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舒雁:“……”
什么毛病,因为在剧组所以进化成戏精了吗。
她啼笑皆非地扔了个白眼过去,刚要顺势而为嘲讽几句,听见他又说:“所以是因为这个弟弟,才跟公司和展风那边都打了包票,说只要展风把何振推出局,就不会再曝出更多的料吗?好感人的姐弟情,真是羡煞旁人。虽然手握黑料我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也没人和我商量,不过我先感动一下。”
方舒雁怔了怔,随即莞尔。
“你知道了?”她问,“刚和你说,机会还没找到,你就先知道了。怎么,生气了?”
谈致北看她一眼:“谁知道呢?不过如果谁哄我一下,可能我就心甘情愿听话了,指哪打哪。”
方舒雁双臂环胸,抬眸看他,似笑非笑。
“也不知道谁有那个闲心哄你,我的话可是想找你算算账的。”她说,“展风上面有关系,你手里的料就算全曝出来,也顶多就是让展风元气大伤,想要斩草除根是不可能的。明明有那么多也能达成这个目的的办法,但你选了最浪费钱的那种,一味追求速度,我对你的大手大脚风格很不欣赏。”
谈致北稍稍扬眉,没说话。方舒雁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很快抚平唇角,故意板起脸。
“要不是我聪明,去和展风谈判,让他们想要不继续迎接更多惊喜,就得把这次爆料的费用差不多结一下,这次可就亏大了。”她说,看着谈致北,稍稍歪了下头。
她从容地扬着眉,唇角浅浅地弯起,似笑非笑地道:“不是说钱都是替我保管的吗,下次没我的允许,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地往外撒钱,听明白了吗?”
第53章 Chapter53
层层叠叠的脚手架旁,高楼大厦逐渐堆垒出初始的形状,秦瘤子和陈生站在距离地面十二层楼的高度,正在往墙上涂抹水泥,垒上红砖。
人实在是种野心勃勃的动物,没有飞翔的能力,却对天空一直心怀向往。从古巴比伦时期平地而起的巴比伦高塔,到现代城市中直指天际的林立高楼,从地面向上攀登,一步步走向天空,脚下是工业时代的钢铁洪流,头顶是千万年亘古不变的高远天空。
人站在半空,连接天空与大地,像行走在另一个悬浮的世界中。秦瘤子又垒了块砖,慢慢地低头向下看。 “我老家那块儿地都平整。”他说,“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地时弯着腰,低得人腰酸背疼。那时候根本就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站得这么高,还有点儿新鲜。以前总怕不小心掉下去,人扑棱几秒,就没了,砸地下肯定跟碗豆腐脑似的,脑浆子和着血,什么玩意都有。”
他朝下面又看了一眼,想了想,说:“我要是往下掉,想掉得潇洒一点,不知道半道上能不能反应过来,整个造型啥的,像鸟一样扇扇胳膊,能拍下来让你看看就好了,等我婆娘来了也让她看看,这算是最后的遗像了吧,让她多看两眼。”
他们两个离得很近,各负责一段挨着的墙,都从一侧向中间垒,每行垒到最后都能悄悄说上两句话。陈生往墙上沉默地垒着砖,压抑而紧绷,呼吸像拉动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高空上有风,顶着毒辣辣的太阳,吹在身上也不觉得凉快,像烧红的铁梳在身上刮。
秦瘤子比他要平静得多,两人又凑到一起,他小声问:“小子,你站过这么高吗?害不害怕?”
