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很寂静,这个时间,也不是什么重要节日,几乎无人来扫墓看望。
“这八年都没来看过您,对不起……”鸟儿还在哀啼,声音混合在风里若有似无,“芳姨,我不该再回来的……”
“我对不起您给我取的这个名字,都是我的自以为是和任性伤害了那么多人……归根结底也都是我的犹豫不决造成的。”
她捂着自己的心,觉得很痛苦,“可是我还是难受……为什么?为什么这次会这么难受?”
这么犹豫……
“我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人,不知道该怎么还,所以……”
她又选择了逃走。
“我是不是很多余……”
既然不要我,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她觉得自己好可悲,在外面走了那么久却还是找不到自己的栖落之地,飘飘荡荡,无处可回。
找不到目标,找不到归处,找不到心停落之地。
鸟儿飞旋在半空中,围着一棵大树哀转悲啼。
她蹲下身,抚摸着模糊的照片,“芳姨,阿荨走了。”
视野模糊起来,一滴泪水重重跌落在石砖上,开出一朵花来。
她缓缓起身,拿起地上的背包,模糊的视野中仿佛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黑影,她惊愕地站在原地,忘了拭去眼上的晶莹。
“你怎么在这里……”
微颤的声音,求询着那抹不可思议。
他抬步缓缓上前,顾荨不由后退,抹去眼上的泪水紧紧地盯住他。
“什么时候来的?”
杨徛走到她面前,转身看着墓碑,默了片刻,道:“那个新郎官告诉我你可能在这里。”
她知道是房思哲,这更让她震惊了,“是安洁跟你说的?”
“这不重要。”他偏回头紧紧盯住她。
顾荨一怔,抿唇移开视线,虚晃地看着旁边的一株杂草。
沉默是最大的敌人,他们却好像对这个敌人习以为常了。
杨徛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住,眼眸泛着血丝,“你又想一走了之?”
她垂眸不语,攥紧背包带子,默而道:“我去哪儿应该不用向你报告吧。”
话落她拿起包便走,却被杨徛使劲攥住胳膊拉到身前,“顾荨,我不许你再走!”
“凭什么?”她眼圈微红,是哭过的痕迹。
杨徛紧抓住她的两个肩膀,视线持平却紧紧相逼,“凭你欠我!骗我!这八年来却一个解释都没有!”
她张开嘴,一时却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他流下无声的眼泪。
“我……”
他看得心一紧,抬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眼泪,哀求道:“不要走……我需要你。”
鸟啼声响彻天际,她抬眸微张嘴,可眼泪先破堤而出。
不知为何,她忍不住哭了出来,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这般大声,这般伤心。
需要……
他俯身紧紧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轻轻抚慰,能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和颤抖,他依然不想放手。
顾荨颤抖着身体,双手逐渐放弃抗拒垂落在身侧,靠在他肩膀上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痛苦哭泣。
天空中的鸟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悲伤,越发婉转悲啼。
她太胆小,甚至自卑,不敢喜欢,不敢轻易的交出自己,就怕会再次被丢弃,就像杂草一样无人问津,被唾弃。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止住,顾荨推开他背对着蹲下身,良久道:“忘记今天看到的。”
杨徛蹲在她身后,轻轻扯开嘴角,“你是说你哭了的事?”
她咬牙恶狠狠道:“所有!”
“不要。”
还未等她反驳,后背就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她身体又僵硬起来,想要推开他的手,却被抱得愈发紧。
“你难道感受不到吗?还是装作不明白?”
眼睫一颤,她缓缓垂下眼眸,“为什么是我?”
这么伤害你的我,这么胆小自卑的我,这么肮脏不堪的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
她抿唇不语,可杨徛愈发生气,他将她掰转过来面对自己,眼眸紧紧相逼那双清亮,“除了你还能是谁。”
半空跌落豆大的雨滴,杨徛眉心微蹙,伤口似乎拉开了,她察觉到异样拉着他缓缓起身,却不看他,“先离开吧,快下雨了。”
路上他紧扣住她的手腕,任凭顾荨怎么挣脱都无可奈何,她也不再抵抗,只会适得其反。
山下,顾荨看着路边熟悉的黑车,又看了看他逐渐苍白痛苦的脸色,坐进驾驶座,“先去市里找个地方休息吧。”
杨徛坐进副驾驶,有些疑惑,“你会开车?”
