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我。”他低着头,眼泪掉在她的手心里,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不是说好明天见。”
无人回应。
空旷的房间内不再有说话声,只剩下那压抑而崩溃的哭声。
天不会亮了。
我们也不会再见了。
胡蝶的葬礼在三天后,失去女儿的痛让蒋曼和胡远衡都仿佛老了十多岁,蒋曼在葬礼上甚至一度哭昏过去。
邵昀他们得知胡蝶去世的消息后,也全都留了下来,跟着荆逾忙前忙后。
等火化的时候,蒋曼和胡远衡强撑着悲伤,从送女儿进去到接女儿出来,都没敢掉眼泪。
去往墓地的路上,邵昀拿了瓶水给荆逾,他一天没吃没喝,连话都没怎么说,“不吃东西,那总要喝点水吧?”
荆逾却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这样,小蝴蝶怎么放心。”邵昀压着声说:“你也算她父母半个儿子了,你要是倒了,两个老人怎么办?”
荆逾闭着眼睛,呼吸渐渐急促,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邵昀转过头,眼眶通红。
整个葬礼结束后,蒋曼因为体力不支,还没走出墓园人就晕了过去,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方加一和邵昀他们在一旁看着还站在胡蝶墓前的人影,他忍不住叹了声气:“他这样,还能回学校吗?”
“他会的。”邵昀低头咬着根没点着的烟,“就算不为了他自己,为了小蝴蝶,他也会回去的。”
“哎。”
荆逾在胡蝶墓前站了很久,他看着墓碑上那张永远笑得生动鲜活的脸,脑海里回想着和她相识的过往,只觉得满满都是遗憾。
他缓慢地蹲下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文身贴压在墓前:“之前说好要给你买的,还没来得及给你,你就走了。”
“我要回B市了,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你要是想我了,就来梦里找我吧。”
荆逾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久到夜幕降临,他才起身站起来,抬手抚着碑上的照片,低声道:“答应你的,我不会食言,我走了。”
话音落,忽地吹来一阵风。
他闭上眼,抬起手感受风从指间吹过的感觉,轻声问道:“是你吗?”
风声依旧。
只是恍惚里,荆逾好像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点点笑意,在他耳畔响起:“荆逾哥哥,再见啦。”
他仍旧闭着双眼,喉结轻滚,咽下那上涌的情绪,忍着鼻腔的酸意,格外温柔的应道:“再见。”
从墓园出来后,荆逾没跟着邵昀他们回去,而是顺着马路去了他和胡蝶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站在海浪汹涌的礁石岸边,纵身一跃,径直跳入了波涛翻滚的海水中。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邵昀和李致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匆忙跑过去,只见月光下,他如鲸鱼一般,潜游在海水中,身形灵动,快速朝前游动着。
荆逾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又游了多远。
他游到精疲力竭,仰泳在海面上,海浪声灌入耳朵。
荆逾想起和胡蝶的初遇,潮热盈满眼眶,又被海水卷走。
月光下,他抬起湿漉的手,恍惚间,仿佛看见一只蝴蝶停留在他指尖。
第19章 冠军
“榕城气象台于2018年7月23日15时27分变更发布台风红色预警,今夜我市沿海风力将逐渐增强到11~13级,榕城市区最大阵风可达11~13级,23日全市有暴雨到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降雨量可——”
最近这样的报道数不胜数,荆逾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几口喝完碗里的粥,起身离开桌边时,抬手在莫海脑袋上揉了一把:“你刷碗。”
这一年,莫海依旧没长大,鼓着腮帮又不敢反抗:“好吧,好吧。”
荆逾走到窗前,榕城的雨从上星期就一直下个不停,这会雨势看着小了些,但风却很大。
他心里正想着事,莫海在背后叫了声:“哥!你电话!”
“来了。”
荆逾回到桌旁,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拿起来刚一接通,就听见邵昀在那边大吼大叫:“你丫傻逼了吧,训练期你乱跑什么,老王发话了,等你回来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
邵昀骂骂咧咧说完却没听见荆逾的声音,拿开手机看了眼,还在通话中,又道:“喂喂?喂!!!大哥、大爷、荆祖宗!你在听吗?”
