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艳姐带头鼓掌,张龙也缓缓抬手,拍了两下。
“唱得好啊。”艳姐捋额前卷发,这似乎是她习惯性动作,“徐总,您这嗓音是越来越好了,快赶上歌唱家了。”
“怎么样?不错吧?我准备下一步练个美声男中音。”
“好呀!到时候再听您开金嗓唱帕瓦罗蒂!”
“帕瓦罗蒂是男高音。”阿Ken忍不住向身边的张龙极小声吐槽。
还好中年人们没听见,正起哄让艳姐也唱首歌。
艳姐大大方方站起,与当中一位大佬合唱《敖包相会》,唱到后来,竟手把手挑起交谊舞来。
接着,艳姐独唱《龙船调》。
“妹妹要过河,是哪个来背我哦?”
按着歌曲里,应有男声接话:“我来背你哦——”
艳姐给众大佬丢眼神,那个要唱美声的徐总带头起哄:“这么胖,没人背得动你哦!”
哄堂大笑。
艳姐脸上的笑,有那一霎极其勉强。
张龙笑面冷心瞧着一切,想起艳姐上回忍不住吐槽,说现在撒钱的主,远不如十年前的煤老板,分分钟不想伺候了!
张龙并不同情艳姐,因为对他来说,艳姐并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张龙面上远比阿Ken反应快,轻声关切:“艳姐,你没事吧?”
“没事。”艳姐大声奚落起自己,“他们就是嫌我老了呗!”
“是!连这也垂了!”此类饭局有两样不可避免,一是劝酒,二便是话题的颜色走向。
“哼——没关系,待会会来挺的!”艳姐再次捋头发。
“哦,谁呀?”
“以前那个的闺女嘛!”艳姐挑眉含笑。
今日吃的海鲜席,花胶黄鱼羹、椒盐富贵虾,葱烧辽参,全是离不开水的。一位大佬停箸:“听你这一说,我还吃什么盐焗海螺啊!等着待会吃盐焗鲍鱼!”
另一位大佬闻言,加起桌上另一道菜:“那我觉得还是鲍鱼红烧肉肥美。”
“哈哈哈哈——”大佬们心照不宣笑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海水咸.湿的味道。
张龙终究忍不住皱了眉头。
目光移动,看向包厢入口。
恰巧此时门被推开,有客人被迎进来。先进来一位穿马丁靴和风衣的男士,紧跟着一位女士,也穿着风衣,踩着高跟,经年不见,依旧艳丽动人。
袁斐然事先已被告知诸总,同Alex一起挨个鞠躬:“王总好,徐总好……艳姐,您也在啊?”
袁斐然听过艳姐名头,好奇一眼扫去,旋即惊慌失措。
心里一直在敲退堂鼓。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这么些年了,该过去已都过去。
她从容褪去外套,交给服务员,而后入席。
“斐然小丫头——你来晚了五分钟啊!”徐总举着酒走过来。
袁斐然懂,立刻起身:“对不起,我迟到了,该罚。”见徐总杯里盛的红酒,袁斐然便拿桌上的红酒,余光顺扫,八二年的拉菲?
袁斐然心道:傻叉,八二年哪有那么多葡萄?!
但眼下忍下,倒点假酒应付应付。
酒注半杯,手背突然被徐总按住。
袁斐然骤然要抽手,Alex亦开腔打岔:“斐然,你这半杯够了吧?徐总的意思是不能喝多。”
“不是!”徐总拿开手,在空中晃了下,“一杯红的,哪有诚意?要混着喝,这道歉才真诚嘛!”
“对!”大佬们纷纷表示袁斐然应该混喝,更有人主动拿起还没开的茅台,“来,这个,这个刚好也是八几年的。”
席间诸人喜欢八十年代,也许潜意识里怀念黄金岁月里,篮球场上身轻如燕的男孩。
酒传到袁斐然面前,铁盖五星,年岁久了难免跑酒,还未开瓶,已经闻到浓浓的酱香味。
两位相加起超过六十来岁的老酒不甘寂寞碰撞,更有好事者喊服务员更添一瓶啤的,也混进去,年轻的“身体”与老者们格格不入,迅速发生激烈反应。
袁斐然看向Alex,Alex朝她眨眼,做鬼脸,袁斐然能读懂他表达的意思:明天就给这几个大佬做办公室地址IP定投,坑死他们。
袁斐然勾唇笑起,而后扫见望来的张龙,她赶紧侧过身去。
背对着他,一饮而尽。
张龙直勾勾盯着她的背部倩影,他眼里有一颗流星,划破漆黑孤寂的天幕,而后燃烧,一点点向下坠落。
“混着喝容易出事。”阿Ken小声说。
第124章
张龙又不是不喝酒,怎会不懂。
大佬们更是清楚,但乐趣在此,袁斐然喝完倒杯,赢得一片喝彩声。
“好!”徐总竖起大拇指,“斐然,我就喜欢你这性子,像我们北京大飒蜜!”
