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本来坐在自己床上改高三级数学周测。他改得很快,刷刷刷就消了一半,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下哪些题错得最多和做错的思路。父子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知时间过了两个小时。
最后还是父亲先做完自己的事情。父亲叠好试卷,把试卷和笔记本一起放回公文包里,端起放凉了的白开水喝了起来。
“你在写什么?”父亲问道。
“哦,剧本。”祁棋头也不抬地说。
“你要转行做编剧吗?”
“不是。”祁棋反应过来父亲在问什么,仔细给他讲了一遍什么叫剧本杀。
父亲自己琢磨了一下便听懂了,兴致勃勃地要看祁棋写了什么。祁棋只好把ipad递给父亲,嘱咐他不要随便乱按,免得把文档删除了。他等父亲看完剧本,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像极了小时候上幼儿园回家给父亲展示自己画的第一幅画的心情。
“有些新的词我不太懂,不过大致意思都明白了。不错嘛,儿子。没想到你还是有想象力的。”父亲啧啧称赞,把ipad还给祁棋。
祁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虽然我是理科生,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感性的。”
“有时候正是理性帮助你看明白他人的感性。”父亲说道,“所以你才能以上帝视觉构思这样一个错综复杂人心多变的剧本。”
“挺有道理的。”祁棋赞同。
“哎,再给我看看你的剧本。关于人物C,我好像有了点想法。”父亲大手一拍,把祁棋的ipad再次拿到自己手里。
祁棋下了床,站在父亲旁边,看他指着ipad屏幕说自己的见解。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坐在了父亲的床沿边上,然后不知不觉地越坐越中心,最后双脚都放在了父亲的病床上。父子俩人像二十几年前那样挤在一张床上讲故事。孩子大了,父亲老了,床小了,但父子间的亲情连接,没有任何改变。
祁棋恍惚间发觉,自己好久没父亲这么亲密过了。
“儿子,你要是真的喜欢剧本杀,有没有考虑过从事这个行业——像你说的,这个行业目前发展态势不错。”父亲突然说道。
祁棋有点错愕,没想过父亲会说这样的话。“但是这只是流行文化的一个可变现的项目,暂时还看不到能长远发展的可能。也就是说,不稳定。如果像几年前那样再来一场疫情,这个行业八成得翻转。”
“那有什么关系呢?李嘉诚以前是做塑料花起家的,他现在还有在做塑料花吗?审时度势的能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能成功。”父亲语气轻快,“你从读书到工作,一直都是接触金融行业的人。虽然这个行业相对来说已经很广大,但是终究有局限性。你交际的大部分都是社会上最精英最不容易感情用事的一群人,无论你参加多少高大上的金融峰会、认识多少金融大佬,都不意味着你的眼界开阔了。”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祁棋说。
父亲笑了,“是啊。你读书的时候我还没这么开明。这些年教书越来越久了,反而心胸开阔了。我理解你说的,害怕突发状况会影响新兴行业。可是没有一个行业不受突发状况影响。疫情那年,被认为最稳定的房地产行业一样受到了强烈冲击。所以没有一个行业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既然如此,还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又有潜力的工作。”
“嗯。”祁棋点头。
“再说了,你现在已经给自己打下了很多有力资本。你的人脉、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哪怕你真的在剧本杀这个行业没什么建树,或者说惨一点,一败涂地,你也可以再次拾起老本行,重新坐办公室。”
医院规定十点就得关灯。父亲自知自己做错事,乖乖躺下了,连平常最爱看的抖音都不看了。祁棋虽然也在床上躺好,但一点睡意都没有,睁着眼睛看黑漆漆的天花板。
直到方怀纬发微信找他,祁棋才转了一下眼睛。
“你上次送我儿子女儿的布偶在哪买的?你说的临定古镇,我带他们去了,但是没找到你说的那家店。”
“今天他们两带了你送的布偶去和朋友玩,有两个小孩很喜欢你的布偶,他们的妈妈问我这布偶在哪买的。”
“你能不能再仔细回忆一下那家店的位置?我在网上也搜不到同款布偶。舒舒说你买的布偶的针脚和市面上的布偶都不一样。”
祁棋回复:“利俐会做,但她是看在我面子上才做的。”开玩笑,他怎么会让利俐常做这么费眼睛的活。虽然他知道他开口了利俐一定会答应。但没必要,方怀纬的娃想要他可能还会提一提。换做是别的孩子,哪怕是他亲表外甥,也没得商量。