“在。”荆逾应了声。
“靠。”邵昀问:“你回去干吗啊?下个月就是亚运会了,你现在耽误一天就离冠军远一步,你不知道事情轻重吗?你到底在想——”
荆逾轻声打断他的怒吼,语气格外平静地说了句:“今天是她的生日。”
邵昀登时愣了下,“我……”
“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训练的。”荆逾是昨天半夜到的榕城,原先是想一早去了墓园后,再赶上午的航班回B市,没想到碰上台风天,航班和高铁基本上都停了。
“随你便了。”邵昀语气缓下来不少:“这两天榕城刮台风呢,你注意安全,教练那边我帮你顶着。”
“谢了啊。”
“免了,你亚运会帮我们多拿块金牌,我跪下来谢谢你。”
荆逾低低笑了声:“你现在对我的崇拜……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滚蛋!”
邵昀气呼呼挂了电话,荆逾笑着放下手机,转头看莫海在厨房刷碗的身影,自顾沉思了会,说:“莫海,哥哥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莫海听了,立马沾着满手的泡沫从厨房跑了出来:“我妈说今天不让出门,会被风刮走的。”
“哥哥去办点事情,很快就回来,不会被风刮走的。”荆逾看着他:“你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吗?”
“不怕!有变形金刚陪我。”
闻言,荆逾一愣,随即看向立在茶几上的变形金刚。
那是去年莫海过生日,胡蝶送他的礼物。
当时荆逾还担心过不了多久莫海就会把它拆了,可这一年过去,它仍旧好好的摆在那里。
只是物是人非。
荆逾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行,那哥哥回来给你带冰淇淋。”
“好!”
事实证明,台风天出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从海榕街到墓园大概有两三公里的距离,荆逾走到那里时,身上的雨衣已经起不到任何防御的作用,湿透的衣衫紧紧黏着他的身体。
墓地管理员推开窗户探头看过来,问了句:“你也是三号墓地的?”
“是,您怎么知道?”荆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现在能上去吗?”
“能去,你前不久刚上去一个呢,也是去三号墓地的。”管理员让他进屋填个登记表,“不过你也别留太久,马上台风就要来了。”
“行,谢谢。”荆逾心里对刚上去的人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快速填完表,便又戴上雨帽匆匆进了墓园。
胡远衡也是等了一天,看傍晚雨小了才出门,荆逾过去时,他已经准备要走了。
蒋曼一人在家,他不太放心,看见荆逾,胡远衡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夜里。”荆逾隔着雨帘看向碑上的照片:“想回来看看。”
“难为你有心了。”胡远衡把手里的伞往他头顶遮了遮,“这个天也烧不了什么,她妈妈在家里念叨,我看着雨小了就跑了一趟。这一年啊,过得也真快。”
荆逾“嗯”了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行了,这雨看着又要大了,你也别多留,我先下去等你。”
“好。”
看着胡远衡撑伞走远,荆逾才在胡蝶墓前蹲下,语气似开玩笑:“都一年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回到B市以后,他以为会时常梦见她,可一次都没有。
“你也把我忘得太快了。”
大雨瓢泼,砸在石板地面上,哗啦啦地响。
荆逾看着碑上的那张照片,露出一个很轻很淡的笑:“生日快乐。”
从来这里到离开,荆逾就说了这么三句话,回去是胡远衡开车送他,车子在雨中缓慢前行着。
在一个红灯口,胡远衡停下车子,忽然说了句:“明年别来了吧。”
荆逾看着眼前不停摆动的雨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你的路还很长。”胡远衡说:“你可以永远记着她,但不要活在过去,人总要往前看的。”
荆逾始终沉默着,像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胡远衡看了他一眼,等红灯变绿,也没再开口。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海榕街巷子口停下,荆逾手搭上车门的把手,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今天谢谢叔叔,我先走了。”
