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居然有人来看你了。”
“大海,你不是孤儿吗?怎么还有人来看你。”
“滚,人家有妈妈好吗?”
“啊?那怎么从来没见过她妈妈呀!”
“笨啊!”有一个人回道:“她失忆后被陌生人送来的,肯定与她妈妈失散了呗,她妈妈也找不到她了。”
“那今天来的是她妈妈吗?”
“谁知道呢?”不知道谁回了句:“反正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年龄倒是能对的上。”
陆大海站在人群中,听着你一言我一语唱相声似的热闹,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说不了话的小丑,被人围观讨论,品头论足。
“你们……”
“那一定是她妈妈吧!她妈妈好像挺有钱的,提了一大包东西呢!”
“喂,陆大海,你平时吃了我妈送来那么多好吃的,这次可得还我。”
那不是你强塞给我的吗?陆大海如是想。
欸?呸呸呸,我在想什么,陆大海醒了醒神,“你们……”
“陆大海,你妈妈来接你了,可不要忘记我们啊!”
“你要常回来看看啊!我舍不得你……”
陆大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病号服,她什么时候要跟着“妈妈”走了?
陈顺一到就看见这个场面,见陆大海被围在中间手无足措的样子,他立刻行动了,“大海,高老师来看你了,在李教授办公室里,我带你过去。”
这一声就像是天籁之音,拯救陆大海于水火之中。
陈顺剥开人群,牵了陆大海的手,“大家让一让,大海的老师来了,让她先去见她的老师好吗?”
人群让出一条道,陆大海云里雾里就跟着陈顺往前走,老师,什么老师,她不记得。
他们走了,身后的人群却还在窃窃私语。
“怎么是老师,不是她妈妈吗?”
“害,我就说嘛,一年都没见那妈妈,怎么可能忽然出现嘛!”
“好了,别说风凉话了,你妈一年来看了你几次?”有人怼道。
说风凉话那人哼了一声,“总比你没妈强。”
“你说什么?”
眼看着要打起来了,医生护士们赶紧过来,一人拉一个,把看热闹的病人送回各自的病房。
陆大海跟陈顺走到李教授办公室门前,她能听见里边有人谈笑的声音,不知怎地有些发怵,她停下来告诉陈顺,“我不记得她了怎么办?”
陈顺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没事,高老师已经知道你失忆了,你高三的时候,她对你很好。”
这句话有俩个重要信息,一个是这位高老师在她失忆前对她很好,所以不用怕,另一个是,高老师已经知道她失忆了,所以她可以自由发挥,不必努力回想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陆大海懂了,抬头看向陈顺,点了点头,示意她准备好了。
“扣扣扣。”陈顺敲响房门。
“进来。”
陆大海跟在陈顺后面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女人。
女人坐得端端正正,脊背高高挺起,一身黑色西装妥帖的穿在身上,配合标志却有些冷淡严肃的面容,颇有些正气凛然的味道。
陆大海瑟缩了一下,这是一种学生对老师天生的恐惧感。同时,她内心深处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有什么东西在翻滚涌动,让她想流泪。
她知道了,自己对这位老师的感情一定很深刻。
“陆大海,我终于找到你了。”冷淡美人的声音也如此冷淡。
第51章
“陆大海,我终于找到你了。”
“老,老师。”陆大海磕磕巴巴的好歹叫了一声。
“行了,都坐吧,你们站着我们还得仰着头,多累?”李教授笑眯眯说道。
陈顺带着陆大海坐下来,在此期间,马老师一直盯着陆大海看,这可把陆大海紧张的,一直看左看右看上看下就是不敢看马老师,这副样子看得马老师直皱眉,倒是李教授颇觉有趣,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
马老师似乎终于看不下去,陆大海才刚坐好,她就问道:“真的忘了以前的所有事?”
陆大海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傻乎乎笑了笑,“嗯。”
“哎!这孩子可真是命途多舛,怎么总也不得安生。”马老师看陆大海笑得那副傻样,仿若终于确定了这是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伸手拍了拍陆大海的肩膀,似乎是安慰,可陆大海却僵得一动不敢动,试想,一个冰块一样的人忽然贴近你,那是什么感觉,陆大海就是那样的感觉。
“不不不,马老师此言差矣,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唐三藏也需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经成功。这孩子历经磨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陈顺和陆大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疑惑,这俩人怎么在这邹古文了?陈顺低头对陆大海偷偷耳语,“她好像是语文老师。”陆大海了然的点点头。
“哎!这孩子当初在学校里被人欺负几次要寻死,先不论她经历那些事到底是好是坏?但看她现在的状态,这次失忆,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几个人面容都有所变化,试想,能让一个人难过到失忆的事,怎么可能是好事,马老师如今堂而皇之的在陆大海面前说出她之前寻过死,大家都有点担忧。
李教授却波澜不惊,他能把陆大海叫来,也是相信她现在的承受能力,所以不是很担心,李教授顺着马老师的话接到:“当初大海被陌生人送去医院,医院查出了她罹患非常严重的心理疾患,又因为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就送来这里。那时候应该是她们刚刚高考完填完志愿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把她刺激到直接失去意识晕倒在大街上,醒来就失忆了?”
