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淮左离开后,顾绝抬手敲了敲书房的门,紧绷着手,薄薄的皮肤拉扯的发白发红,敲在厚实沉重的木门上,一下两下,咚咚咚的响……
没有人开门。
他一反常态的没有用愤怒的拳头去砸门踹门,压抑着骨子里属于名义上父亲——顾南沢的教唆。
他恨顾荣峥,恨顾南沢,恨顾老当家做主,恨顾建华隐瞒多年!
而在过去的记忆里,顾荣峥也好,死了的顾南沢也好,顾老和顾建华……这些都是用心待他成长的亲人。
顾淮左手里的烟抽到一半,身后响起皮鞋踩踏的规律节奏声,抖下烟灰,抬头看了眼愈加黑沉的夜色。
与站在二楼栏杆扶手处的李青容打了个照面,顾绝便离开了,穿过富丽典雅的长客厅,出了院子,看见站在路边树下的男人,指间还亮着未抽完的细烟。
顾绝头一次觉得这里的一切令他熟悉,除去自家,他来过最多的地方就是顾老这里,只是一只脚踏进院子,就能令他感受到血缘间的温情。
而树下站立的男人也早不是当初的少年,他也像是终于记起,以前来顾老这里拜访或是度过漫长孤独的寒暑假时,小大人顾淮左就常常站在这棵青棠树下等他过来,有时候也会带上那个灵秀清美的小姑娘。
那时节的烈日下,树枝交错,开满了粉色绒花,绒花落在小姑娘头顶黑亮的发丝间,一晃一闪,是那样好看。
顾淮左在等他出来,看了眼披上大衣的人,他掐了还剩一小截的烟,朝外走去。
顾绝亦跟着。
又是一条令人无比熟悉的下山路,在路前方沿着往左的岔路口继续走,是一片圆盘似的大湖。
“以前都是我带你们来这的。”顾绝开口,许是太久未说话,迎面的寒风将他的声音吹成冰冷的哽咽,细听又是荒芜的怅然。
他抽出插兜里的手比划了下,“竹西还那么小,就算我们走的再慢,她也只会跟在身后,追着跑。”
路上亮起成串的路灯,顾淮左站在湖边,没说话。
顾绝一个人说了许久,大都是以前的事,他来顾家过年小住,顾家四个孩子,附带着隔壁院子里的沈逢和付嫣,热闹极了。
后来,他也走到顾淮左站着的湖边,树立的大石头。湖与岸的连线边结了一层雾白色冰,平滑圆整的像是一轮倒悬的月,映在湖水里,和旧年岁里炸开的烟花一样,随着哨响声升空,噼里啪啦的炸亮了夜幕,燃烧的火花绚丽多彩。
如果他能更早知道程月津的悲剧,知道顾南沢并不值得他去尊重敬爱,知道怎么做一个不被所爱之人恐惧憎恶的人——他真的想健康的、正常的去说爱,就算不会被接受,也不会走上父辈的老路,让心爱的女人重复着自己生母的悲剧。
可是不会。顾绝清楚的了解到,如果他更早知道自己是程月津和顾荣峥的孩子,早就颠覆了世界观,该如何面对所谓的‘大哥’、‘二哥’他们,这十几年感受到的亲情也都会荡然无存,他会满心怨恨,恨不得毁了顾荣峥和沉甸甸的顾家!
他长大了,在顾老的偏爱下,在‘大哥’、‘二哥’的友爱照拂中,除了内心深处的隐秘偏执。几十年的培养,他也清楚作为顾家人的责任。
顾绝一直在乎顾家的利益,站在一个阵营,为了后百年的繁荣昌盛而努力。
要不是姜暖。
或者说,要不是顾淮左。
过去的恨和偏执,让他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顾淮左回国后开始毁灭的。
此刻来想,就算是在那时候,顾淮左使了不入流的手段逼他出国,也没告诉他这么恐怖的真相:顾荣峥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至少在那个时候——三年前,顾淮左和他顾绝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作为要掌握顾家权力的棋子之一,被顾家选择,懂得顾全大局。
是不是自己没有回国,关于身世就永远不会被提起,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摧毁他过去认知的真相,甚至他的为人、脾性、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罪恶,连呼吸都肮脏无比。
他一闭眼,脑中就是那个男人用皮带抽死程月津的画面,鞭笞的鲜血在地板上涂涂画画,女人尖锐的咒骂与惨叫像是盛夏的蝉鸣,聒噪又令人心惊肉跳……直到夕阳穿过缀花窗帘,他才松了口气,视线顺着橘红色的晚霞映满青玉地板上的暗红色,和一动不动的她。
他在做什么。
他想起来了,他被‘父亲’勒令在桌前画画。
白纸上,是用红色水彩笔涂成了人,红色的长发,红色的脸颊,还有一条布满整面速写本的红裙子,在女人身下绽放成大红花。
他,甚至都不愿意喊她母亲,因为顾南沢说她是一条养不家的母.狗,一心想着外面的男人。
母.狗。
这个充满了贬低和对人性恶趣味侮辱的词,他曾用在姜暖身上,怀着和顾南沢一样的心情,重复着一样的行径,去彰显如何用暴.力和强制的爱去征服一个女人,为奴,圈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姜暖只是心平气和的劝他去买一条狗,至少,不犯法。
顾淮左点了根烟,又递给顾绝一支。
顾绝像一块石头,发青发冷的矗立着,在冬天的夜晚,如地狱深渊。
直到一支白色精致的手工卷烟出现在灰白如夜的视线中。顾绝垂眸眨了眨干涩发酸的眼眶,抽离思绪,轻笑了一声,点烟吸了一口,转头看向年轻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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