胡远衡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沉默着看他走进大雨中。
荆逾回到家里时才想起忘记给莫海带冰淇淋,又折身去巷子口买,回来时,莫海却已经早早睡下了。
他把冰淇淋连着袋子塞进冰箱,脱掉湿衣服进了浴室。
热水浇下来时,荆逾想起胡远衡的话,微仰着头,任由热水从脸上淋过,喉结滚动着,有什么顺着热水一起流了下来。
他不想忘。
喜欢她,是一辈子的事情。
这一夜,荆逾头一回梦见了胡蝶,她还是记忆里那个模样,流着泪喊他荆逾哥哥,问他为什么要忘了她。
没有……
我没有……
荆逾陡然从梦中惊醒,醒来的那一秒嘴里还在喊着他没有忘,深夜的雨声格外清晰。
他起身坐在床边,伸手够到一旁的书包,准备拿烟和打火机的时候,看见了放在夹层里的一个信封。
那是去年荆逾离开榕城之前,胡远衡交给他的,是胡蝶写给他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他看过之后,一直带在身上。
荆逾松开烟盒,拿出了那封信。
封口已经被拆开过,他抽出里面信纸,入眼是熟悉的字迹,内容他几乎倒背如流。
“荆逾哥哥:
今天是2017年8月16号,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去了别的地方。(好俗套的开头啊TvT)
这段时间我总是流鼻血,胸闷,前两天我发现我好像尝不出味道了,可能我是真的要走啦,所以趁着今天心情好,给你写点东西。
嗯……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别人的遗书都是怎么写的(叹气)。
我知道你肯定会很难过很难过,但我希望你不要难过太久,我并没有离开,我一直都在的。
你看日落,我就是太阳旁边的云朵,你看月亮,我就是月亮旁边的星星。
也许我还会是路边的小草,参天的大树,是你淋过的雨、吹过的风,甚至是你呼吸的空气。
我会像你送我的那颗水晶球里的蝴蝶一样,永远陪在你身边。
所以荆逾哥哥,不要为我难过,带我们共同的梦想,一直努力往前游吧。
我会在人生的终点等你。
——你的小蝴蝶留。”
……
信纸上有几个字已经变得模糊,一圈圈水渍在周边晕开,荆逾深吸了口气,指腹摩挲着末尾的落款,难过和悲伤的情绪在一瞬间朝他袭来。
他低着头,眼泪打湿信纸,又有几个字变得模糊。
-
荆逾是在一周后回的B市,王罔教练对他进行了最后的封闭训练。
八月中旬,中国参加亚运会的所有运动员,启程飞往雅加达。
对于传闻中已经退役如今却又返回赛场的荆逾,是大部分记者采访和关注的对象之一。
为了不影响到他的状态,也为了不让游泳队其他队员有心态问题,飞机一落地,王罔就交代人带着整队人先一步上了大巴车。
亚运会在两天后正式开幕,各项目运动员都在这仅剩的时间里开始熟悉比赛流程和场地。
邵昀和荆逾住在同一屋,他两参加的项目不同,但比赛时间都在同一天,后面还共同参加了混合泳接力赛。
比赛前一天晚上,王罔叫他们去开会,开完回来到宿舍,邵昀给了荆逾一个录音笔。
邵昀挠着后脖颈,“那什么,上次录音的张康华叔叔他们听说你回来参加比赛了,给你录了几句话,你自己听吧,我先去洗澡了。”
说完不等荆逾反应,他便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荆逾拿起那只录音笔,伴随着水声摁了播放。
“小逾啊,我是你张叔叔,听说你参加了这一届的亚运会,我们就托小邵同学帮忙给你加个油。来来来,你们都说一句——”
“小逾,我是宋阿姨,祝你比赛加油,嗯……你一个人在国外多注意,那地方气温高,小心中暑。”
“欸!说点好的。”蒋忠强道:“小逾加油!比赛当天我跟你叔叔阿姨们都会看直播的,你加油啊!别给我们丢脸!”
“你们真是的,给孩子那么大压力干吗。”说话的是杜立远,他笑道:“小逾别听他们的,你就正常发挥,拿不拿冠军我们另说,重要的是比赛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辜负自己这么久以来的辛苦,还有啊,你爸也搁天上看着呢,他要是看到你重回赛场,肯定比我们都高兴。”
张康华也道:“是啊,老荆最大的骄傲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游啊,我们等你回来。”
……
到最后几个加起来两三百岁的中年人差点因为谁说的话不好听吵起来,但荆逾听着却格外地亲切。
他笑着拿起录音笔,按了回放,把这段录音来回听了三遍,最后一遍的时候,他没再按倒回,打算等着录音自动播完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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