陈生抹着水泥的动作慢了慢,低声回答:“站过。”
他想起出村的那个陡峭的崖壁,人贴着崖壁前行,脚下是幽沉的山间和回荡的谷风。
他在雨水中被浇得睁不开眼,扒着崖壁上的些微凸起,艰难地小步往前挪,当时眼里只有前程,没有退路,心里不经意间在想,人要是生来就被围困于这十万大山之中,要会飞檐走壁,才能走出大山,活出个样儿来。
秦瘤子还在盯着他看,陈生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继续向上垒砖。
“当时顾不上害怕。”他低声说,“就如果不往前走,我也回不了头了。现在其实回头想想,哪有什么回不了头的,家里就没指望着我在外面闯出个什么名堂来,我不管什么时候回去,都有个家,没人管我要房租,不会因为我没钱就把我撵出去。地方不大,但那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秦瘤子听得入神,低低地笑了两声。
“你看,你当时往外走,也没觉得后悔。我现在也不后悔,到了底下再后悔那就晚了,不过要是我老子婆娘真拿到了钱,那我做鬼也安心,肯定不后悔。”
“小子,要是后悔了就回去吧。”他说,“你这不是还有机会么,年轻着呢。不过咱俩可说好了啊,我在这边换了好几个工程队,前几个都不靠谱,来这儿的时间还不长,也不知道这个愿不愿意替我出头,你一定得在这边等到我家里人来了再走,看到他们把钱拿到手,老哥哥下辈子报答你。”
陈生的手不受控制地一个哆嗦,没能说出话,只沉默地点点头,按部就班地垒着砖,一步步走向另一侧。
来到和秦瘤子最远的地方,他忍不住转头看他。秦瘤子遥遥地朝他望来,像是就等着看他最后一眼一般,朝他一乐,露出一口七横八歪的难看的牙。
在陈生的注视中,秦瘤子抬脚站上端详了很久的地方,两只脚并用,向下一踢一踩。
后一脚如愿悬空,他整个人踉跄着向下沉,从脚手架上径直跌落。
陈生惶恐地双目圆睁,控制不住地扑到脚手架的围栏上,盯着秦瘤子一路下坠的身影。
秦瘤子双臂挣扎着向外伸了伸,似是求生欲作祟,徒劳地想要抓住脚手架。但陈生知道不是这样,他向外伸长手臂,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像鸟一样,轻松地扑腾扑腾翅膀。
人到底不是鸟,扑向大地时姿态绝不可能轻松。他手臂上的衣服被划开,皮肉在急速的下坠中划出纵横的血痕,摔向地面时发出沉重的扑通一声,面朝着地,身下涌出大量嫣红的鲜血,将他身下尘土飞扬的黄土迅速染红。
陈生压抑而惶惑地发出一声颤抖的厉喝,手脚发软,却又用力支撑着自己不往下倒,眼睛霎时间蒙上一片血红。
秦瘤子死了,而他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他要确保秦瘤子的这一死来得有意义。
.
工地上死人,有其固有的一套流程。
人死了,先要疏通上下关系,不为别的,只为确保不管人是当场死的还是如何,最后要能在病情通知单上写重伤送医,抢救无效死亡,重伤事故比工地上出现死亡事故好办得多。
然后按理来说,就是包工队里的同乡要通知他家里,告知人在工地上人的消息,让他们过来处理遗体遗物,实际上也就是过来谈赔偿的意思。等到家里人过来,在工地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钱基本就能到手,毕竟工地一天不能开工,损失远比二十万要来得多。
秦瘤子的尸体被送往医院,去做二十四小时无谓的流程化抢救。陈生软手软脚地下来,在秦瘤子留下的大滩血迹旁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工地的工头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我记得你跟秦瘤子认识?”他问,语气里意味不明。
陈生麻木地点了点头,工头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地抽了根烟。
把烟掐灭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他说:“给你两千块钱,你就当不认识这个人,走吧。”
陈生猛地转头看他。
“秦瘤子不是我们老乡,我们这些人都是临时聚起来的,他刚来没几天,耍单帮的,大伙儿都还不怎么认识他。”工头平静地说,“小孩儿,知道为啥出来打工都得和老乡一起吧?不然你在外面出了事,连个帮忙通知家里的都没有。这里面每个人都能拿一千块钱封口费,给你两千,你别多事。”
陈生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看,沉重的呼吸又开始像风箱一样粗粝地响。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攥住了工头领口处的衣服,双眼血红地看他。
“那是条人命!”他嘶声厉喝,声音哑得厉害,“他死了!你没看到吗?他死了!他家里有生病的爹妈,有老婆孩子,他倒在这儿,他家里人怎么办?你要瞒下来?你要他家里也一起死吗?你还是人吗?一千块钱你就良心都不要了?!”
