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外公一动不动,几个孙辈里,以前他和老伴最喜欢雪雪,可刘贵和同他讲,雪雪要上课,来不了,他便祈求刘贵和,能否同雪雪通个电话。然而电话里雪雪的声音,并没有他所预料的,对最疼爱她的外婆的不舍,而是明显的不耐烦。
至于刘贵和前两年得的那个儿子,还不会开口说话,更别指望来了。
一晃七天,外公躺在床上,目不明耳清,越来越明白。
以前他和老伴为什么最偏爱雪雪呢?
因为她是孙女,其他只是外孙……
外公忽然想起早年间,让刘贵珍刘贵元给雪雪教借读费的事情。
贵珍听话给钱了,贵元却问为什么,凭什么?“又不是我跟姐姐的孩子!”
他当时怎么劝来着,说雪雪让刘家有后了。
就是同一年,贵元跑到深圳去,音讯寥寥。
外公越想越难过,晓得是刘玲玲出钱买墓,忽然说了句:“玲玲,谢谢你。”
“不用谢不用谢,外公你这说哪的话呀。”
“谢谢你。”刘贵珍突然也这样说。
刘玲玲怔怔望着妈妈,母女对视,良久没有说话。
外公亦陷入沉默。
无声最后被刘贵元打破,她进来问拆迁的事。
家里这套四十平的房子,还没签合同。开发商给的方案有两个,一,新楼盖起来后还建,但新房最小九十平米,多出的要自己按市价加钱。二,拿钱不拿方,按一平米两万一赔付。
外公一反常态道:“把和和也叫进来吧,我听听你们三人各自的看法。”
刘贵元退休前在银行系统,此刻就跟千千万的理财经理面对客户一样,脸上没有任何不满或错愕,满足客户要求,请进刘贵和。
刘贵和当场表态,最好是要房子,爸爸姐姐们帮他凑凑,新房写他名字。
刘贵和异常理直气壮:“幺幺(他新得儿子的小名)是刘家唯一的后代,这个房子肯定只能传给他。”
在场没人接他的话,包括外公在内,大家心照不宣:若真给刘贵和,房子肯定守不到幺幺成人。
“我觉得可以拿钱,平分。”刘贵元娓娓道来,“爸爸和我们姊妹三个,一人分二十万。”
刘玲玲顺着二姨的话计算了下,很清,连手续费之类都扣妥当了。
“凭什么?”刘贵和顿时不满。
“现在的房产证上我仨和爸爸的名字都有。”刘贵元说完没有气,一问一答而已。
“那你不能这样说啊!”刘贵和被引进套子里,已经忘了要房子的事,“分钱的话,肯定是要按后辈人头算,我有两个娃,还有儿子,人头肯定要多些!”
第146章
“够了!”外公突然暴呵一声,在场所有人都能瞧见他的青筋鼓起来。
“珍珍,你的看法呢?”外公催促刘贵珍开口,并扬起脖子,虽然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睁到最大,期盼她的答案。
刘贵珍十分矛盾。
赔房子肯定是最好,连她这种被时代淘汰的人,都能看出房子在涨钱在贬。而且如果要房子,也许半年,也许十年,拆迁后到新房交付这段等待期,开发商将每月补助两千块给她们租房。
但新房子多五十平,要补一百万以上是肯定的,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刘贵珍叹了口气:“要钱不要房吧。”
没提分钱,她可以不要自己那份,给刘贵和。HΤtpS://m.5ΑtΧt.℃óΜ
她现在仍在做保洁员,一月两千八,到时候租八百月租的单间,够维持生活了。
“大姐的意思也是分我的羹啰?”
刘贵珍听见刘贵和洋洋洒洒的话,望过去,然后看见自己弟弟用恶毒的目光瞪着自己。
刘贵珍错愕。
她可是当年把嫁妆钱都给了他呀!
从二十几岁开始,一直在给,在给。
怎么会分……
“我一分钱也不要。”刘贵珍坚决表态,刘玲玲在旁听得心情复杂。
“不会分钱的。”外公的声音,嘶哑且洪亮,“我要房子。”他语速快,不给三儿女插.进来的机会:“剩下五十平的钱,你们看怎么补?一个人出,两个人出,还是三个人出。找个律师,立遗嘱公证。我死了以后,房子按照出钱比例分,哪个都不能拿多,也不能拿少。”
刘贵和不依,外公根本不理会他。
结果自然是刘贵元一人补足差价。签字那天,外公又同时公证附加条款,刘贵元须尽职尽责赡养到老,如有虐待,房产收回不予赠送。
刘贵元骑虎难下。
最终还是签了,接外公去了深圳。
她十几年不透露住址,刘贵和找不到,气得跳脚。
而刘贵珍这边,尘埃落定,在律所围观结束后,暂放弟弟,反而拉出许季单独聊。
问了些玲玲的近况,以及她的日常生活,刘贵珍眯起眼睛:“谢谢你照顾玲玲。”
许季回答的态度始终恭敬:“阿姨客气了,是她在照顾我。”
这时刘玲玲走近,刘贵珍便收起笑容。
刘玲玲主动开口:“妈,你以后住哪?”
