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需要钱。初来林川的一个多月里,她没日没夜地忙活,挣得的钱大都用来交房租,徐奶奶说一次性交半年租金就可以住七个月,现在房子还有五个多月的租期,她没考虑好要不要搬,她当然是想搬,可一来很难找到这么实惠的房子,二来她不知怎么向徐奶奶要回租金。偏偏现在又是论文淡季,单子很少。云知每天都在“希望有单”和“不希望有单”间矛盾,在金钱和良心间煎熬。
除此之外,云知每日还在想乐宝的事。她一直以来都怕带不好乐宝,害怕乐宝一天天长大后她还是如此糟糕。她太明白一个孩子要怎样才能健康快乐地长大。所以打到乐宝身上的那掌使她失去带好乐宝的信心,她每天很认真地想乐宝要怎么办?
沈辰以为云知已经恢复了元气,每天他回家时迎接他的都是收拾齐整的屋子,可口的饭菜以及乐宝可爱的脸蛋。他不知这些都是假象,每个独自在家的白天,云知都像困兽般做自我斗争。她极为投入地思考一系列问题……诸如“以前工作的存款”、租金”、“论文降重”、“未来”、“乐宝”、“不能再住沈辰这”等,但每天都没答案,她仅仅只去思考,行动上却越发怠惰,反正无论怎么做,最后都会糟糕。想到头脑要炸时,她会端着椅子去厕所,那里有个没装护栏的窗户,从21楼向下看去,她心里有股说不清的快感和冲动,有时甚至还会自言自语,“这可是21楼不是5楼,至少干脆利落。”
她便是这样自陷牢笼越来越深,只差压死她的最后稻草。
然后一天,微信破天荒地有人来找,不是论文的单子,是徐奶奶。她说:“云知啊,最近你和乐宝怎么样,好多天没见你们,听小松说你和朋友住一起,那小伙子我听说了,为人很靠谱,真好啊。我就是想问,你是不是不想租我房子了,如果是的话跟奶奶说,我把租金给你。”
这本是好消息,云知理智上也知道这是徐奶奶的一片好意,可情绪已先一步给这件事定下了消极基调,云知不知为何得出这一结论?
“徐奶奶果然不喜欢她。她是不是不想租给我了?难道她看出我对她外孙有不该有的心思?”云知陷入迷雾里,毫无逻辑的念头一颗一颗地发芽。
理智在说这不可能,可心就是控制不住朝难过滑去。
她这种状态做不出任何决定,最后又把这个问题拉入拖延待决定的队伍,她对徐奶奶说她考虑好再说。
发完信息,云知觉得自己又能暂缓一口气。她此刻有种她也意识不到的心态,她好像想在最糟糕时刻来临前尽情拖延。
而这最后时刻的敲钟人很快跳出来。同一天沈宜也在微信上找云知,她一点儿不介意云知之前的不回复,发来一段热情洋溢的话。
“云知,我和周建峰现在真成朋友了!他人真得不错,而且他还念念不忘你。他家也有关系,可以帮你先进学校做代课老师,一箭双雕不是吗,你工作和婚姻这下都没压力了,你爸妈也不会再说什么,你知道他们对周建峰很满意。关键是他对你真得痴情,他愿意接受乐兮!是不是很完美!你当初也和他最聊的来啊。别再拉黑人家啦。”
云知依旧没回复,还对卷土重来的周建峰有点膈应。
之后她手机开始有陌生号码打来,先是几个来自宁市的,再是几个来自林川市的,然后又是几个其他省市的。
云知通通不接听,几天后,徐奶奶打来电话。
“云知啊,你有个朋友来找你,他说他来自宁市,知道你名字也知道你号码呢,我感觉应该是你认识的人。”
“奶奶,他叫什么?”
“叫周建峰。”
云知静了一瞬,“我知道他,我现在就回去。”
“哎,云知,还有……”徐奶奶的话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
徐奶奶回过头看了眼周建峰以及他身旁面色不善的中年女子,招呼他们坐下来等。
云知挂了电话,便抱着乐宝气冲冲地赶往老城区,这些天以来她情绪第一次波动这么大。她简直对周建峰的此行呕得不行,她这就去问问对方有完没完!今天一定要撕下他虚伪的面具,这种人就喜欢打着痴情的幌子进行自私的道德绑架!当初他们连认识都算不上,何来的痴情,是不是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
云知悔不当初。
当初她就不该碍着沈宜的面子勉强和他聊天。她当时不冷不淡地回复就是想让对方知趣而退,可周建峰异常顽强,聊了两天,便开始早安晚安地问候,自顾自谈起自己的过往。有次云知一小时没回,他还发起语音电话,这让她始料未及,当下表示不合适。
周建峰便追问,“为何不合适?都聊那么多天了。”
“因为聊天才发现不合适。”
周建峰不信,“沈宜说你对我的看法挺好,你觉得哪不合适?”
