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要吃少,今晚都是素。
海盐拌的孢子甘蓝,藜麦沙拉只加油醋汁……满桌除了一盘豆油皮里包着各类菌菇的玉衣卷稍稍有味道,其余全部吃草。
“这道——”外婆竟对着唯一能下咽的玉衣卷皱眉,“太油了,以后素肉可以弄,但别油炸的别加太多调料,不健康。”
饭桌上沉默片刻,许哲远开腔:“妈,玉衣卷专门点的。”特意让家里的厨子做出来。
何芳闻言旋即瞟向许哲远,嘴角挂着冷笑,反倒是作为妻子的何芬,却只淡淡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我觉得挺好吃的啊。”邝伏波帮姨夫解围。
“年轻人也要少吃点油炸食品。”外婆却仍继续。
许哲远抬了下眼镜,转头看向邝伏波:“波波,分数出来了吧?刚才一直跟你妈聊别的,都忘问了。”
“出来了。”邝伏波话音刚落地,便听见大姨何芬帮答下一句,“他考了六百三十七。”
何芬说完,颔首点头,认可邝伏波的分数。
身为邝伏波亲妈的何芳见状,挑了下眉。
“还不错啊,准备报哪里?”许哲远朗声询问,外婆旋即蹙眉——饭桌上面,这么大声。
邝伏波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扭头看向许季。
表哥的眼神太过复杂,许季会错了意,以为是求助。他先垂下眼,继而想到李娟是刘玲玲的朋友,才决定帮腔:“今年江陆好几个专业都排到全国第一,且……”
“江陆不行!法学院太拉跨,帮整个学校的排名都拉下了!”何芳直接打断许季。
江陆大学身为985,专业最顶A+++,再不济也是个B+B-,唯独法学是C。
“我准备直接让波波出国,去普林斯顿。”何芳告诉大家,右手稍稍往右,按了下邝伏波的手背。
许哲远瞳孔里流露出震惊,立即望向外甥——邝伏波的眼神终于有人读懂了。
“你同波波商量了么?”许哲远转而追问何芳。
“说了呀,生日当天就跟他商量过了。”何芳就在桌上直接说,“那天还送了他块表,当成人礼。”
邝伏波讪笑,一高考完便到他的十八岁,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送表。
“那天我妈先送的礼物,我问她为什么不送车送表,她说因为车开不了几个月,然后我就要去美国。”邝伏波心情和眼神一样复杂。んτtps://wWw.⑤āτΧt.℃ōm
何芳白他一眼:“一样价。”
“太仓促了吧。”许哲远尽量帮助邝伏波,“波波之前也没有申请,我建议让波波先报江陆,大一读着,同时准备材料申请,offer倒手退学也不迟。”
“我跟我妈也是这样建议的!”邝伏波点头附和。
“江陆不行,有什么必要读?”
“唉、唉,你别武断!”许哲远伸掌,继而指向何芬:“来,听一下我们这位教育专家的意见。”
何芬闻言,隔着餐桌望向妹妹:“陆江还行,就算你不想提自己是陆江毕业的,好歹想想爸妈吧。”
可能是校长当久了,何芬嘴角一泛浅笑,眉间便显得慈祥。
“是啊,家里陆江人,你怎么还动不动瞧不起陆江?”外婆也数落女儿。
何芳嘴角抽了下。
半晌,回道:“你们想替我做主哦?”
“波波的事,应该他自己做主。”
何芳瞬间听出许哲远的话中刺,回怼道:“就是他做主啊!我跟他商量后他也愿意去美国啊?”
许哲远面带微笑,席间不再说话。直到饭后,外公外婆先行歇息,许季也上楼去学习,只剩下何芬、何芳,还有他刚考完没事做的外甥,许哲远才继续发表态度:“妹妹啊,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干预太多了,对波波你不能这么强势。”许哲远顿了顿,“你们家里人啊,就是上对下规矩极多,说一不二。”
何芳原本跷着二郎腿,陷在沙发里,听到这话,坐起身:“喲,现在跟我说这,刚才爸妈在的时候怎么不敢说?”
根本不掩藏眸子里的鄙夷色。
何芳跟她妈一样,总瞧不起自己,许哲远想着,眸色渐沉。
他把心里的阴郁压一压,笑着摇头:“唉,妹妹,何总——你真的不能时时刻刻都做何总,女人,真的不能太强势,不然会让人反感害怕。至少,我们现在还是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对不对?”
何芳腾地一下站起:“你这说的什么话!”
