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第三天早上来复诊时,却发现陈大人不但清醒了,甚至能在床上坐起来,倚着垫高的枕头喝小宫女喂来的热粥。
这是师父方术又精进了,还是他亲眼见到了医学奇迹?
小宫女见他进来,默默站到一边。这位姑娘似乎格外害羞,来这里都第三天了,他愣是没看清楚人长什么样,永远都低着头。
方太医在床前坐下,给陈中尉号了脉,微笑道:“大人真是体质强健,恢复神速,想来今天下午便可送大人回家了。待会我将内服外敷的药一同备好,回去之后多多休养即可。”
“那就有劳方太医了。”
不得了,说话也完全不似重病之人的断断续续。虽然有气无力,却很是连贯。武将不愧是武将,确实不能按照常人身体状况来推断。
方太医这样想着,收好药箱,起身告退。
及至走到小院门口,迎面看到了神策军统领张公公,方太医连忙跪下行礼。
张公公向他微一点头,并没有停下,直接穿过院子朝卧房而去。
他今天是来看望陈行简的,毕竟同在神策军,又是上下级,于情于理,陈中尉重病,他都应该来问候一下。
官靴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过道里突然冲出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直接撞在了张恩身上。
托盘里是刚熬好的药,还冒着热气,此时一整碗全扣在他胸口,碗也掉落地面,碎成七八片。
“大胆!”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出声驳斥:“笨手笨脚的,烫到我们大人怎么办!”
宫女急忙跪下,连连道歉:“都是奴婢不好,请大人见谅,奴婢这就给大人擦干净。”
说着这宫女便要起身,却被张恩一脚踹在腿上,重新跪倒在地。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他一边拂拭着身上的药汤,一边怒骂:“你哪个宫里当差的?”
“奴婢是宣德殿柏晓芙。”
张恩擦衣服的手一顿,抬起眼皮瞧了瞧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人:“你是宣德殿掌事?”
“是。陛下担心太医院人手不够,特别调奴婢来照顾陈大人。”
“原来是柏掌事啊……”
太监特有的阴柔声音,配上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格外引人反感:“一殿掌事,做事情也这么毛手毛脚,传出去,未免有损陛下英明啊。”
“是奴婢粗笨,犯了过错,万不敢牵连陛下圣誉。”宫女的回答依然谦卑,头埋得更低了。
“既然柏掌事自己也承认犯了错,有过自然当罚。”张恩抬起头,环视四周,嘴角浮现一丝嘲弄:
“陛下派你来照顾陈大人,你却砸了他的药。不如就罚你跪在这院子里,直到陈大人离开吧。”
“奴婢谨遵张大人教诲,还请大人先移步清理衣衫。”
张恩嗅了嗅衣襟上的药味,面生厌恶之情,拂袖向侧面房间而去。
原在屋内的许宜臻,从听到碗碎的声音,就已经自后窗爬出,与兰兰对换。此时她由墙后悄悄探出头,向柏晓芙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便藏去了最不起眼的杂物间。
柏晓芙这才长舒一口气,默默挪到院中不碍事的地方,跪了下来。
这一跪,就是三个时辰。
俗话说,越无能的人,越小心眼。张恩原本只想来看陈行简一眼就走,可出了这档子事,他倒对惩罚柏晓芙上了心。仿佛是怕她偷懒,身边的小太监时不时就被他指使着出来溜达一圈,连吃完午饭都不忘再回来,美其名曰:送送陈大人。
柏晓芙的双膝渐渐由麻转疼,到后面彻底失去知觉。她又冷又饿,两眼发花,心里暗暗用从小积累的各种语言的难听词汇,挨个将这死太监全家问候了一遍。
直到申时中,陈行简终于被抬出了屋子。他注意到跪在庭前的柏晓芙,忽然举手叫停了担架,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恩的小太监一躬身,将早上事情讲了一遍。
陈行简默了默,对身旁站着的张大人一笑:“既然她已经跪了这么久,我也马上要离开,不如就罚到这,让人起来吧。”
“陈中尉都发话了,我哪能拂了您的面子呢。”张恩白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宫女,不耐烦地说:“还不起来!”
“多谢陈大人,多谢张大人。”柏晓芙俯身叩头,撑着地上石砖,缓缓站了起来。
担架继续前行,很快离开了太医院。张恩目送陈行简远去,便打算回神策军官署。身边的小太监有些惴惴不安,凑上前说:
“公公,这样真的好吗,她毕竟是陛下的寝殿掌事,打狗还得看主人啊。”
华服锦袍的太监咧开嘴一笑,露出满口恶心的黄牙:
“我就是要让大家都看看,即便是做狗,也有三六九等之分。跟了窝囊主人,被打都没人给她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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