云知委婉道:“这就是一种感觉,说不上来。你人确实可,但这和你人好不好没关系,就是感觉。我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你还没说哪里不合适,你的说法有点矛盾啊,既然认可我这个人不是吗”
云知第一次遇到这么刨根究底的人,再次细细解释后,周建峰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小一岁?”
“没有,我说了,就是感觉……”
总之,又是好几个回合的对话,周建峰最后终于说那就做朋友吧,云知觉得事解决了,就说没问题。可没她想到,周建峰之后便以朋友的名义继续找她,云知敷衍两天后选择不再回应,可他仍没消停,隔几天就发“周末快乐”、“嗨”、“在吗”……
有次云知实在没忍住,问道:“你真没懂我什么意思?”周建峰一见云知回了,死灰复燃般,又开始大段大段地发信息。
云知很想拉黑他,但还是忍住,选择不再作任何回应。直到某天方顺琴突然说周家托媒人来说亲,周建峰解释他们已认识一段时间,他父母觉得按礼得正式询问一下,她匪夷所思地将这人拉黑,自此云知和父母漫长的冷战也开始打响。
因为方顺琴和云业丰非常满意周建峰,一直念叨云知不识好歹,周家有点背景,周建峰条件又不差,云知很清楚自己的父母,他们看似给她选择权,其实她从来没得选。所以她开始懂得据理力争,并在几天后搬出家。
其实也多亏了周建峰,如果不是他,云知的反抗意识也不会彻底觉醒;如果不是他,云知现在也不会精神十足、脚下生风地爬楼。
可她的气焰在看到方顺琴的那刹那便熄灭了,有些怂已刻在骨子里,并不是理智能克制,更何况她还没底气。
所以那句“别以为你家有点背景,就能随意调查别人的行踪”她只说了一半,就生生停住了。
不同于云知极差的脸色,周建峰很热情地打招呼,“云知,你回来了。”
“徐奶奶,您帮我看一下乐宝。”云知没理周建峰,把睡着的乐宝交给徐奶奶后,还摸了一下乐宝软绵的脸蛋,心里感慨乐宝每次睡着的时机都这么好。然后才对不速之客们说:“咱们上楼说。”
徐奶奶看着不发一言的中年女子,担忧道:“云知,这是……”
“奶奶,这是我妈。”云知又看了一眼乐宝,率先出了门,刚刚坐在沙发的两个人也跟着上去了。
徐奶奶觉得知临走前的神情有些视死如归的气势,让她很不安,她便抱着乐宝在门口张望,可偏偏听不见楼上任何动静。
李柏松回家时就见着这一场景,他疑惑地问:“外婆,你在门口干嘛,乐宝?云知回来了?”
“小松,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
“云知,像是她妈妈来了还有一个年轻男的,三人进屋有段时间了,我总感觉不对,那女人真是云知妈妈?我怎么看像来讨债的。可万一真是人家的家事,咱也不能贸然去管啊。”
李柏松耳闻过方顺琴对女儿下狠手的场景,心下有了估计,便道:“外婆,你去坐着吧,我帮你看。”
“我坐不住。”徐奶奶摇头拒绝。
“那我来抱她。”
“你会抱吗?”
李柏松已经伸手去抱了,这是他第一次抱宝宝,在徐奶奶的指点下他很快调整好姿势。抱着乐宝,他有种奇妙的感觉,乐宝竟比馒头还要软,让他的心一下子也跟着柔软起来。
可他也没柔软多久,楼梯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柏松,乐宝在这儿?云知呢,她在哪?”
沈辰匆匆出现在眼前,声音很急切。
“她在楼上,她家里人来了。”
“家里人?”
李柏松还未作答,三楼突然传来云知提高音量的声音,“我死了你才满意对不对!”
紧接着是开门声,同时一个妇女的声音响起,那音量更是响彻整幢楼。
“有本事你就去死!”
