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玲玲点头,嘴角旋得高高:“那谢谢你了,麻烦你帮我一路看行李,直到附中。”
说完这句话,她才坐进里面去,车开灌风,刘玲玲将窗户关紧。
811离开青鱼路,仅仅只往前开了一站半路。张龙原本板着的脸上忽然浮起笑容,看向刘玲玲:“跟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刘玲玲其实七、八成猜着。
“我跟阿威阿昆他们约好,早上连DOTA,待会下一站我下车。”张龙笑嘻嘻,“你自己把行李提到附中去,好不好?”
阿威阿昆都是同小区的少年,跟张龙同级,连职高都没考上,白天混混社会,晚上在网吧包.夜通宵。
刘玲玲满面笑意,用最甜的声音,说出最果断的拒绝:“不好。”
张龙抬眉,这时811已到站,他没急着下去,先同刘玲玲商议好。
车重开起来,刘玲玲含笑继续:“刚刚你答应我,要一路看行李到附中,我才坐进来的。”
“呵,那你还跟我妈说,不重你自己能行!”张龙反讥。
“但是你也答应了阿姨,要一路帮我提行李的。”刘玲玲扬着嘴角,“不怕阿姨知道你逃学吗?”
上来的新乘客里,有一位还离着很远,就盯住刘玲玲的两袋行李。人走过去了,还要回头望。
张龙恢复冷冷的表情,将行李挪近,几乎是贴在脚边,手也放到行李上去。
做完这一连串的事,他才继续回怼刘玲玲:“她知道了也不会怎样,除非我被抓进监狱,其它事我妈都能受住。”
刘玲玲微笑且沉默。
若是其它情况,就允张龙下车了,但等下车站到附中有一段距离,其中包括一段小上坡。
关键,晚上田径队好像要练摆臂。
刘玲玲只能使出杀手锏了:“我突然想起件事,我们青鱼路附近好几个职高,你为什么偏偏报这么远的?”
张龙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的皮肤其实是偏黑的,此刻却透出白来。
张龙稍稍低头,用长刘海遮盖眼神:“我喜欢电子技术,不行?”语速不知不觉加快,“问这个做什么?准备帮我代考了吗?”
刘玲玲眨眼,不回答张龙的问题,反而另提新问:“据我所知,你高一时好像不逃课的,怎么到了高二,就天天逃课?”
“你想说什么?”
“其实你喜欢娟娟姐吧。”刘玲玲缓缓接话,吐字清晰,并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张龙的脸完全煞白。
娟娟姐同样是小区里长大的孩子,她父母身体远比刘贵珍、张光霞差,做不得体力活,下岗后只得在路口守副食店。说是店,其实比学校里头的小卖部还窄,窗口只半米,销售低档香.烟和饮料。近几年肉眼可见的生意不好,柜台上摆的营养快线,瓶身总是脏旧积灰,感觉过期好长时间。
娟娟却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在刘玲玲之前,她是小区里独一无二考上附中的,也是小区里唯一的本科生。
刘玲玲始终记得,他们那会每天路过青鱼路初中,20%不到普高率的学校,搭起充气红拱门,上面贴着金字:热烈庆祝我校李娟考上陆州大学附属中学
来来往往的孩子多,喜欢抠最底下的字,红拱门搭了整整一年,到最后只剩下“我校李娟考上陆州大学”。
可能是预言,李娟最后真上了陆州大学。
……
刘玲玲注视身边脸依旧发白的少年,笑着继续:“你想多看娟娟姐,所以报了街对面的学校,天天上学不迟到。然后娟娟姐去年上大学了,你看不到了,就开始逃课了。”
半晌,张龙埋着头:“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只要——”
“你要是说出去,就死定了!”张龙突然打断她。
刘玲玲笑一笑,继续把话说完:“只要你帮我把行李提到附中校门口,这件事我这辈子保证不告诉别人,包括娟娟姐。”最末五字,她声音加重。
张龙犹如乖乖儿,客客气气给刘玲玲提行李,又像她的仆人,恭恭敬敬将两大袋直送到附中校门口。
眼看再跨就要进门了,但刘玲玲没说停,张龙不敢放下。
“刘玲玲!”突然有人喊她,循声望去,是邝伏波搭着许季的肩膀,“学妹,这边——你怎么也来这么早啊?”