马老师摇摇头,“我不知道,那年她成绩考得很好,但是根本没有报完志愿人就失踪了,我当时以为她报好后回打工的地方去工作了。等学生们的录取通知书一个个回来,没有她的,我去工厂里找她,这才知道她根本没回厂里,行李都在宿舍,还是工友帮她收拾的,但身份证这种重要的证件却都不见了,包含她的人一起失踪了。”
“对了,”马老师说着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脸庞转向陆大海,“你当时还给我留下一封信。”
陆大海惊讶道:“信?”
“嗯,从工厂回去,我正打算报警,但很凑巧的正好那天就从办公桌抽屉的一个角落里翻出一封信来,你在信上写了,说自己因为没钱上大学,自愿放弃填报志愿,出省打工了,我自然尊重你的选择,所以也没再找过你,谁能想到……哎!造化弄人。”
“她写的?”陈顺着急问道。
李教授也重视起来,这封信很可能是陆大海为什么失忆的关键。
“对,落笔就是陆大海。”
他们在讨论着什么信,陆大海却心绞痛一般的难受,她感觉有一把刀在她信上割呀割,她被伤的鲜血淋漓,可如此痛苦也阻止不了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在呐喊,\‘不,没有,我没有。\’
“可是,她既然亲笔写了信跟您道别,说明她精神状态起码没有问题,为什么又会失去意识倒在大街上呢?而且她被120转送过来的时候,身份证这些关键证件都没在身上,否则他们也不会一直等我从国外回来才知道她叫陆大海。”陈顺说出心中的疑惑。
李教授若有所思:“那时候大街上多乱,有人见财起意,顺钱的时候一起把证件都顺走,这些都是正常的。”
“如果这些猜测都是正确的话,那也就是说,大海当初没有填报志愿,打算出省打工,可当她给马老师留下信,走出学校后,在回工厂取行李时因为伤心过度倒在了大街上,然后失去了记忆?可是这种解释,怎么听起来这么牵强?”陈顺说道。
“不是的,绝不是这样”,陆大海抱着头,几个字脱口而出。
“大海”,陈顺抱住陆大海的头,“大海,没事,没事,我们都是猜测,没有说这是真的,不要去想,把脑袋放空,放空。”
“这……”马老师看着这一幕,满眼都是心疼。
李教授摆摆手示意马老师不用担心,他也神色复杂的看着陆大海,这是个好兆头,说明她可能要恢复记忆了。不过,恢复记忆对她来讲到底是好是坏,也不好说……
“要不然让她回去休息一会吧!”马老师道。
陈顺正要点头,陆大海却摆摆手,“不,我就在这。”意料之外的坚持。
“可是……”陈顺想说什么。
“让她留下来吧!”李教授阻止道,“总要面对的,能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辈子。”
陈顺和陆大海对视一眼,陆大海强忍疼痛,眼神坚定的点点头,陈顺握着她的手,没再多言。
“马老师,还请您多说说我的事,我想知道我的过去。”陆大海朝马老师问道。
“好,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马老师看了一眼李教授,见他点头,才答应了陆大海。
“据我所知,当初,你和你妈妈本来一直住在老城区的一个老房子里。可你刚上高三时,你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抛下你离开了,你们已经欠了很多房租,房东要赶你走,于是你只能住校。不幸的是,在学校里你又遇到一个心术不正的老师,老师不喜欢你,你的同学和舍友也跟着一起欺负你,你受不了,大病……”
马老师讲完她与陆大海最后一次见面后,几个人寂静的很长时间。
还是李教授打破了寂静,他敏锐的抓住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点,“马老师啊?这么说来陆大海是有母亲的,那您对她的家庭了解多少呢?”
