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从小到大,南舒雨从未勉强自己咽下什么气。
遇上在聊天室对她照相品头论足的男同学,南舒雨收买男生,弄到记录,打印出来闹到校董那,要求赔偿精神损失。碰到球赛期间上厕所插队的啦啦队队员,南舒雨拽住她不让走,硬生生吵到别人没赶上下场演出。面对课堂上开她玩笑的教授,南舒雨直接撂脸子摔书离场,被追着讥讽了一句,下节课回来照上。蛰伏大半学期,终于录制到对方讨论恋童癖时的不正当发言,转头立刻发给儿童保护团体,捣鼓到他被请愿请求离职。
首次听闻这些略显变态的事迹,单霓着实有些意外:“记仇到这个地步?那她哥哥呢?”
“你不知道吗?”秦伶恬又灌输新的小道八卦,“她哥哥最近赤字,又拉不下脸找家里,想搞浪漫攻势追回前妻。南舒雨给她嫂子介绍了三个男友备选,一个韩流艺人,一个职业运动员,一个律师,清一色的年轻帅哥。”
两个人暗流涌动地笑了。
古堡的会场内有过片刻的安静,不少人不动声色倾斜视线,源头是某人的登场。一名陌生女人的出现并不足以引人瞩目,吸引注意的是她的身份。
秦伶恬声音很小,冷冷地挑眉:“那就是真假千金里的真千金了。”
“这次好像是以先前保密的女儿的身份出现,”单霓也在低语,“什么都没说明,真是有够烂的借口。”
“南舒雨也算正式被推到风口浪尖了。”
“不只是她,”单霓的目光转移,飘到陪伴在南家新女儿身旁的男性身上,“还有她那见异思迁的未婚夫。”
聂经平站在新未婚妻旁边,为她开路,替她介绍,还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一举一动都标准到缺少烟火气。
秦伶恬不甚感兴趣地哼了一声,转身从侍者盘中摘了杯鸡尾酒:“这人也是个神经病。”
“怎么说?”单霓立即凑过来,想要听新的故事。
秦伶恬取出杯中樱桃:“那是我们高中入学时的事了。”
那是他们高中入学时的事了。与中国学生的开学军训不同,他们学校的传统是送学生去湖边木屋度假。听起来很像恐怖片的开场,实话说的确有点。凌晨一点才熄灯,在此之前就是一个劲疯玩,划船、登山、攀岩。南舒雨在初中部就很有名,新生里也自然成为中心。她坐在床铺上,准备用电脑跟因为家族旅行没参加的聂经平视频。有人嫌她不加入,于是催促着一起玩。
“好吧。”南舒雨盖上电脑,盘腿坐下,“要玩什么?”
那时候已经深夜了。
他们是突然动这个念头的。
“你和聂经平关系那么好,不如测试一下他呗。”当时也是高一新生的秦伶恬说。
木屋本来就很有氛围,他们突发奇想,让南舒雨坐在椅子上,拿麻绳把她捆了一圈又一圈,为了真实,甚至让她往嘴里塞了条丝巾。有人找出了气枪和刀,他们觉得很有趣,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当时的他们真的只是好玩。
视频电话拨通了。
他们把毛线帽套在头上。几个外裔同学发育比亚裔早,身材高大,看起来居然真的像模像样。为了营造恐吓氛围,甚至踹了一脚南舒雨的座椅。接通后的聂经平很冷静,说实话,冷静过头了,甚至让人感到有点扫兴。
他镇定自若地与他们交涉:“请不要伤害舒雨。”
是秦伶恬提醒的,毕竟她和他私下往来比其他同学多:“别让他报警。”
“不许报警!”有同学当即喝令,“不然我们现在就杀了她。”
大概率是巧合,视频通讯中突然传来警笛声。按理说,聂经平报了警,也不会让人出警来自己那边。但这声警笛实在把孩子们吓到了。
有人难以置信地大喊:“你报警了?”
“天哪,不是吧?”
“我们会被退学吗?”
“我会被我爸爸妈妈骂死的。”事情脱离控制,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孩子开始嚎天喊地了。
聂经平说:“请你们等一下——”
南舒雨处于被束缚的状态,眼睁睁看着现场变得混乱。一个孩子冲向摄像头咆哮,奔跑过程中撞到了南舒雨坐的椅子:“你去死吧!”
