江玉兰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是吗?那你好棒啊宝贝。”
陆氧继续说:“我听那里的护工说,我们家基金会还和他们有合作啊?”
听筒里安静了几秒,江玉兰问她:“你在哪家养老院做志愿?”
“好像叫,泰康?”
又是顿了好一会儿,江玉兰才说:“那没有的事,咱们家主要资助对象是青少年,你是不是听错了?确定是我们心氧吗?”
陆氧哦了一声:“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江玉兰又问了点别的,最后叮嘱完她少熬夜少点外卖才挂电话。
陆氧从耳边拿下手机,双手捂着脸用力搓了搓。
越是这样,她越可以肯定。
回程的路上,陆氧情绪稍稍平静了些,她开始在全网搜索有关汪澈救人溺水的新闻。
网页新闻和报纸上的内容都差不多,男大学生见义勇为自己却不幸丧命,结局令人惋惜,陆氧点开评论区,希望能从这里获取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一条一条扫过去,发现竟然还有一些批评的声音。
有说男孩不会游泳就别逞能的,有说他这么一头扎进水里太莽撞了,不是正确的救人方法,还有说这篇报道不应该使用“见义勇为”的标签,更有人洋洋洒洒写了小作文批判如今社会过于鼓吹无私奉献的集体主义精神。
甚至有一则一万点赞的官媒热评区里,两个网友吵了一百多楼。
起因是一个ID名叫人间四月天的网友说了句“就这也能被媒体夸英雄?被当作正面教材?”。
和他对骂的人ID叫古月木白,从文字里看应该是现实里认识汪澈的人,话里话外都在维护他。
虽然到最后两人已经仅仅是情绪发泄下的脏话输出,早已脱离就事论事的争论范围。
出租车平稳行驶,但坐在车上看久了屏幕还是会觉得头晕。
实在是眼花得不行了,陆氧记下这个昵称,摁熄屏幕揉了揉眼睛。
事情发生的时间正好就在她动手术的前一周,如果他就是给陆氧捐献心脏的人,那他和朔是什么关系?
之前陆氧的设定下,应该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可现在出现的最可疑的人居然是个男的?
难道朔喜欢男……
不可能,陆氧立刻就在心里否定。
他之前说亏欠,说红线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很难受。
他有什么好对不起汪澈的?
她有太多疑问了,陆氧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里头乱糟糟的犹如一团浆糊。
睡前躺在床上,陆氧想起车上看到的那条微博,赶紧拿出手机搜索古月木白,点进他的主页。
微博简介叫作“酒鬼一个”,具体的年龄没显示,这人又和汪澈什么关系?
陆氧往下翻了翻,内容基本都是晒酒,各种各样的酒,很符合简介里的人设。
有张图片是一个月前发的,画面上的玻璃杯盛着蓝色液体,背景看起来像是酒吧。
评论有人问:“这是哪家?”
古月木白回复:“杭城栖息地。”
“你是老板?”
“对。”
栖息地?陆氧抓了抓头发,那不就是向则驻唱的那个酒吧吗?
那个老板……陆氧回忆起那晚他在台上讲话的样子,看上去是个处世圆滑的人,他和汪澈怎么认识的?而且五年前汪澈也才二十左右吧,怎么会认识酒吧的老板?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个回合,陆氧琢磨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真正入睡的时候已快天亮。
做完移植手术后,医生告诉过她,她的脑子里可能会偶尔冒出一些陌生的记忆,让她不用担心和害怕。
但之后陆氧并没有出现医生说的这种症状,虽然很多人都说她的性格有变化,但也可以用年龄增长过了叛逆期解释,而且她的眼前从来没有浮现过什么奇怪的画面,只是她经常会做同一个梦,梦里她站在一栋房子前,门口有两株茉莉花树,盛开时白花花一片。
她曾经还拿这事问过郁攸,郁医生解答说可能只是因为陆氧被子上的茉莉香,所以让她在潜意识里产生了一些联想,毕竟在她的描述里,那个场景很模糊。
这一晚,陆氧又做了这个梦。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仅把茉莉树看得清清楚楚,还从屋子里听到了一个老人的声音,她在喊自己回家吃饭。
第二天醒来时,陆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缓了好久才彻底清醒过来。
室友的闹铃突然响起,她吓得心脏一颤,给自己拍了拍胸口,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陆氧换好衣服把包挎在身上的时候,孟雨霏刚洗漱完回来,问她:“要出去啊?”
“嗯。”
“图书馆?”
“不是。”
“哦对了,刘老师的论文你开始写了吗?”