很多问题都要从根源入手,追本溯源后,一切问题才能迎刃而解,单看这些事件本身而不追究缘由,那么除了引起患者的不适,没有任何用处,李教授显然深谙此理。
“我也是在她高三时临时接了他们班,对她的家庭情况了解不深,只是后来听同事所说,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因为在工地中发现了问题阻止施工,被人活活……就是被人害死了,母亲太过伤心,也不怎么管陆大海了,自甘堕落,最后抛下陆大海走了……”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故事,呵!还真是意料之中,能把自己逼成这副模样,这样的成长经历倒也显得如此合情合理,但是,即便不会忘记这一切,她也必须向前走,因为在这一年的治疗里,她所养成的最重要的价值观就是勇敢的面对,不逃避、不欺骗、接受它,接受自己的所有懦弱、退缩、不完美、甚至是曾犯下的错误,只有先接受,才能慢慢的与过去和平相处,更好的面对未来。
可要做到这些的前提,是要有一个或多个强有力的力量支撑。
这就像一个抑郁症患者需要在破碎的心中建起一座城墙来保护自己,心理医生会告诉这个患者各种各种建起城墙的方法,患者在一天天添砖加瓦的过程中逐渐与自己和解,恢复健康。
但心理医生在做这个工作的同时,一定会和患者的家人交流,说你们要支持他,要全心全力的相信他,鼓励他,给他力量和勇气站起来,这就相当于为建设城墙打了地基。
地基打好,有了建起城墙的瓦块,那么一座城墙屹立起来就指日可待了。
对陆大海来讲,陈顺就是她的地基,这一年里一次次心理治疗是她的砖块。当陈顺这个地基不稳,她的一切堡垒都会坍塌。
而此刻的陈顺,正在颤抖,他已经无法冷静的面对眼前的情况,脑海里马老师刚刚所说的那些词像闪电一样劈着他,“工地、阻止施工、被人害死……”这些词让他不得不想起了另一些词,当年他也很小的时候,有警察冲进了他家,不由分说带走了他父亲,他也听见了那些词,“工地、被阻止施工、害死了别人……”
不,不会的,不是这样的,只是巧合,不可能的。
当陈顺握紧陆大海的手开始颤抖时,她有片刻的慌乱,她以为这是陈顺在听见那些她所忘却的过往时,于心不忍,太过心疼,所以手不可抑制的发抖,她反过来拍拍陈顺的手,安慰道:“没事,我都忘了,即便没忘,我现在不是有了你了吗?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以前发生过任何事都不重要了。”
陆大海是笑着说的,可她说着说着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陈顺眼里涌出剧烈的恐惧,他的额头上冒出大量冷汗,脸颊迅速浮起诡异的红色,汗毛倒竖,双手抖得怎么也停不下来。
“陈顺、陈顺、你没事吧!你怎么了?”陆大海担忧不已。
“陈顺!”李教授一声大喝,把陈顺从魔怔里惊醒,他几乎是片刻就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陆大海能感受到二人相握的手掌依然在颤抖,她恐怕还以为陈顺只是思想跑了个神。
李教授当机立断,“大海,带他回去,你们去院里散散心也好,回房间睡一觉也好,去休息一下吧!”
陆大海不敢耽搁,与马老师道了别,拉着陈顺离开了。
目睹这一切的马老师有些不明状况,她不知道为什么讲了陆大海的以前的事后,陆大海倒是没什么,陈顺却好像被人打了一顿,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似的,她颇为不解的看向李教授,李教授摇摇头,担忧道:“恐怕要出大事了……马老师,今天不适合再探病了,您看……”
马老师立刻明白了,道:“奥,我正好有些事,下次再来看她,对了,这是陆大海当年兼职时留在那家工厂的行李,工厂老板找不到她人,就把行李送来了我这里,我收拾过一遍发现里边有一个写满祝福寄语的本子,磨损不小,一看就是经常翻阅,对她来说应该挺重要,麻烦您帮我转交一下。”马老师递给李教授一个塞得满满的旅行包。
“好,您放心。”李教授点头送别了马老师。
……
陈顺真的受了刺激,在陆大海担忧的目光下,他勉强笑笑说自己没事,然后一头扎进被褥里,用枕头埋住头,再没有一点动静。
任谁看都不是没事的样子,陆大海有些手足无措,但直觉告诉她陈顺需要冷静一下。
她把屏风拉开,躺回自己床上,然后侧过头看着当鸵鸟的陈顺。她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都有开心不开心的时候,以往陈顺从不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可是今天,他几乎掩饰不住的惊愕与难过,意味着必然发生了他难以自控的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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