刘玲玲旋即走过去,没说停,张龙只好跟着走。
“邝学长。”她先向邝伏波问好,接着看向许季。许季经过了昨夜,却有点不敢注视刘玲玲的眼睛,他偏过头去。
刘玲玲没在意,回答邝伏波的问题:“今天车开得快些。”
主要是坐了811。
邝伏波点头,目光后移,落在张龙身上:“这你男朋友吗?”
“不是。”
“不是。”
刘玲玲和张龙异口同声地回答,生怕误解,而一直避开目光的许季,却瞬间回过头来。
邝伏波感觉到自己搭着的肩膀在震颤。
第15章
邝伏波疑惑转头,却见许季面色淡然,再仔细盯住表弟的肩膀,咦,怎么没有任何震颤。
难道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邝伏波恍惚,收回目光。
这时,跟刘玲玲一起来的长刘海男生突然对他开口:“我可不敢有她这种女朋友——既然你们来了,帮一下你们的女同学,把她的行李提进去。”
语气冷冰冰,没半点客气。
男生放下行李,转身便走。
正好一辆自行车从众人中间插.过,骑车人咛喇叭:“叮咛咛”
瞬间将男生挡住。
邝伏波错愕,等过了数秒反应,去提刘玲玲的行李,却发现两个袋子早已被许季稳稳提在手中。
“给我一个。”邝伏波顺手夺过一只,禁不住“咦”了一声。
袋子看起来庞大,提着却轻飘飘。
邝伏波用空出来的手拍袋身,手掌直接陷进去,里面装的应该是被子,便问:“玲玲,行李给你直接搬宿舍去?”
“不,不,放到教室吧,谢谢学长。”刘玲玲连忙解释:“我还没办理住校手续,得等老师们上班办完了,才能分配宿舍。”
“哦,那好吧,给你搬教室去!”邝伏波说着抬头,重重拍向许季的后背:“走,快点!”
许季默然无声,呵,表哥倒是能快,但他提的可是一麻袋的书……
但许季没有喊苦,而且到四班教室,询问刘玲玲放哪后,才放下。
既然接了活,就尽心尽责。
班里到的同学不多,邝伏波溜达一圈,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哇,玲玲你和阿季坐这么近!”
那感觉,好似两位不相干的朋友原来互相认识。
许季瞪他,邝伏波却未察觉,坐在张锡豪座位上感叹:“还是高一好啊,青春,我已经老了……算了,我还是回老人高三去!”
其实是高三比高一多一个早自习,时间不早了。
他悠悠转身往后门走,许季和刘玲玲齐齐望他。如果邝伏波此时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学妹和表弟盯着他的眼神,都跟送神一样,眸子里流露的,是相同的话:求求你快点走吧!
还好邝伏波没回头,不然会心碎。
许季和刘玲玲各怀心思。
等到邝伏波走远,二人同时收回目光,低下头,又重抬起:“我——”
“我——”
许季喉头滚了下,笑让:“你先说。”
刘玲玲麻利从书包里掏钱:“我昨天忘了带钱包,这是车费,谢谢你之前帮我垫着。”
钱不多,塞进许季手里时他便数清楚,一共二十四元。
她不多出一毛,但也不占他一分。
许季没有客气,此时收了才更尊重。
他取出自己的皮夹子,先将一千二百元拿出来,而后才放入二十四元。
许季笑着将住宿费递还给刘玲玲:“早点去交。”
刘玲玲双手接过,亦喜笑颜开:“第一堂课下了我就去办。”她向他道谢,接着从书包里取出笔记本,递给许季:“还有这个,也要谢谢你,我背完了!”
许季点头,之前邝伏波说两百个量多了,所以他开口时有些犹豫:“你能默写一遍吗?”
“能的!”刘玲玲坚定点头,有些人化悲愤为食欲,她昨晚化悲愤为背单词的动力,自己背完就默写过两遍,错的再加强印象。现在默写,绝对能过。
许季坐下,从自己书包里取了一张折叠的纸,摊开来有A4大小,递给刘玲玲。五AtΧτ.℃οm
她接过来,眼睛骤亮——许季真是世上最耐心的辅导老师,竟提前誊写了两百单词的中文,留出空地,以便她默写英文。
刘玲玲内心的小人,用翻译器呐喊:善良的学霸啊,你肯花这么多时间帮助后进同学,以后有什么难处,同学也帮你!
“给你,笔。”许季递来一支笔,刘玲玲想都没想,便拔掉笔盖,开始默写。她刚写了第一个单词,便抬起头朝许季笑道:“怎么这么好写!”