从表情来看,聂经平仍然没有任何慌张,但在南舒雨连带座椅倒下的瞬间,他立刻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你这个白痴!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我完了!都是你的错!”情绪起伏大的孩子满口谩骂,“该死的——你怎么不下地狱。”
几个孩子都在破口大骂,挥舞着凶器,其中话语难免有些偏激和混杂。南舒雨倒在地上,被踩踏了一脚。具体的威胁和恐吓已经模糊不清,对于这些有钱孩子来说,比起法律和道德,他们更怕长辈的责骂。
总而言之,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聂经平说:“好的。”
他还是和最初一样冷静,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平静,转身翻越窗户,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出去。与此同时,警车准时抵达度假村木屋外,仿佛经过机器严格的定时,全在计算后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摔死,只是伤了一条腿。因为目睹他坠楼,几个孩子在警察闯入前都维持着震惊的状态,没有再像刚才一样慌乱。
事情闹大不太好,孩子们背后的大人也都息息相关,南舒雨和聂经平家都没有再追究。大家继续上学,毕业晚会时甚至能把这件事当成笑料。
从回忆脱身的秦伶恬兀自说下去:“要是连他都背叛南舒雨,南舒雨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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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玻璃(4)
聂经平每天四点半起床,利用早上时间完成运动、阅读和了解每日时讯的任务,然后再开始今天一整天的工作。在主宅的话,他的早午晚餐菜式一月一变,雷打不动,即便三十一天都吃同样的食物,他也不会感到腻烦。他没有最喜欢的颜色,学生时代也没有喜欢或讨厌的科目,反正成绩永远是A。最喜欢的演员是查理·卓别林,每次观看电影《有闲阶级》都会在分毫不差的时间点发笑。
聂经平会一些外语,但从没有切换混乱的时候。已经跟随父亲母亲在自家酒店集团研修管理数年,基本没有出过错,甚至还能精准预判每年的世界排名。旗下短期住宿品牌多达二十个,他的估计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七十。
聂经平每天用自己去灾区做义工时收到的纪念水杯喝水,就算没有专业的健康管理师,他也会严格控制自己每天的摄入量。他习惯准时睡觉,不需要借助任何药物或书籍。只要躺下,他就能立刻睡着。
他父母不经常在家,聂经平偶尔会住自己家。他家没有帮佣,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就够。他会把所有用过的东西归位,哪里弄脏立刻就清扫。他记得所有东西放在哪里——网购后两年没拆的折叠沙发、未婚妻落下的发绳、一套十二枚的史努比书签。聂经平的主卧室有六个遥控器,楼上楼下加起来有三十多个遥控器,分别用来控制床、窗户、灯、空调、加湿器、浴缸、投影仪等等等等一系列家具。不管在不在家,他都会在每个月十四号让连接wifi的扫地机器人在家里乱跑一气。
聂经平不懂得欣赏艺术。尽管家族有美术馆这一副业,他的朋友中也不乏有人对画作颇感兴趣,但他对美丑毫无鉴赏能力。不仅如此,音乐、文学也是如此。他曾在童年学习过小提琴,练习一段时间后,老师给他播放《四季》“春”第一乐章。他花了很短的时间学会,然而老师听后却连连摇头。尽管每个音符都一模一样,但毫无跃动,缺乏灵感,让他演奏实在是对维瓦尔第最大的侮辱。为了不让他继续糟蹋其他作曲者,只好将他拒之门外。他一度能背诵翁贝托·埃科的《波多里诺》和法文版的《人生拼图版》,但他从不会想去破译乔治·佩雷克的文字游戏法则,也不了解这些故事的内涵。
聂经平的交际圈很简单,他和所有人都玩得来,只是不够接近。这不怪别人,他的表情多半停留在诸如凝重的区域,面对陌生人往往寡言少语。即便是熟人,缓和了神色,却也不怎么会主动谈及感受。
又或者,夸张一些说,他究竟有没有感受,懂不懂感受为何物都不一定。
聂经平缺少了些什么。
他身边的人从未对此发表过任何感想。
他的父母并没有闲到会去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更关心净利润同比下滑和盘后下跌,又或者《财富》杂志怎么写他们。
南舒雨说:“我敢说,这么评价你的人一定是个需要在脑门上绑纸尿裤,不然就会把排泄物喷得到处都是的窝囊废。我必须让他好看。竟敢诽谤我南舒雨的未婚夫,等我找到这个人,我要让他下辈子都在停尸房度过!”