方怀纬发了个大拇指竖起的表情包过来。
第二天早上,表姐夫带着双胞胎过来看望祁棋的父亲。一开始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祁棋就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果然,大肉和小肉来了。
“姨父身体好点了没?真真要加班,就授权我过来看望您。”表姐夫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给父亲倒了一杯水。
大肉和小肉手上都拿着祁棋送给他们的布偶。因为布偶的关系,两个小人对祁棋的好感up up上升,一见面就缠着祁棋抱抱。
祁棋哭笑不得,只好一手一个抱起来。幸好他平常有健身,手劲还不错,不然连一个都抱不起。
“表舅,你还有这种布偶吗?”大肉问道。小肉随之附和。
“看你们表现。你们好好对待你们现在的布偶,不扯烂不乱涂颜色,我就考虑再给你们一人一个。”祁棋说,提着一口气把他们放在空病床上,然后甩了甩酸麻的手臂。
“没破没破。”小肉赶紧把手上的布偶举到祁棋眼前,让他检查,“一点都没脏。”
好像真的没事,祁棋惊了。
“他们两可宝贝你送的布偶了,吃饭睡觉都要抱着。邻居家的小孩借来玩玩都不愿意。”表姐夫说,“对了,我家邻居想问你这布偶在哪买的?他们家孩子闹着要一个差不多的。”
祁棋的父亲可喜欢这两孩子了。表姐夫教他们劝姨丈以后要戒酒少吃肉,他们便一字一句地跟读,胖胖的脸上表情很是严肃,把祁棋的父亲逗得很开心,连声答应。不过祁棋知道他也只是说说而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因为大肉和小肉还要上兴趣班,表姐夫没待多久就告辞了。父亲依依不舍地和双胞胎道了别,然后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向祁棋。
祁棋假装没看到,把自己昨晚和父亲写的剧本发给利俐。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利俐打电话过来,听起来很是兴奋。“祁棋,你这idea太棒了,我觉得再找那几个刑侦系的大学生想一想杀人手法,再设计一下场景,就可以用了。”
“我父亲也有参与创作这个本子。”祁棋笑咧了嘴。
“叔叔真厉害。”
“还有些细节要改改的,你帮我过过眼。”祁棋说。
这时医院送午饭的人推着餐车来了,大嗓子一扯:“五号病床的,你的饭来了。冬菇鸡肉饼、白灼西兰花、紫菜玉米汤、小米粥。哎,齐了!”
利俐的声音一下子拉高了,又尖又急,直破手机:“祁棋,你生病了吗?”
第30章 第 30 章
利俐给了祁棋一张祖传的药方,说对降血压很有效。不过她建议祁棋把药方拿给医生看看,让医生评估一下这适不适合祁棋父亲的身体状况。
祁棋当即去找医生,医生看了之后说可以试试,药方上每一种药都很温和,适合调养身体。
于是祁棋先去开药,到中药房拿了七天的量再给父亲办出院手续。从中药房出来,祁棋边走边在微信上和利俐道谢。想起她以为自己住院了大惊小怪的反应,祁棋就觉得甜滋滋的,步伐轻快,和医院的环境格格不入。
走到拐角,祁棋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一看,发现是思敏。
前面是递验血单子的地方,思敏旁边站着她先生,两人表情不甚愉快。祁棋见他们没察觉到自己存在,决定还是换条路走比较好。
快回到病房时,祁棋接到了一家地产集团HR的电话,对方约他找个时间出来聊聊。这个HR祁棋认识,性格很好的一人。祁棋觉得聊聊也没什么所谓,便约了下周一见面。
盼星星盼月亮到了周六,祁棋一早喂好猫,打扫完卫生,洗完头,挂好胡子。到了时间便开车去“寻意时光”找利俐。暑假到了,学生党多的时间出来浪,所以利俐增设了一个营业时间段,因而更加忙了。她并不是每一场剧本杀都主持,但她每天至少主持一场,好收集玩家反馈。不主持的时候,她要忙的东西就更多了。她的合伙人有整天出差的工作,所以一开始就说好只出钱不出力。很多事情只能是利俐一个人来做。
利俐的母亲特意用保温壶装好饭菜,拜托祁棋送过去。饭菜当然有祁棋的一份。祁棋算好时间,去到“寻意时光”的时候刚好五点半。
他来的次数多了,也不用工作人员接待,轻车熟路找到员工休息区,然后把保温壶拆开,一盒盒在桌上摆好。他还找了利俐的杯子,顺手倒了温水进去。
“上个季度的营业额你尽量明天中午前算好给我。”利俐侧身对店里的员工说着,然后走了进来。
“吃饭啦,工作的事情先放一放。”祁棋轻轻敲了敲桌子。
利俐没想到祁棋这么早就到了。她回过身去和员工说了声,关上门,在桌子边坐下。
“我又来蹭饭了。”祁棋给她盛了一碗萝卜骨头汤。
“辛苦你送过来了。”利俐放下手上拿的一沓文件,接过汤碗。
祁棋瞅了一眼文件标题,说:“你这里已经排老长的队了,再营销下去不得排到明年?”