“人家斐然南方人——陆州的吧?”
“我说像,又没说是,老李你是不是跟我杠?”
……
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不知怎地扯到张龙身上:“唉,小张拳王,你好像也是陆州人吧?”
“还没给你俩介绍吧?斐然,这可是如今中国打拳男人里最帅的,帅哥里拳打得最好的……”
“老乡见老乡,你俩必须干一杯!”
张龙缓缓站起身。
袁斐然垂头主动倒酒。
张龙没有看她,反而瞥向艳姐,低声询问:“明早几点拍摄?”
八点半早开工,艳姐不想耽误一天费用,旋即向各位大佬挑手:“哎呀,你们原谅原谅阿龙,他们这种打拳的,比赛前三天都不能喝酒!”
只字不提明天替她赚钱的事。
大佬们连连发出理解体谅的感叹词,却仍坚持,可以不混着喝,但必须意思意思。
张龙不紧不慢从醒酒器里倒出三分之一杯红酒,是酿造的葡萄汁,却似血暗红,又似颜色最深的口红。https://Wwω.5áτXτ.CǒΜ/
他举杯朝向袁斐然。
隔着一张圆桌,袁斐然亦倒半杯红酒,四目相接,两两无言。这意外的沉默立刻引起席间其他人的注意:“怎么,你俩认识吗?”
袁斐然摇头。
张龙缓缓接口,面色平静:“不认识。”
他手很稳,捏一根玻璃,便能使杯里的酒无丝毫波澜。
两人隔空碰杯。
张龙仅浅抿一口,旋即放下酒杯:“意思意思。”
袁斐然本来准备全喝完的,听这话迅速放下酒杯。
各自坐下,并非席间的主角,话题很快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袁斐然开始上头。
胃在作呕,时不时返流食管,袁斐然瞟了一眼,包房内的卫生间正被占用,她便悄悄在桌下给Alex打手势,拇指和小指翘起:我想去吐,老惯例,如果不行给你打电话。
Alex拇指与食指扣成圈:OK。
袁斐然出门,去往餐厅公用的女厕,走到门口,还没进去,她便支撑不住,伸臂扶了下墙。
厕所感应大门,自动打开,袁斐然直奔洗手台,哇哇一顿吐。一股子馊味扑鼻而来。
她缓了会,虽然难受并未好转,但已准备返回包厢,走到厕所门口,大门再次自动打开,袁斐然却猛地返回洗手池,再吐了第二次。
这回吐完,头痛欲裂,整个人晕乎乎。她不得不靠住墙,最后,滑落坐在地上。
必须得给Alex打电话了,拜托他把自己送回去,至少,送到出租车上。
袁斐然寻找APP,都是绿色,迷迷糊糊将微信错当电话点开,对着界面楞了会,才反应过来。
算了,发语音也行:“喂,你来厕所接我下,我站不起来。”
大脑的混沌令她无法判断时间过了多久,瞧见眼下一双男人的靴子,袁斐然笑着抬头:“你真敢进女厕所啊?”
其实她的期望很低,Alex肯真来,令她有些感动。
袁斐然泛泪的笑容僵住。
她仰望的,是一张熟悉且陌生的脸。
来的是张龙。
他现在不留杀马特刘海了,利索的寸头,不仅眼睛看得清楚,而且衬得气质冷峻。席上袁斐然已经听说了他的风云叱咤。
“不能喝就别喝。”张龙瞥下,冷冷地说。
袁斐然记忆的闸门骤然打开,当年那个爱人,急得在她身边打转,“不能喝就别喝啊!”