“会一点,但没证。”
他似乎笑了下,“我来。”
“我来开,这里到宣市没有交警巡逻,开短程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胆子愈来愈大了,但他似乎愈来愈小了。
车里很安静,余光轻瞥了眼旁边,她愈发担心起来。
真是任性,刚做完手术就到处跑!
半路上雨就下大了,顾荨担心他的病情连忙开到最近的一家医院给他挂号,一路上她咬牙以自己身份证作抵押,他才肯放手让她独自去。
病房里,医生的责骂声似乎还在回荡。
“吃过饭吗?”顾荨问道。
病床上的人脸色依旧不太好,她大概也猜到他不会这么听话按时吃饭。
她转身准备离开,“我去买饭。”
手腕再次被拉住,她看了眼边上的包,无奈叹道:“我的行李都还在这里,身份证也被你拿走了。”
闻言,他才缓缓松手哼声道:“快点回来。”
医院旁边有很多小商小贩,大多都是卖给病患的吃穿住行。
顾荨打包好一碗白粥,又去旁边的水果店准备买点。
称重中,顾荨注意到旁边女生的注视,她不由看去,虽然疑惑却不开口询问。
旁边站着一个同样挑水果的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扎着长长的马尾,光洁的额头露在外面,大大的眼睛布满打量和好奇,鼻尖上冒着一颗痘痘,分外青春可爱。
那个女生看到她回头,立马收回视线却又忍不住窥视,随后似乎确定了般的惊讶道:“你是……姐姐吧?!”
顾荨很是困惑,“姐姐?”
她可不记得自己有个妹妹,而这个女生她也没见过。
“你忘记啦?”女生失落起来。
“抱歉我……不记得了,我们在哪儿见过吗?”
女生理解的抬起头,她这个年龄长得已经算高了,只比顾荨矮了十厘米,似乎也很开心这样的平视,“我是小玥啊,现在叫陈玥哦。”
久远的记忆中似乎传来一声啼哭,看到顾荨还是困惑的神情,陈玥将手腕伸前,上面佩戴着一个小雏菊发圈,花饰周围掉了色,看上去好像很久了,却被主人保护得很好。
“这个是你送我的啊,我的头发长长了哦,但是怕它坏掉所以一直戴在手腕上。”陈玥笑嘻嘻地再次摇了摇手腕上的发圈。
哭泣声愈发清晰,良久,顾荨浅浅而笑,“你长高很多。”
陈玥激动地想拉住她的手,可又有些害羞,“姐姐,你想起来啦!”
顾荨轻应,“嗯。”
“一共34块。”老板对陈玥说。
闻言,顾荨先行将钱递给老板,“一起付。”
陈玥连忙摇头,准备付钱,“不用姐姐,我自己来!”
“没事,就当是你先认出我的奖励好不好?”顾荨笑了笑。
老板已经手下钱了,陈玥也不再不好意思,她笑着点头,“好!”
方才的倾盆大雨已然变小,飘着毛毛细雨,陈玥撑开伞放到她们头顶,“姐姐,你家人也生病了?”
顾荨微楞,顿了片刻才回道:“朋友病了,来看看。”
陈玥到现在都还没从兴奋中回神,不管顾荨说什么都笑着点头,“我奶奶感冒了,刚好今天放假就来照顾她。”
“什么时候被领养的?”
“七年前吧,我现在已经初二了哦。”
“真好啊小玥。”
看到她这般笑容,即便不用问,顾荨也猜的到她过得很好。
陈玥使劲点头,“嗯!爸爸妈妈对我很好,奶奶也是!”
“不会再哭了,是吗?”顾荨轻声笑问。
“我才不会哭了呢!”陈玥嘟着嘴,脸上泛着微红,“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哭了!”