她骂了句脏话,直接摔门。
“唉唉,别生气别生气。”邝伏波先同许哲远赔笑,接着追妈妈出去。
何芬则看向坐在同一沙发上的丈夫,眼神示意——他的话太过了。
邝伏波轻轻带上大门,大步狂奔,只用了一分多钟,便赶上母亲。
何芳再给助理打电话,要打道回府。邝伏波走近母亲,听她骂骂咧咧,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母亲一般说“这叫什么话”,那便是很气很气了。以前只有父亲能令她缓和,父亲会回,“是挂在墙上的画呀”。
母亲往往由气改笑,一秒破功。
可惜他刚才不能接口,现在过了时机,更不能无头无尾来一句了。
邝伏波陪着何芳等车,小区照明并不暗,心里却仍有些灰,想起父亲刚去世时,母子相互扶持的那段的日子,邝伏波开口道:“妈,你别生气了。我要去美国读书,是我自己的决定。”
片刻后,他还是小声补充:“但多准备一年,肯定更充分。”
第49章
“嗯,你可以先在江陆读,同时申请。”何芳没再骂骂咧咧,“说实话,如果让你一个人在家里捣鼓一年,我还真有点担心……你社会脱节。”
“哈哈。”邝伏波应和着笑。
专车开到尚需时间,在等待中,何芳一直没关话匣子:“以后跟你姨父少接触,别因为他对你一点点好,就感动。他对人好,是有目的的。”
见邝伏波无动于衷,何芳提高音量:“听到没有?”
邝伏波心底非议:别人对自己好,为什么不能感动?古人都知投桃报李。
更何况,他始终记得初中时的那件事。
对待青少年,财物方面何芳极其严苛,日常开销以外,一分零花钱都不给邝伏波。
班上流行过生日送礼物,新年交换贺卡。礼物至少得二十以上,贺卡虽只两块钱一张,但班上四五十个同学,买下来便上百了。邝伏波没钱,别人送他,不能回礼。
久而久之,同学们便不带他玩了。全班同学买贺卡都少买一张。邝伏波瞧着同学们在他眼前交换贺卡,视他无物,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邝伏波,你真的是合美何总的儿子吗?如果是,怎么还这么穷?!”
“哈哈,你该不会是梦里当儿子吧?”
小邝伏波咬牙,回去他找外公、外婆、姨妈讨钱,无论换何种任何借口,均被驳回,“我们何家的小孩子不可以乱花钱,不要去跟风。”
“那我过年的红包呢?”
“外婆帮你存着,等你长大了,会变成很多很多钱,到时候再交给你。”
邝伏波实在没办法了,硬着头皮去找姨父。许哲远正在厨房里擦碗,邝伏波蹑手蹑脚走进去,用嗓子眼喊了一声“姨父”,怯生生。
“唉——波波!”
邝伏波低下头:“我们班……”
许哲远停下手中的活。
邝伏波鼓起勇气:“我们班于一然要过生日,我、我想给他买礼物!”
邝伏波没提钱,但许哲远旋即打开皮夹子:“五十块钱够吗?”
“够了!”邝伏波控制不住,眼泪溢出来。
“以后缺钱,就跟姨父说。你都上初中了,是小伙子了,不能不合群。”
邝伏波整个人都是酸酸的,只有姨父最好,唯一懂他。
……
邝伏波回忆至此,牙齿在嘴唇里暗咬,不应何芳的声。
何芳见状,悠悠开口:“你大姨当年就是一点点感动,心软了一下,就把一辈子搭进去了。”
人都说何家“芬芳”两朵金花,姐姐“芬”妹妹“芳”,都说从泳池里觅的郎君。哼,许哲远那点水货泳技能同邝雨比?
