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
陆氧克制住激动的情绪,收紧呼吸,用手指指着那个人,问汪奶奶:“这是谁啊?”
奶奶看了一眼,扬起嘴角,眼神里满是爱意地说:“这就是小澈呀,那会儿他也胖乎乎的。”
谁?
陆氧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心脏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她抬手捂住胸口。
奶奶看她状态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孩子?不舒服啊?”
陆氧脸色煞白,强撑着摇摇头:“没事。”
奶奶搀着她的胳膊:“你们平时要少熬夜知道吗?工作不能太辛苦。”
陆氧做深呼吸缓了缓:“真的没事,奶奶那我今天就先走了,下次有空再来看你。”
“诶好,你和大飞要是忙就别特地跑来了,知道吗?”
陆氧仓促地点点头。
离开房间,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加快脚步往外走。
那阵刺痛越来越剧烈清晰,终于达到忍耐极限,陆氧疼得双腿发软,跪坐在路边。
眼前的世界发白发虚,在晕眩中,陆氧混乱地记起,上一次有这样的疼法,就是在学校外遇见朔的那天。
当时她疼得没办法出声,像是有什么一直在往外拉拽她的心脏。
但是现在这种疼痛好像更具像化了,她依稀听见器械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还有一股难闻的腥味,她睁着眼睛,看到有一只手伸进她的胸膛,不管她的痛苦和呼叫,残忍地把她的心脏夺走。
怎么会这样,陆氧颤抖着去摸左手腕,手表明明还在。
疼痛掺着血淋淋的气味,快要把她撕碎了。
天地翻转,陆氧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23章 第二十三阵风
陆氧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由很多琐碎的片段组成,没有前因后果,也没有起承转合,一个画面接一个,造成的记忆混乱又陌生。
再次睁开眼,她望着白色天花板,逐渐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医院病房。
耳边的声音一点一点清晰,陆氧尝试着扭了扭头,看到父母焦急又担心的脸。
她想说话,但喉咙口异常干涩,发不出声。
很快就有医生来给她做检查,陆氧被扶着坐起身,江玉兰给她倒了杯温水。
医生说:“没事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陆学恺和江玉兰不放心,拦着医生一再确认:“真的没事吗?”
医生很肯定地保证:“全身检查都做了,真的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小姑娘体质差,平时要多注意锻炼,最好也要保持心情稳定,不要有太多负面情绪。”
陆氧捧着玻璃杯抿了口水,干裂的嘴唇被沾湿,她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送走医生,江玉兰又问陆氧:“小氧,你自己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突然倒在路边啊?还好有人看到及时打了120,你吓死爸爸妈妈了。”
陆氧摇摇头:“我没事。”
江玉兰坐在床边,捋了捋她的头发,满眼心疼道:“脸色太差了,要不咱今天还是住一晚观察观察,让医生再做个详细点的检查。”
陆氧抬腕,沿着表盘摸了半圈,时间显示是晚上六点:“不用了,医生都说没大事,我还是回学校吧,期末周本来时间就紧张。”
陆学恺问她:“是不是要期末了压力大?女儿你可千万别啊,你只要健健康康的爸我们就满足了。”
江玉兰接话说:“对,还有你要少熬夜,少喝咖啡和奶茶,你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爱惜。”
陆氧点点头:“知道了,我挺好的,没压力。”
江玉兰又问:“药都有按时吃的吧?”
陆氧屈起双腿抱住自己的膝盖:“嗯,在吃的。”
“妈。”她低垂视线轻轻喊了一声。
江玉兰怕她冷,取了外套披在她肩上:“怎么了?”
“到底是谁把心脏捐给了我啊?”陆氧扬眸,看了看父母,两人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明显僵住了。
江玉兰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都说了让你不用关心了,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就行。”
陆氧停顿了一会儿,问:“真的这么巧吗?我急需做手术,刚好就排到了供源。”
陆学恺率先察觉到不对劲,肃声喊她的名字:“陆氧。”
陆氧扬起脸看向父亲,面无表情地开口说:“我想起来了。”
“什么?”