“我看看周围的房子,租个单间吧。这边卖菜租户多,价格都不贵。”刘贵珍的语气,并没有方才同许季聊时的柔和。
刘玲玲在来之前已经想好,不需要再思索,等刘贵珍最后一个字刚落地,她便出声邀请:“你要不跟我们到北京去?”
前几天刘贵和那样怼刘贵珍,她也没有怪他。刘玲玲算是悟了,刘贵和就是母亲的毒.品,只要沾上就没原则。唯一脱苦海的办法,是让她换到无法接触的环境。
刘贵珍神态犹犹豫豫。
刘玲玲又补充道:“张龙现在常住北京,张阿姨以后肯定也会的。”
“我……我的的朋友都在陆州。”刘贵珍拒绝了女儿,“而且北方我不熟悉。”
……
“这一张,你收好。”刘玲玲说着将一张硬纸塞进刘贵珍手里,“妈,保重。”
她调头便走,许季看向刘贵珍:“阿姨再见。”恭恭敬敬挥手道别,才追刘玲玲去。
事情转折突然,刘贵珍僵了会,才仔细阅读手中硬纸,这是她第一回 见支票,用了很长时间才能确定。
一张支票,刚好一百万。
刘贵珍楞在原地。
而刘玲玲已大步迈进电梯。律所在三十二层,一路无人,直降一楼只需五秒。许季看见这五秒里刘玲玲一直在流泪,但没有哼哼的哭声,脸上也没有委屈和冤色,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眼花。
“叮咚——您好一楼到了。”语音用最标准的普通话,温情播报。
刘玲玲的泪在这刹那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浮起的许季最常见的笑容。
她跨出电梯,什么也没发生。
大堂里,即将走出写字楼时,许季启唇:“我今天要回家一趟,中午在家里吃。”
外公外婆最近晓得许季一直待在陆州,便让他回家来吃个饭。
“嗯,好。”刘玲玲带笑,其实许季之前就已经告知过,解释过,“我先回酒店,就在酒店餐厅吃。”
“好,我下午回来。”
门口已经等待了许家的司机,载他返回陆州别墅区。
外婆外公家一点也没变化,如许家从小长大那样,满院子的鲜花,连成片的姹紫嫣红,让人望一眼就注满幸福感。
许季的母亲何芳最近在德国交流,屋里只有两位老人。
因为许久未归,所以许季这次手里提了礼物,结果遭到外婆带笑的训斥:“买东西做什么呀!家里什么没有?再别浪费钱了。”
外公亦笑呵呵:“你能回来,外公觉得就是最好的礼物。”
许季见二老身体康健,心里高兴。从去年开始,家里除了司机、保姆和厨师,又额外增添了一名保健医生,负责外公外婆日常营养饮食和锻炼。本市最好的江陆附院,为曾经的老校长永久开通绿色通道和高级病房。
许季以前没比较,所以没留意,现下对比,比起同龄的刘玲玲外公,外公外婆各方面都年轻二十岁。
家里人不多,午餐做的家常菜:椒盐鳕鱼粒、话梅小腩排、松露焗开边龙虾,鲜露清蒸东星斑,再加一个鸡丝竹笙时蔬汤。
甜点是冰糖官燕。
但额外开了红酒,因为外公说许季回家是喜事,值得庆贺。
外公、外婆、许季各三分之一杯,樱桃红将将漫到指甲盖高,不贪。
外公看看外婆,外婆又瞟外公,最后外婆开的口:“阿季啊,你这些天都和刘玲玲在一起么。”
“是的。”许季放下手上红酒,“除了她,我想不到自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画面。”
二老注视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是孙子,从他坚毅的神情,肯定的语气里完全能够体会到他对将来的憧憬。
对于伴侣,他有坚定的信念。
而那个叫玲玲的女孩,跟阿季拥有着同样的信念。
外公再次看向外婆。
其实在许季回来之前,二老就已经私下交流过。
有些事情,管不动。
依照这些天私家侦探提供的资料,还有些女孩,换个角度,是可以接受的。
“为了阿季好吧。你怕他走阿芬的老路,不让结合,但有没有想过,若是错过了这个刘玲玲,也许阿季一辈子再也不会结婚。”司机去接许季的路上,外公这样反问外婆。
两种结局,哪一种最孤苦呢?