“没呢,我题目都没想好。”
孟雨霏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听说金茗茗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可把我焦虑坏了。”
陆氧对她笑了笑:“不是还有一个多礼拜吗?不着急。”
孟雨霏看她就带了个小小的剑桥包,没装平板也没装电脑,不禁好奇:“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陆氧愣了一下:“怎么了吗?”
孟雨霏挠挠头:“看你好像不是要出去复习的样子。”
陆氧把围巾系在脖子上打了个结:“嗯,有点事要办。”
“哦,这样。”孟雨霏没再问下去,朝她挥挥手说了声拜拜。
离开学校,陆氧打车去了栖息地,快到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会儿是大白天,人家可能还没营业。
无处可去,也没心思闲逛,陆氧找了家咖啡馆,点了一杯拿铁,准备在这里消磨时光。
某一刻她发呆走神时,想起上一次来附近是个下雨天,留下的记忆也不算是美好。
那个人怎么样了?好久没见了。
终于等到四点多,陆氧动身前往酒吧。
看样子是还没正式营业,门关着,但没锁,陆氧推门进去,里面的人恰好推门出来,她的脑袋差点撞到人家胸膛。
两声“对不起”重叠在一起,陆氧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想让他先出来,却发现面前的人站在原地没动。
“陆氧?”
听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陆氧诧异地抬起头,下一秒眼睛瞪得更大了:“你怎么在这?”
向则没回答,只是笑了起来,反问她:“那你呢,你来干什么?”
陆氧躲开他的视线,他俩太久没见了,生分说不上,就是有些尴尬:“我有事。”
“来这里,什么事啊?”
陆氧掀眼,又听见向则说:“算了,我不多问了,但你想要来吃饭的话恐怕要换个时间,今天不对外营业。”
“有人包场吗?”
向则摇头:“老胡生日局,今天这儿全是熟人。说是三十三大寿必须全员到场,一定要我来,我今早还在鹭岛呢,中午刚到。”
“老胡?这的老板?”
“对。”
陆氧想到什么,问:“他不会就叫胡柏吧?”
向则挑眉:“你怎么知道?”
陆氧眼睛亮了亮,向前一步,伸手拽住向则的衣袖说:“我就是要来找他,你能带我见一下他吗?”
向则愣愣地点点头:“这倒不是问题,但你要找老胡干嘛?”
陆氧抿了抿唇,收回手说:“你刚说不多问的。”
向则哽住:“好,不问。”
“你先进来吧。”向则带着陆氧走进酒吧。
这么一看,这会儿店里可太冷清了,那晚的热闹喧嚣恍如隔世。
“老胡去接人了,你在这等等他。”向则对陆氧说。
有人在里头喊:“向则,是不是外卖到了?快拿进来。”
向则提声回:“没呢。”
“那谁来了,你跟谁说话呢?”那人边说边走了出来,看见是个年轻姑娘,一下子有些懵,“这谁?你女朋友?”
“不是,我妹妹。”向则赶他进去,“你进去洗你的菜。”
那个精瘦的高个男人把目光转向陆氧,他手上还带着黄色塑胶手套,但笑容充满自信道:“妹妹你好,叫我满哥就行。”
向则朝他吼:“谁是你妹,滚。”
等男人骂骂咧咧地回厨房了,向则又对陆氧说:“不用理他。”
他让陆氧在吧台边上坐着,又从保温箱里拿了瓶热的旺仔递给她。
陆氧把红罐牛奶捧在手里没打开,两人肩并肩坐着,前几分钟谁都没说话。
“花你收到了吧?”陆氧突然转过头问。
“嗯,看到了,一大捧棉花,太显眼了。”
陆氧低下头小声说:“也不就有棉花啊,还有松果什么的。”
向则有首没对外发表过的歌,歌名很长,叫作《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地方是我的床》。
词是陆氧填的,里头有这么一句话,——“玫瑰美艳只在皮囊,换我就带着一束棉花流浪。”
后来那首歌在讨论时被乐队其他成员pass掉了,理由是歌词和旋律都太像口水歌,没什么内涵。
陆氧和向则自我感觉倒都不错,两个人一起狠狠吐槽他们没品位、不懂最好的艺术就是雅俗共赏,但后来也没坚持要唱。
倒是没想到五年后,棉花会成为他们两个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向则冷不丁地笑了声。
陆氧看过去:“你笑什么?”
他说:“本来重逢应该是,从互相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开始的,但你上次好像已经说过了,所以我现在有点不知道要干什么。”
陆氧笑了下:“我也是,主要是没想着能再见面,毕竟你成大明星了。”
“大什么大,还是一个小歌手。”
陆氧看了看他,问:“你在这唱了多久的歌来着?”