“‘他’被放到手术台上,没有打麻醉就切开胸膛,他不愿意,他觉得难受,他说不出话,他在挣扎,他很生气。”陆氧的语调诡异地平和,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话音眼泪从眼眶里滚落,“我看到了,他很疼。”
陆氧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只有眼泪源源不断地从脸颊滑落,她抛出心底的疑问向父母求证:“所以根本不是我幸运,那颗心脏是你们买来的,对吧?”
在陆学恺和江玉兰避让的眼神和沉默里,陆氧确认了答案。
她低垂着脑袋,轻轻出声问:“花了多少啊?五十万?一百万?买我的命你们觉得值得吗?”
江玉兰和丈夫对视一眼,伸手抱住女儿,拍着她的背安抚:“小氧,你就是做噩梦了,那些不是真的,你不要瞎想。”
陆学恺侧过身子深呼吸一口气,酝酿了会儿说:“陆氧,爸爸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是就算我们不这么做,那个人也活不了,我们只是,出于双方的目的做了笔交易,本质没有伤害到谁。”
“怎么没有?”陆氧提起声音反问他,瞪着泛红的眼睛,“他明明还有意识,我现在觉得好像是我杀了他。”
“陆氧!”江玉兰急得吼出了声,哽咽道,“你瞎说什么呢?那爸爸妈妈有选择吗?只要能救你,我都可以把自己的心挖给你。”
“妈。”陆氧抹了把脸,心都揪到一处去,“你别说这种话。”
江玉兰紧紧抓着女儿的手:“爸爸妈妈也觉得亏欠,也觉得良心不安,我们也不好受,但只要看着你平安健康的,罪我们担着就行,你不能那么想知道吗?”
陆学恺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拍了拍女儿的肩,沉声安慰:“小氧,别多想了,那个孩子很善良,他去了天上,佛祖一定会给他投个好胎,保佑他下辈子顺顺利利的。你不要多想了,如果觉得心里过不去,你更要好好活下去。你没有伤害到他,正是因为你才能让他的心还可以继续跳动下去,知道吗?”
陆氧泪眼模糊,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胳膊。
她要怎么和父母说,被她抢走心脏的那个人没有上天堂也没有转世投胎。
他一直在人间流浪。
主管大楼照常冷清,朔站在办公室门口,抬手轻轻叩了三下。
门从里自动打开,他迈步走进去。
扶摇正在白桌上办公,抬起头看了眼,问:“有事?”
朔依旧是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想查个人。”
扶摇在文件上签好字,又取出下一沓:“谁?人界有什么异常吗?”
“一个叫汪澈的人,麻烦你帮我开一下申请。”
哒地一声轻响,笔从手里脱落,砸到了桌面上,扶摇褪去脸上的笑容,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仰起脸问:“你都知道了?”
“差不多吧,但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比如?”
“不是所有死去的人都会来当临管者吧,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们?”
扶摇摊开手掌,掌心上方出现三道盘旋的红灵:“见过这个吗?”
朔点头:“血眼心三元,对吧?”
“嗯。”扶摇覆掌收回手,“成为临管者后,所有人的三元都会被收走,由我们暂时保管。你们中,有的是未到死期却意外身亡,有的是因为一念善恶失去性命,总之人界常有这样的差错,无可避免,但无生相门开放的数额有限,无常神修正命格录也需要时间,所以你们会暂时成为临管者。你们在这里所付出劳动后都会获取相应的功为,这可以带到你们的下辈子去,给你们福气。”
“这样啊。”朔想起什么,问,“可是上次我过镜门,天禄给我的元灵似乎少了一个。”
“对,你之前被强行被剥夺了一元,不过没关系,等三元归位你就可以走了。”
朔垂眼,睫毛颤了颤。
“还有一个问题。”他加快了些语速,“为什么又让我知道这些?”
“你知道我来到水系,郁苍教会我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扶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是如何消除你们的记忆,你的就是我亲自抹去的,我看着你的脸,从痛苦到平静。”
“我问郁苍,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些人失去了记忆,没有情感,在神界逗留的几年不就像工具一样吗。他说,只有这样你们才不会囿于过去,人类总是爱放大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扶摇勾起唇角笑了笑,“我那个时候才明白,神之所以高高在上,心无杂念,就是因为他们不会记得太多东西,也不在乎。神是不会爱人的,神也没有真正的怜悯之心。”
朔直视扶摇的浅色瞳孔,问:“那你又为什么怜悯我?”