聂经平正在给她煮牛奶。即便她马上就忘了是自己提出要喝,所以嚷嚷“你为什么现在还有闲心在那干这种蠢事”。他用普通话回答:“没关系的,舒雨。”
她如此之言之凿凿的依据是她的最后一场芭蕾舞演出,他参加了,明明只是教室的考核演出,他却在观看她的舞蹈时流了眼泪。
“这说明你具有高超的品鉴能力,只是你自己没有觉察。”南舒雨总能把强词夺理演绎得如此浑然天成。
此时此刻,南舒雨已经回国。
不能参与聚会在预料内,毕竟是那位被顶替调包的女儿首次亮相,怎能承担局面被扰乱的风险。另外还有更换未婚夫这种尴尬事宜,更加不适合她同时在场。
临走之前,她那准备去剧团报道的助理最后一次为她完成了工作,百般叮嘱:“经济舱会狭窄一些,但切记不能直接把座位放平,会影响到别的乘客。”“到机场后要自己联系车,以前每次来接你的车不是机场配备的。”“你的衣帽间不能搬走,那样的话行李会超重。没办法解决,你的机票只允许你带那么多东西。你在那边的公寓也放不下你那多到能救济几百个灰姑娘的鞋。”
南舒雨不理解,但也到了必须理解的时候。她坐在别墅一楼中间的座位上,面对唠叨反唇相讥:“我又不是连专门候机室都找不到的白痴!”
结果得到助理无情的回应:“你买的机票没有专门候机室。”
假如说这是生活必经之路,那么南舒雨讨厌生活。飞机上只有橙汁和速溶咖啡,假如放在从前,她一定会当场叫嚣要把航空公司买下来。等到飞机落地,她感觉小腿血液都不通畅了,然而,新一轮的挑战才刚启动,她竟然要坐地铁去公司报道。
怎么说呢。
没什么好说。
她不知道怎么查路线,但她至少知道乘坐前要安检。她几乎已经忘记自己上次排队是什么时候,和人在一起让她产生自己二氧化碳过敏的错觉。她在车厢遇到有个小孩贴在她的皮草大衣上。小孩抬头朝她微笑,她感觉自己在吞咽自己的牙。
“这是人工的。动物友好型,你懂吗?”夹杂着外国词汇的话语没得到答复,她飞速地假笑,随即生无可恋地仰起头,仿佛不这样她就会窒息而死。
南舒雨在某一次转乘时出了站台。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叫了出租车。计价表狂跳,仿佛银行抢劫时劫匪疯狂震颤的枪管。下车时,南舒雨和司机师傅发生了争执。她扬言要去投诉他,然而师傅用一口流利的方言把她怼到无话可说——主要原因是她听不懂。
第05章 玻璃(5)
由南舒雨祖父担任主导者之一的cuco是跨国的综合性大集团,cuco的娱乐部门曾经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尝试,然而,一个年轻人拿过接力棒,进入这个领域,带领企业在国内宽松的时期广泛参与。不赚钱的电影拍了,积累了导演、制片人、摄影师的人脉,赚钱的电影也拍了,攒到了财富和大众声誉。有那么一段时间,连续数年,但凡能参与国际评奖的影视作品,几乎全都有他的投资。
商业企业,利润说话,cuco娱乐的收入逐渐成为整个集团的中流砥柱。
值得一提,这个与cuco娱乐相互成就、引领cuco娱乐上位的人叫董沛杰,是南家晚辈口中的“叔父”。但他其实不是南家人,而是南征风和南舒雨妈妈的前男友。他们的关系全家都知道,但不妨碍他深受信任,在南家主宅有自己的卧室,在集团也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感情连调剂品都称不上,这或许就是他们这类人的特色。
在海外再创佳绩的同时,cuco娱乐终于意识到国内造星产业有的挖掘。近几年,一些中小企业的崛起引发关注,在此之前,cuco娱乐主要把影视作品当成商品。或许因为重心集中在国外的缘故,大陆的流量文化现在才后知后觉汇入视线。
他们想搞国内偶像?
南舒雨听说过。
他们投资了个小公司?
南舒雨知道这件事。
因为大环境暂时搁置了。
南舒雨好像听到了消息。
收到的定位是一栋独栋仓库楼下,来见她的同事是个看起来很没精神的中年男人。手续办的是调职,所以没有试用期。为了表示友好,南舒雨自我介绍用的是普通话,结果对方根本没理她,在她才刚说出“我就是南”时就打断,翻阅着资料问:“你之前就职的是……时尚咨询公司?那是干什么的?”
“就是与时尚品牌和比赛签约,挖掘设计师,还有,负责一些大型活动的视觉——”她如数家珍,踩着高跟鞋急促跟上。
“行了,能不能讲点具体的?”韩津没精打采地说,“就说你之前每天到公司第一件事是干什么吧。”
毕竟不算百分之百在集团中,是自己找的工作。就算还要靠人脉完成些任务,但谁能说这不是实力的一部分?总比南征风好得多。南舒雨不讨厌之前的工作。她说:“……补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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