外婆回答不出来。
“所谓择偶,有人注重名声,有人注重财富、有人偏爱满足感和个人价值,但也有人,比如阿季,注重感情需求。”
它有另外一个好听的名词,叫□□情。
外公牵起外婆的手:“我俩都最看中感情需求,阿季这是遗传啊!”
……
外婆想到这,口气松了松:“阿季。”
“外婆?”
“过两周端午节,请玲玲来家里吃饭吧。”
“谢谢,谢谢外婆!”许季笑逐颜开,“也谢谢外公!谢谢外公!”
……
饭后继续聊了会天,约莫三点半左右,许季告别。外公外婆出门,直送到小区大门口。
“好啦,汽车尾气都望不着啦,该回去了。”外公笑道。
随外公转身,外婆含笑挽起外公的手。
两人散步走回家,仍就聊着女儿和孙辈。进入院门,顺着小径要入屋,两侧全是鲜花,芬芳悦目。
“等一下。”外婆喊住外公,去园艺木屋里拿剪子,选出一捧拿回屋给保姆栽。
花太多,捧不下,外公帮她拿一部分。有说有笑,外公突发邀请:“Wouldyouliketodance?”
稍稍带有口音的英音,从老头子嘴里蹦出来。
像许季现在的年龄时,他和外婆都在燕京,最喜学联的舞会,是舞王舞后。自从去农场后,鲜少跳了。最近十年,不过五次。
今天许季的到来,让外公突然换发了年轻,想重温朝气蓬勃的时光,还有,爱情。
外婆思忖片刻,脸上溢出笑容:“Sure.”
外公抬起手臂,外婆轻轻将手搭上,并肩步入客厅,那里将是他们的舞池,但在这之前,要换一身着装。
外公从衣柜里取出燕尾服,同时配上合适的袖扣,外婆则打开烧蓝首饰盒,里面的陈年首饰让她想起年轻时精心打扮去约会的时光。
他们特别开心,暂时将女儿孙辈抛至脑后。
但他们的女儿,尤其是二女儿何芳,此时此刻,却没有半点欢愉。
何芳正在某私人艺术中心看画展,策展总监亲自陪同解说。
“嗯,好。”何芳敷衍回应,看画买画是她往常爱好之一,最近却全无兴趣。
“要这、还有这两幅吧。”何芳给面子,还是随手挑了两副画。
“好好,那这两件艺术品就给何总收藏起来了。”总监熟练操作,何芳买的画一般都送到她的度假别墅里做装饰。
同时将有意要走的何芳送至中心门外。
“嗯。”何芳似乎没听清总监的告别,不知所云的又“嗯”了一声。她的生活秘书过来,告诉她,以马具起家某奢牌打来电话,何芳订制的手提包,已经做完交付。
采用特殊皮质和工艺,工匠专门为何芳做了三年,何芳之前很期待的,现在却也只“嗯”声,吩咐秘书照常处理。
提不起兴趣。
前段时间同样是这家奢牌,邀请她去参加新季订货会,看着模特在室内走圈圈,又到她面前挺着配合讲解,何芳出了好一会神。
最讲究穿搭的何芳,随便扫了一排衣服做预留,看着销售逐个衣架挂她的名字,何芳还在发呆。
“何总,何总——何总!”
何芳总算回过神来。
“我有点累了。”她向秘书和总监解释,接着,在秘书的劝说下回家休息。
家里空荡荡的,媳妇一号生了个小女儿,邝伏波陪着住在月子中心里,家里除开保姆,就剩何芳。
她拉开床头柜抽屉,从板上抠药,再抠另外一板,靠药物缓解情绪。
年轻时,曾经也吃过半年药。
那是创业初期,二十四小时以分钟计,每天佛挡杀佛,复盘结束往往已是第二天凌晨两三点。脑子里却仍兴奋无比,全是搞事业我要变强,根本不困。
为了维持健康,她吃药助眠。
但现在自己吃的是什么药?
劳拉西泮、舍曲林、希德。
全是抗焦虑的药。
李书记落网,这病就开始有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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