何芳打心眼里瞧不起。
一九九零年,邝雨在亚运会上大放异彩,泳池夺冠,并同刚本科毕业的何芳完婚。
姐姐何芬,万年单身,同年还在读研三搞学术,她去到北京交流,人家说英东是亚洲最大的游泳馆,亚运会的游泳就是在这比的。何芬一个旱鸭子动了心,带着泳圈下水。
租的泳圈漏气,何芬要不是被个大一学生救起,便魂丧泳池了。
那男学生便是许哲远,刚从山沟沟里考来北京。
英雄救美,并对美人一见钟情。
何芬自然拒绝,女大男小,相差六岁,更兼一个陆州,一个北京,距离太远。
许哲远不气馁,为了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竟退学重考,九一年考入江陆大学。
他真是少年任性,虎胆雄心,何芬刚一答应便上了车,何芬的研究生答辩是挺着肚子完成的。
那个年代大一男生敢做出这种事,绝对是要退学的。何家老爷子身为江陆校长,丑事发生在家门里,生生气出了高血压。
何家要找人做掉孩子,何芬不肯,“爸、妈,若孩子没了,只有一种情况,便是一尸两命。”
老爷子没法,保下许哲远,叹声叹气看着穷小子进了家门。
全家人除了新娘子何芬,都不觉得许哲远是“虎胆雄心”,而是“狼子野心”。
何芳想起姐姐结婚时,许哲远穷得叮当响,办不起酒席,说什么旅行结婚,结果去旅行的钱还是何家出的,笑死个人。
当时何家有个世交孙阿姨,特别喜欢何芬,天天想着她做媳妇,家里三个儿子任她挑。
现在这三位孙家哥哥不是常春藤的终身教授,便是跨国企业的董事长。
何芳忿忿不平:“我姐要是没跟许哲远,肯定比现在混得好。”
“不一定吧。”邝伏波小心翼翼地辩护,“现在网上写的,姨父的极远传媒,是娱乐圈巨无霸呢。”
何芬扭头,干净利落:“那还不是靠我们家!”
虽然有了许季,但许哲远和何芬都得继续读书。孩子何家出钱请保姆带,房子就住何家。许哲远拿到传媒的学位,何老爷子的挚友是娱乐公司大佬,老爷子立马推荐女婿,领进圈子。
许哲远攒了数年经验,决定单干,何家一口气拿出五百万,赞助许哲远开极远。
最开始的业务同样是何老爷子点播的,专做港台明星的大陆经济,时值千禧,赚得盆满钵满。再往后,极远才壮大了。
许哲远这人的心思,真是可怕……而且他鼻骨中凸鼻尖却勾,平时眼镜遮遮还好,一摘,一副报仇凶相。五aΤχτ.cǒΜ
“鹰钩鼻的男人,城府非常深,极擅长伪装自己。”何芳心里抖了下,想到什么说什么,“还好阿季长得像我姐,没继承他的鹰钩鼻。”
“还好,阿季性格也像我们何家人。”
不然早甩去许哲远的山沟沟里,何家才不会花钱花力养狼崽子。
不对,许哲远是不是真从农村考来的,还得打个问号……
专车开进小区,秘书董悦还是未婚小女生,扎着马尾,摇下车窗同何芬招手:“何总,对不起我来迟了。”
何芬之前看过腕表,并没耽误:“还好。”
董悦下车拉门,何芬大步流星跨入,邝伏波也跟着钻进去,黑车消失在夜幕中。
小区的路灯,静了一整夜。
夏天亮早,五点半,天在一瞬变白。路灯熄了,小鸟开始在枝头啼叫。从何家二楼的窗户望出来,满眼翠绿。
许季开窗透气,洗漱后下楼吃早饭。
只有爸妈在吃,紫米吐司抹的山核桃酱,椰子油烤南瓜,外加一杯美式——许季面前替换成鲜奶。
许季落座,疑惑道:“外公外婆,小姨哥哥呢?”
“你外公外婆今天约了沙医生做体检。”许哲远边笑边切南瓜,同时对何芬道,“这个烤南瓜很简单,你下回可以做着试试。”
何芬一笑了之。
过了会,何芬告诉许季:“你小姨昨晚生意上有事,提前走了,波波跟着。”
许哲远嚼完嘴里的半口南瓜,补充道:“他现在高考完了,难免同同学啊,朋友搞聚会,如果住我们这里,不会自在。”
许哲远轻轻摇头。
许季没有说话,吃完早饭同爸妈道别,坐张叔的车去学校了。
一进教室,就找刘玲玲检查单词。
走日常程序,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到交换完笔记,刘玲玲突然不知从哪,摸出个卤鸡蛋来。
“你每天都帮我学英语,背单词,我还一直没答谢你。”刘玲玲说着将鸡蛋递给许季。
许季一面伸手接,一面回话:“之前不是请了顿饭么?”
“一顿哪够啊,你每天帮我,我应该每天谢你的。”刘玲玲直点头,这样可以不断避开许季的目光。
许季睁大眼睛一直打量着她:“你以前……怎么没这觉悟?”
单词背三个多月了。
刘玲玲点头:“我以前思想境界不够。”
其实是以前蹭学霸蹭得很坦然,现在晓得他喜欢自己,心里虚,受人恩惠得还礼,这样情也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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