而她伏在茶餐厅的桌上,捂着经期巨痛的肚子,前面的冰奶茶还剩三分之一。
当年嫌他聒噪,递热水或者手捂肚没什么实际效果,没少给他白眼。现在呢?人家冷眼俯视着脚边的她。
一千万种情绪,袁斐然眼眶中本就泛起的泪花没有收回去,反而成倍涌出。
她垂下头。
而张龙,微微压低下巴。
她坐在有污渍的地砖上,头发乱,衣饰脏,浑身酒气和馊味,张龙弯下腰,向下伸臂,轻轻打横抱起她。
他耳边尽是飞机的轰鸣,哪怕踮起脚尖还差三万英尺。
袁斐然的意识几乎被酒操控,只剩半点清醒,隐隐约约瞧见门口脸色担忧,却不敢跨进女厕的Alex,瞧见餐厅大门,而后,她垂下臂,彻底输给了酒劲。
……
袁斐然醒来时,右后脑勺仍持续胀痛。
她侧了下身,听见窸窣的被褥声,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袁斐然双手撑着,以现下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坐起,里面衣服穿得好好的,外面的风衣搭在
身处宾馆套间的里间,黑床板,金杆白灯罩,还有床后的水墨画,这风格她太熟悉了——王府半岛。
以前父亲北京办事都住这里,不嫌老旧,说出行便捷,下楼购物也方便。父亲会选择比这个套间更好些顶层的复式。一个月一个月的包,有年夏天连住了四个月,袁斐然暑假来北京消遣,父亲给她也开了一间。
隔两天,父女吵架,袁斐然赌气,不打招呼便搬去丽思卡尔顿。
以为父亲要找好,哪知第二天她在走廊上,见着隔壁房门开,出来父亲。
袁斐然当时既感动又吃惊,父亲怎么找到她?
现在简单一想,自己是拿副卡订的酒店啊!
袁斐然缓缓勾起唇角。
她继续撑双手,穿上摆在床边的拖鞋,下床。
朝外间走去。
她还没走到隔断处,便见躺在沙发上的张龙掀开盖毯,慢慢坐起、站立,朝她望来。
袁斐然走近一点,张龙也走近:“醒了?”
“昨晚我后来还有吐吗?”
“有。”张龙简短回答。后来她在出租车上吐了一回,他已经赔付。在房间里又吐一回,已喊客房清理,额外支付。
“给你添麻烦了。”
张龙沉默着走向minibar,给她沏了杯清茶。
“谢谢。”袁斐然接过喝一口,还挺舒服的,又问,“你怎么住这?”
“艳姐订的酒店。”
沉默。
半晌,张龙注视着她:“要不要点早餐?”
袁斐然仍受醉酒困扰,毫无食欲:“不用。现在几点了?”袁斐然轻车熟路走向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漆黑中无数灯光。
“六点五十九。”张龙走到她身边,同样望向窗外。
在半分钟的静默无言后,灯光尽熄,天空乍地放亮,所有一切,既充满秩序又突然。
房间里愈发寂静。
“你一定在嘲笑我吧?”袁斐然说着昂起下巴,她脖颈纤细,此刻僵直,青筋清晰凸出。
张龙轻笑:“照这么说,我是不是还该恨你,报复你?”
按理应该如此,可是他的心却让他的臂膀左移,去牵袁斐然的手。
袁斐然没有抽开,但也没有蜷曲指头回握,理不清自己的心情绪。窗外的车越来越多,眼花缭乱,她突然一热冲脑,就好像明知前方是曾撞沉泰坦尼克的冰山,却仍开船撞上。
也许自己是个怪人,期待沉没后海水的冰凉和刺骨,以及覆水难收。
袁斐然回握张龙,明知不可为却去回应,偏起脑袋,迎合张龙的吻。
张龙一臂圈住她,贴在窗上,另一臂反背拉上窗帘。
他们肆无忌惮交换对方的气息,袁斐然的乱发被张龙一同吃进口里,他伸手,将发丝捻出来。
……
完事后,袁斐然和张龙一起冲澡,他像从前那样,拿着喷头给她搓泡泡,冲后背。
“转个身,冲前面。”张龙神色自若的说。
……
洗完澡,张龙给袁斐然吹头发:“你几点上班?”
“九点,但是离这边比较远,吃完早餐就得走。”
张龙一搓搓挑袁斐然发丝,这样干得快,吹得蓬松,她以前调.教他的:“我八点半开始拍摄,差不多时间走。”
袁斐然没应声,眼睛盯着张龙的胳膊,肌肉的确比以前健壮太多,方才的体验也不大一样。
服务生叩门,问好,送来早餐。
两人挨坐着吃完,换好衣服,一道出门。
袁斐然走得挺慢,张龙停步,回头伸手,牵住她。
另一只手去拿袁斐然的包,帮拧。
两人行了十几步,迎面撞见VIP经理,这是从前与袁斐然父亲最热络的一位。袁斐然刹那身体僵硬。
VIP经理脸上的标准笑容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不曾听闻袁家的变故,仿佛只是面对千千万住店旅客其中一位:“您们好,早上好。”
客客气气的鞠躬,挑不出任何毛病。
张龙不知内情,以为是规范礼仪,稍微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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