工头冷笑一声,将他的手撕下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不屑地朝他吐了口唾沫。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说,“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那个秦瘤子打的什么注意吧,这人来就不是干活的,就是想找个机会讹钱。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以为不影响我揽活儿?我手底下一帮老乡也都是来挣辛苦钱的,还想我们给你们耍单帮的打掩护,怎么敢想的?真有意思。”
他那一脚踹得极重,陈生蜷缩着躺倒在地上,身形猛地佝偻,半天都没缓过来。工头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老乡,把他拖死狗一样拖起来,拉到工地最角落的一个小屋里,关上门,挂了把锁。
“老实待几天。”有人在外面冷声说,“风头过去了再放你出来,也没几天。到时候就说那个什么瘤子又去别的地方打工了,谁都没证据,大城市这么大地方,丢个人哪还能找着。”
陈生逐渐缓过那一脚的那股劲儿,沉默地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慢慢握紧了拳头。
脸上疼出虚汗淌了一脸,他往脸上抹了一把,蘸着湿润的汗渍,在水泥地上默写出一串数字。
秦瘤子家里的电话号码,他没有手机,秦瘤子一连和他说了半个月,恳求他务必将这串号码记在心里,到时候想办法把这个报丧的电话打出去。
仿佛早有预感,知道自己的死亡很可能像投身大海的一颗小小砂砾,掀不起半点波澜。
陈生耐心地等到晚上,工地里陷入一片安静的黑沉,饿了一天,手脚有点虚软,但白天睡了一觉,现在冷静而清醒。
工地上临时搭建的铁皮房质量都相当一般,但想要没有声响地出来也是不可能的事。陈生慢慢起身走到门口,试着拉了拉门,纹丝不动,锁头还在上面。
门因为他的尝试弄出点动静,几秒种后,外面响起个幽幽的声音。
“别费劲儿了,出不来的。”有人在门外低声说,“别折腾了,你和他不也刚认识没多久,拿钱走人不挺好的么。你年纪轻,不知道,工程队里出了事,死了的那个能给家里挣个二十万赔偿,活着的这些就要找背锅的。你离他那么近,还跳得这么厉害,很可能就是你了,从咱们血汗里平摊出来的钱,大老板们永远不亏。”
铁皮屋里一片沉默,外面的人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还嫩着呢。”他说,“小孩儿一个,还不知道什么叫社会的险恶吧,那个瘤子用命给你上了一课,回头等你成老油子了再想起他,少朝他吐两口唾沫就算是感谢了。”
中年男人在外面点了根烟,猛吸一口,徐徐地呼出口缭绕的烟气。
里面关着的这个也就二十出头,没什么机会上学,早早出来打工,和他儿子一般年纪,他一时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一片安静中,里面再次突然传出声响。
岁数还不大的小年轻紧贴着铁皮门,音量极低地开口,声音绷得死紧。
“哥,我这辈子还长。”他小声说,“但他这辈子已经没了,肩上挑着的担子扛不住了,总要有一个结果,让他家里人知道他不是抛下这个家不管了,是把自己有的一切都留下了。”
外面的中年男人蓦地沉默。
夜正是最黑的时候。
中年男人卸下铁皮门房上的窗户,动作仔细,隔着窗户卸下的空洞和他对望,说:“给你十分钟,赶紧回来。秦瘤子自己做了两手准备,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是。”
工地上静悄悄一片,黑暗笼罩大地,远处城市中心的霓虹影影绰绰,无忧无虑地烂漫。
陈生轻手轻脚地闯进深浓的夜色,静谧地拔足狂奔。
镜头推到最近,拍出他苍白的脸色,鬓角的汗滴,隐忍的狰狞;又渐渐拉远,他的背影渐渐在夜色中隐去,只留下一片静静的阴影。
方舒雁直起身,将视线从取景器上移开,说:“卡。”
.
秦瘤子的演员杀青,横竖是电影的男二号,剧组本来打算给他办个小型的杀青宴,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不过由于秦瘤子的演员也不是什么名角,出了剧组由没有新通告赶场,在这里待得还挺有感情,离全组杀青也已经不剩几天,索性决定继续留在剧组打杂,帮着搬搬道具。
于是原定的杀青宴变成了剧组的日常聚会,后勤开车出去采购了一车东西回来,全组人在片场围了好几堆,由于之前住的地方那片置景已经拍完,还把小卖部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吃了,仿佛蝗虫过境,把所有能吃的东西拿得寸草不生。
方舒雁过去围观了一下一干二净的小卖部,拍了点空荡荡的现状当片场花絮,出来时见大家都已经开始专注于喝酒,个别已经开始亢奋地吆五喝六,略显茫然地站在小卖部门口,朝他们挥手示意:“你们怎么都喝上了,没人叫我的吗?我还是不是这个剧组的导演了?”
摄影师和场务们都嘻嘻哈哈的:“大家都很好说话的方导,有家属代表就行了哈。”
74/93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