笔轻、墨畅、纸滑,字仿佛不需要用力能自己流出来。
许季原本是抿唇带笑,对上她吃惊的笑容,不知怎地,他竟微微张唇,笑出声来。
许季轻轻吐字:“如……”
才说了一个字,看见刘玲玲重埋下头,奋笔疾书。
她没听见。
他缓缓合上唇。
许季坐得笔直,视线原先是落在纸上,待确定刘玲玲沉浸默写,绝对不会再突然抬头后,他的目光,跟此刻的心思一样,飘忽忽,盘旋向上。
先端详的,是她握笔的手。
虽然小,却不像一双少女的手,有很粗的骨节。
许季的妈妈和姨妈都有私人护理师,有一回上门做手,护理师夸赞许妈妈的手胜过手模,老天恩赐,不仅洁白细腻,甚至连骨节都没有。
许妈妈却扯动嘴角:“哪有什么天生,只要你一辈子不做家务,这个骨节就不会长出来。”
许季回忆起当时无心听来的话,眸内流光更深。
他目光渐渐往上,开始打量起刘玲玲的脸——与手截然相反,她的手瘦得像鸡爪,脸却圆乎乎,软乎乎,几乎看不到骨头。大眼睛长睫毛,眼角一点天然勾起,不显锋利只添妩媚。
老天爷赏饭的脸面。
许季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主动地,近距离观察一个女生。
他的心,今早都像家院子里的蔷薇花。
邝伏波问“这是你男朋友吗”,是忽然预报有雨,担心花折花落,躯体和心灵禁不住的震颤。
现在两人相对,默默偷看,是春天里的晴空万里,藤上的花,灰粉米白,挨着发苞,一朵一朵依次绽开。
许季期望在这秘境花园里待得再久些。
然而却被张锡豪“哟,你们这写什么”的大声囔囔打破。
“别吵,我正默写呢。”刘玲玲朝张锡豪做了个嘘的手势。
张锡豪跟着做:“对不起,错了错了。”他坐下来,伸脖子勾起来,瞧刘玲玲写什么?
发现是英语,兴趣顿失大半。
张锡豪斜坐,咬手,百无聊赖:“俞恋还没来呢?”
“嘘!”
“嘘——”
刘玲玲和许季同时让他噤声。
张锡豪身子一勾,话吞回去,眼睛又扫刘玲玲,认识的单词总是最显眼的,抠出一个“tiger”,然后就入定了。
盯着前方,眼神空洞。
“我写完了。”刘玲玲将纸传给许季。
张锡豪没反应,上身一动不动。
“全对。”许季和刘玲玲交换笔记本,“继续加油。”
“额、额——”张锡豪这才惊醒,猛地抓住许季的胳膊,“唉、唉,唉!”
许季用眼神示意他放手:“做什么?”
张锡豪的爪子松开,一寸寸抬高,悬空,问话同样缓慢:“你说……老虎到底打不打得过詹姆斯?”
……
*
一二堂课课间。
一位同学要出后门去上厕所,然而两个大袋子堵着,眼看快踢上去,许季连忙拉开蛇皮袋,同学擦着后墙黑板出门。
“不好意思啊。”许季向他赔礼。
又一位同学从外面进来,正被蛇皮袋堵住去路,许季再次挪袋:“不好意思。”
“啧,这谁的袋子啊,这么大!完全没法走路了。”
“对不起,对不起。”五分钟内,许季已经道了无数歉,见现下暂时没人经过后门,心一横,索性将门关闭。拉来自己的座椅,堵门坐上去。
再将刘玲玲的两袋行李拉来脚边,看住。
许季长吁一口气。
刘玲玲趁课间去办手续,托他照看行李,却没想这么尴尬。不过转念一想,她问都没问其他人,直接拜托的自己,不知为什么,心里因此有几分开心。
“阿欠,阿欠!”办公室里正分配寝室的刘玲玲,连打两个喷嚏。
一骂二念,也不知道哪个仇家在念叨自己,会不会是自己的行李堵路,被人骂了?
她得赶快回去。
刘玲玲出教室办事前,仔细考虑过一个问题:行李应该托付给谁?
选项A:张锡豪。
张锡豪玩性大,做了前事忘后事,找他看管,只怕行李要么被当球踢,要么回来时已经找不见了。
不靠谱,Pass(这是她早上刚默写的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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