“这就是问题。我们口碑好、服务好、质量好,大家都想来。但是排队时间太长了,等排到的时候可能已经没了玩的激情,或者当初约好一起来玩的人绝交了。这都有可能。大众点评上的差评都是说排队时间长,硬生生拉低了评分。”利俐叹气,“我真的很希望能开分店。”
“你觉得你有足够的精力去管理两家店吗?你现在店里有一套成熟的人力管理系统吗?”祁棋问,给她碗里夹了一块咖喱牛肉。
“有,但不成熟。我一直想着好好规划一下人力管理,但总是没时间。”利俐郁闷极了,“开分店的话,就肯定要设计出行之有效的人力管理系统。”
“为什么这么难找投资?”祁棋问。
“因为我不想投资人过多干预店铺的运营。但是他们都想插只手进来,安排个斯坦福的硕士或者帝国理工的优秀毕业生过来。可能还是不相信我吧。”利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其实……我可以帮你找。”祁棋不自然地低下头,“在这方面,我对Rex更合适。他接触的都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生意的人,相对来说,我接触的人要接地气一点。”
“那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利俐蹙眉。
“我是没关系的。主要是你怎么想,你考虑一下吧,不用急着回我。”祁棋连忙说,又扒拉了两口饭,连连称赞利俐的母亲做饭一绝。
剧院离“寻意时光”不远,两人吃完饭便步行过去,当作饭后消食。距离剧院还有一百米的距离,已经能看到一堆又一堆的年轻女孩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交换一张张印了卓盼阳形象的海报?比海报窄,但功能应该都差不多。
剧院门口竖了一大片深蓝色的花墙,卓盼阳的形象和名字映在中间。不少女孩排队等候和花墙合影的机会。另一边是一长溜花篮,都是演艺圈叫得上名字的人送来的。
今天早些时候,布逐凡得知祁棋今晚要来看卓盼阳的剧,便拜托他看能不能抽到签名场刊。他说宁亦是卓盼阳粉丝,因为家里有事不得不错过卓盼阳这次的演出,哭了好久。这种看运气的事情,祁棋只能回复他说‘随缘’。
“你朋友的男朋友也太招女孩喜欢了。”祁棋压低声音说。
利俐说:“她啊,习惯了。”
“你朋友今晚会来吗?”祁棋又问。
“她在后台,这部剧她负责宣传。”利俐凑得更近,声音和蚊子鸣叫差不多大。
祁棋低头对她笑笑,和她的视线撞了正着。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对小情侣闹别扭的声音。
“你看看人家男朋友,高高兴兴地陪女朋友看戏。你呢?摆脸色给谁看?”女孩闹道。
“你要我看着你对别的男人发花痴三小时,你还要我高兴?”男孩回道。
“我发花痴又怎么样?卓盼阳又不会和粉丝谈恋爱!”女孩气冲冲说道。
利俐闻言,拽着祁棋的手肘远离战场,直接往检票口走。
祁棋稍微一想就想明白了。“你朋友,也是卓盼阳的粉丝?”
“嗯。”利俐谨慎得很,不再说起卓盼阳的事。
祁棋乖乖闭嘴,站在利俐后面排队入场。
“你喜欢卓盼阳这种类型的吗?”祁棋想起刚才那对吵架的小情侣,忍不住问道。
“一般吧。我觉得他长得太女生了,不过这话我可不敢和我朋友说。”利俐摇摇头。
祁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像她们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花痴过男明星?”他指指前后左右的观众。
“当然有啊,谁都有少女怀春的时候。十七岁时我可喜欢张智霖了。”利俐踮了踮脚尖,原地转了个圈。
看得出她确实很喜欢张智霖。祁棋酸酸地想。
“现在还喜欢吗?”他问。
“还是喜欢的,但没以前那么狂热了。其实说到底还是角色滤镜,我太喜欢他演的Captain Cool了。我有想过去考飞行员的。”利俐歪头说。
“你近视,体能不合格。”祁棋摊手。
“我知道啊。或许弘弘以后会做个飞行员。他在我姐姐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让他看《冲上云霄》了。”利俐想起少女时代的事情,脸上是难得的阳光。这一刻,她的神态和剧院里面其他等待见偶像一面的粉丝没什么区别。眼里都跳跃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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