然后便是向上蔓延的脚步声。
沈辰顾不上说什么,快步而上,李柏松心一跳,抱着乐宝立马跟上去。
第三十七章
云知好久没那么累过,眼皮都睁不开,只感觉置身于一片嘈杂混乱之中,然后近旁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昏迷的原因有很多,我们给她做了相关的检查,已经排除脑部和心脏的因素,生命体征也稳定,结合你们说的情况,初步判定她是由于情绪突然过于激动引发的昏迷。”
“情况不严重是吗?她脸色看着很不好。”这声音云知很熟悉。
“脸色、唇色发白,又消瘦,可能近期少食少眠和精神紧张,这也是晕倒的原因之一,已经给她挂了葡萄糖和营养液,醒来后还得观察,补充营养。”
“什么时候能醒?”这是让云知一激灵的嗓音,她很想再听听,可下一秒精神再也支撑不住,又陷入沉沉的黑暗。
“你们看!”医生的话让两个男人都朝床上看去,“眼球在转动,这是好现象,说明在做梦,已经由昏迷状态进入了深度睡眠,不用叫醒她,让她好好休息,第二天能醒来就没事了。”
医生走后,两个男人终于松了口气,一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李柏松整个人懵懵的,那是神经在极度紧张过后的停滞,他一个多小时前刚体会过……
那时他抱着乐宝推开天台的门,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到动弹不了。云知正百米冲刺般向前直冲,那身姿如此单薄又如此决绝,李柏松还没做任何反应,她一只腿一只手已碰到了围台,离“终点”就是一跃而起的事,然后云知被沈辰拽了下来。
李柏松这才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腿顿时软了,于是他紧抱着乐宝贴墙站,过了几秒,才重新望定那道不断挣扎的身影。
云知一直想挣脱沈辰的手,同时激烈地哀求:“辰哥,我求你……”
“云知,别冲动!”
“我没冲动,求你……”
“那乐宝怎么办!之前你还说要带大她!”
“我留了封信,在……”
“我看到了!”沈辰就是无意发现了这信才赶过来,“我是不会去联系什么收养中心的!”
“我只是把错误纠正过来,她说得对,她一定早知道我不行。”
“不是这样的,云知,你先冷静点……”
这时徐奶奶、方顺琴以及周建峰也都上来了,周建峰见此就要上前。
云知似有所感,怒目相向,“别过来!”
“好好好,我不过去。”周建峰退回方顺琴身旁,徐奶奶也不敢贸然向前。
可方顺琴却发话了,“这位小兄弟,别拦着她,她就这个德行,她哪里敢,”说完又极为不屑地看向云知继续道:“不是能耐吗,你倒是跳一个看看啊,跳啊。”
云知痛苦地呜咽一声,使劲推着沈辰的手,“求你,让我做回人。”
“外婆,你抱一下。”眼见沈辰稳稳制住云知,李柏松看了眼方顺琴,便去到一旁打报警电话。
方顺琴浑然未觉,正马力全足地开启新一轮的讥讽。
“做回人?也是,像你这样的人死了算了。大家都看看,这个年纪,啥都没做成的人,钱没有工作没有,还不嫁人,家里人好心好意给她想法子,好了,一点感恩都不懂,现在还要死要活!”
云知不再掰扯沈辰的手,开始堵住耳朵。
“哎呀,你别说啦,当妈的先把孩子劝下来吧。”徐奶奶急道。
“谁想当这种人的妈!丢人现眼,不听话不听劝!”
“好啦!先让孩子下来!”徐奶奶一只手去拉方顺琴。
“房东奶奶,你别被骗了,她不敢的。”方顺琴说完又看向众人:“正好大家在,来评评理。别搞得像是我们虐待女儿一样,她二十七了!一直不上进,工作不想改变就算了,平常也不多和人接触,这么大的人,就爱窝在房里看漫画,现在更好了,不去结婚,却辞职养别人的娃!放着多好的人啊。”方顺琴指了指周建峰,而后又道:“还是非法养育!”
这话一出,徐奶奶和刚打完电话的李柏松都愣住了,徐奶奶喃喃道:“别人的孩子?乐宝……”
方顺琴嗤笑起来,看向云知,“我说你会后悔吧,一个女孩未婚带娃,你对任何人说她不是你的孩子,谁会信!”
李柏松表情复杂地看向云知,她此时被沈辰抱住,低着头垂着手,好像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
方顺琴还在继续,“当初好说歹说,带个娃谁敢娶她,好不容易有人相信又不嫌弃,条件不用说,我和她爸都满意,再说两个人最初也聊得好好的,可她不……”
“别说了,恶心!”云知抬头怒吼一声,李柏松看到她的眼睛,如此绝望与疲惫,紧接着云知没半点犹豫,对沈辰说:“我们下楼吧。”
方顺琴听此,语气更加戏谑,“我说什么来着,有本事对家里人吼……”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众人都惊呼起来。
原来,云知只是假意要下楼,趁沈辰要搀扶她时,扭身又往围台冲,那姿态和第一次一样决绝,幸好沈辰反应迅速,再次拉下她。
被拉下的云知只发出一声哀叫,便不省人事。
李柏松曾听母亲讲过荆棘鸟的故事,这种鸟从出生起便在找寻荆棘树,找到后便通过树上的荆棘,来以身殉歌,最终发出嘹亮的生命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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