顾荨望着天空,轻语,“不哭了。”
“因为姐姐你说过,会有人要我的,而且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坚强啊!”陈玥背挺得直直地,笑容灿烂,“因为我相信姐姐,所以我做到了。”
她被陈玥的笑容看得愣愣地,静默半响,轻轻扯开嘴角,“小玥,好厉害。”
她没想到那时自己无心的一句大话却影响她这么久,而且真的有所帮助,同这个小女孩相比,自己真的是糟糕透了……
陈玥的奶奶住在楼下一层,分别之际,陈玥询问了顾荨的病房号,顾荨也不遮掩告诉了她。
病床上杨徛正烦躁地摆弄着手机,看到人回来,他立马放下手机郁闷地看着她。
他实在不喜欢等待,想打电话,可发现自己到现在根本不知道她的号码,他只好撒气在手机上。
“怎么这么慢?”他闷声道。
顾荨放下东西,打开粥盒,瞬间热气挥散开来,“先吃点东西吧。”
病房里安置着三张床,隔壁有一张住着一个中年男人,他老婆忙里忙外却还是一脸安慰的笑容,没有一丝抱怨。
“你坐下休息吧,走来走去不累啊。”男人叹气道。
女人拿起尿盆走进厕所,“没事,我把这个洗了来。”
杨徛已经喝完粥了,顾荨丢掉一次性碗,拿起水果刀削起了苹果。
他看着她恬静的侧颜,不由弯起了嘴角,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安静而安心。
女人走出厕所,看着隔壁的两人,又对自己丈夫笑道:“你看他们,这么年轻就跟老夫妻似的,哪像我们天天吵个不停。”
男人不满道:“哪对老夫妻不是吵出来的。”
苹果皮断了,顾荨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连忙对那对夫妻说:“我们不是夫妻,你们别误会了。”
女人窘迫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杨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妹,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说话快。”
顾荨微窘的扯了扯嘴角,“没事。”
她瞥见杨徛憋笑的模样,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剩下的苹果皮匆匆削完,她就递给他,“给!”
杨徛没有接过,盯着苹果理所当然道:“太大了,削成一块一块的。”
要不是这里有人,她还真想扔到他怀里,咬牙低声道:“爱吃不吃!”
她将苹果用力放到盘中,生个病怎么还矫情起来了?
女人见状,笑着抚慰道:“小妹,你男朋友是胃上的毛病吧,我看他的脸色也挺不好的,就给他切切吧。”
“……”
顾荨看着女人很是愁苦,她欲开口解释,却被一道忍笑声打断,“你说的对,唉她不想切就算了。”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床上的人,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了!
杨徛可怜兮兮地拿起苹果咬了一口,看上去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顾荨察觉到两道打量而欲言又止的视线,她咬牙拿过他手上的苹果切了起来。
似乎也忘记了反驳,将所有的烦闷都发泄在可怜的苹果上。
切完苹果,顾荨直直伸手,“身份证还给我。”
杨徛挑眉,耐心地插起一块苹果,“你觉得我会给你吗?”
她一愣,随即收回手不再说话,盘算着计划。
“别想着从我这里偷回去。”杨徛戳破道。
“那本来就是我的!”
“你给了我,就是我的。”
“……”
她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顾荨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再次伸手,“今天是回不去了,我得去找个宾馆。”
杨徛掏出身份证递给她,顾荨霎时惊喜万分,她略有诧异,可看到照片的那刻,她才知道他为何这么容易给她。
“我的。”她把身份证还给他,“你给你的有什么用?”
“你把你的给我了,我当然得礼尚往来。”他说的理所当然,没有丝毫奇怪。
她咬牙和善道:“……我要去预定房间。”
“住医院。”
“我没病。”
“陪护。”
“……”
旁边的夫妻瞧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女人对丈夫小声道:“这对小情侣真有意思。”
“……”
顾荨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走出病房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对方很快就接了起来。
“安洁,麻烦告诉下秦锐杨徛在宣市第一医院。”
“啊?!”安洁没有反应过来,她惊愕道:“他真去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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