向则说:“三年吧,我上大一那会儿就老爱来这里看别人唱歌,后来有个哥们不做了,正好空个位置,我就顶上了。”
陆氧眼睛亮了亮:“大一?一六年那会儿吗?”
“对。”
陆氧紧接着问:“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汪澈的人?”
向则皱眉:“谁啊,好像没什么印象。”
陆氧收回目光:“哦,那没事了。”
“你要找这个人?”
陆氧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找,就是打听一下。”
店门被从外推开,一阵喧闹声扑了进来。
四五个男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店里,向则起身,和他们挥手打招呼。
很快有人注意到他旁边的陆氧,揶揄说:“怎么有人偷偷带家属来啊?这谁啊,大明星赶紧介绍介绍。”
向则还是那个答案:“我妹妹。”
大家显然不信,屋里响起一阵吁声。
向则懒得搭理他们,朝胡柏招了招手:“老胡,你过来一下。”
被他叫到的人嘴里叼着一根烟,但没点燃,大大咧咧问了句:“干嘛呀?”
“过来,有事。”
其他人都开始张罗晚上的火锅,屋里多了一伙人,比刚刚热闹不少。
胡柏走到他俩面前,把烟取下拿到手里:“什么事啊?要偷偷给我塞红包啊?”
“红包等会给你,陆氧想和你打听个人。”
胡柏看了向则旁边的女孩一眼,这张脸他应该是不认识的,指着自己疑惑道:“找我打听?”
陆氧点点头:“对,请问你认识一个叫汪澈的人吗?”
胡柏本在摸口袋里的打火机,闻言动作一滞,望向陆氧的眼神凛冽起来:“你打听他干什么?这我无可奉告。”
没想到对方的态度这么冷硬,陆氧还在犹豫怎么开口解释的时候,向则横在二人中间说:“这是我认识很久的妹妹,你放心好了,你要是认识这个人就和她说说,她不会打什么坏心思。”
陆氧用力点头:“对。”
胡柏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那你跟我到后门来。”
向则没跟着去,只是对陆氧小声说了句:“没事,想知道什么你就问。”
打开后门是个窄道,旁边有两个大垃圾桶,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对面停了辆废弃的摊车,招牌上的字被冲刷得很淡。
胡柏的声音还是和刚刚一样冷:“你打听汪澈干什么?”
陆氧警惕地问:“我告诉你了,你就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胡柏点头:“当然,只要你有合适的理由。”
陆氧深吸一口气,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我发现汪澈就是五年前给我捐献心脏的人,你知道的吧,做完移植手术后的人,可能会被心脏的原主人影响。有的时候我能想起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这让我很混乱,所以我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是怎么样的。”
这会儿天已半黑,四周昏暗,她一番话说完再抬眼,看不清楚胡柏脸上的表情。
半天没等到他回应,陆氧心里一沉,就知道对方不会信。
她正准备说点什么再补救一下,胡柏就出声来:“我大概知道了。”
他又问:“介意我抽烟吗?”
陆氧摇摇头。
嚓地一声火苗点燃,胡柏却没把烟尾够上去,他哒一声盖上盖子,把打火机和烟都收进口袋里,说:“算了,就这么说吧。”
“他出事前,一直都在我这里打工,高考完的暑假就过来了,端端盘子,给喝醉酒的客人叫个代驾什么的。一开始我也没怎么注意这个小伙子,就记得人挺勤快的,其他人都不愿意倒垃圾,一个是因为要留到打烊才能走,一个是这条街以前比现在还脏得多,总是有老鼠窜。就他,能吃苦耐劳脾气还好,那个时候给兼职生是按周给的工资,我每次都多给他一百块钱,其他人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多拿了。那小子心太软了,觉得全天下人的屁事他都要掺一脚。”
陆氧抬头看了眼胡柏,他整个侧身都在阴影里。
这个汪澈到底是个多好的人,认识过他的人都还这么深刻地记得他。
“有阵子店里没生意,基本没赚到钱,我是借了钱开酒吧的,现在还亏了那么多,那个时候每天晚上一边算账一边抽烟,心里烦啊。有次他听见我咳嗽了,跑去后厨给我煮了碗冰糖雪梨,让我少抽点烟,我那个时候怎么回他来着?”胡柏在这里顿了顿,“我说,滚一边去,关你屁事。然后第二天这小子又给我煮冰糖雪梨了,我还是骂他是不是闲得没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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