扶摇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是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让你今年早些上任,让你去杭城,我当时没想很多,就是想让你再看看你曾经呆过的地方。遇见那个女孩,在我的意料之外,但现在想想。”扶摇轻轻叹了声气,“也许一切又都是早早安排好的。”
朔启唇,说了声“谢谢”。
扶摇耸了耸肩:“我说过,你知道了这些也没有意义的。”
“有的。”朔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有的。”
他微微欠身,离开了风目的办公室。
扶摇告诉他,他在这里是为下辈子的人生积攒功德,可朔自己并不这样想。
这五年,这百无聊赖的日日夜夜,他更像是在流亡,在赎他前世犯下的罪。
红线再次出现在胸口的时候,陆氧正在咖啡店等候自己的单号。
她愣了一瞬,很快回过神,视若无睹地继续刷微博。
“089,大杯拿铁好了。”
“我的,谢谢。”陆氧接过纸杯捧在手心。
她低着头往前走,视野里红线越来越亮,终于,她被一道身影阻挡了去路。
陆氧被迫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又迅速收回视线。
“想什么呢?有心事?”
陆氧摇摇头,清清嗓子问:“找我有事啊?”
“嗯,你的第三个愿望想好了吗?”
“还没。”
他突然弯腰,让两人的视线相平,距离也一下子拉近。
陆氧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惊慌道:“你干嘛?”
他覆上她的手,握稳那杯拿铁:“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这儿人来人往的,看见我对着空气说话多奇怪啊。”
“哦。”朔直起身子,“最近很忙吗?”
陆氧点头:“要期末考了,你呢,也好久没看见你了。”
他说:“我也挺忙的。”
“好好想愿望,之后我可能不会常来。”
陆氧掀起眼皮,提议道:“要不,你让我这个学期满绩?”
朔直言拒绝:“不行,这对别人不公平。”
“哦。”陆氧抿了抿唇。
她猛地抬起头问:“诶,你今天有空吗?”
“倒是不算忙。”
陆氧抓住朔的胳膊,作势要拉他走:“那跟我去个地方。”
朔往回抽了下手,陆氧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动了动胳膊,反握住陆氧,把她的手牢牢牵在自己掌心:“走吧。”
今天天气晴朗,阳光很好,也不冷。
一路来到养老院门口,陆氧又犹豫了。
“怎么了?不进去吗?”
陆氧转身说:“还是算了吧。”
朔眯了眯眼:“你今天有点奇怪。”
马路上行车来往,枯枝落叶掉在脚边。
陆氧抬眸看着他,问:“你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为什么觉得难过?”
朔松开手,和她面对面站着:“我不知道。”
陆氧的眼眶被风吹得干涩,眼尾泛起红:“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朔紧盯着她的眼睛,手握成拳,预感到了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红线在我的心上,连接着你,因为这颗心就是你的。”陆氧上前一步,那根线摇摇晃晃,散发着鲜艳的红光,“不是你可能伤害过我,也不是你亏欠了我,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这种可能。”他意外地很笃定,“你想多了。”
陆氧质疑:“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朔抬手摸了摸脖子,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我送你回学校吧。”
陆氧躲开他的手:“汪澈。”
她吞咽了下,声音微抖着说:“你叫汪澈,你……是杭大法学院大三的学生,你救了两个,两个落水的小孩,溺水后被送往医院治疗,医生说你抢救无效,然后你……”
眼前视线模糊,陆氧眨了下眼,滚烫的泪珠滚落,停顿了会儿她才继续说下去:“你被你的亲生父亲卖给了医院,你被搬上手术台的时候还有意识,他们没有,他们没有打麻药……”
“胸膛被剖开,他们拿走你的心脏。”陆氧哽咽着,哭得泣不成声,说出这些话比她在梦里直面看到还要残忍。
“陆氧。”朔伸手把女孩搂进怀里,“我不疼,不疼的。”
这句话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陆氧更崩溃了,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挤压变形,每呼吸一下胸膛都疼:“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是啊,我自己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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