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希渊嚷嚷道:“看不出来,你居然是这样的人,还算不算朋友了?”
齐妍和仿佛没听见,仍接着前面的话:“其实半生不熟的时候用订书钉钉两下,能接出好几米来。”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欧阳原该笑的,却不太能笑得出来,只得装作走神,茫然地望着她们。
钱樰等人都习惯了,倒是齐妍和自觉说了不合适的话,留神观察其他人的反应,见没有异样才肯放心。
回家前的晚上停电了,张吉如说:“你们还算运气好,早早地收拾了,平常要是整修起来啊,白天既没电又没水。早的话七八点钟才来电。”
众人翻腾于离别前的依恋与将回家的喜悦之间,故而不曾理会,尽管享受难得的寂静夏夜。
何文卿鼓捣着齐妍和呈出她的宝贝投影仪。钱樰打着手机电筒照出来一块最平滑的墙壁。
其他人搬来一张课桌放投影仪,七把椅子围成小半圈,设了一个露天电影场。
齐妍和皱着眉,手滑着脸,发愁要看什么电影,手机里存的大多是上世纪的电影,且以黑白居多。
有人建议道:“最好是喜剧,不那么深刻的,高兴地打发完时间就得了。”
钱樰突然指道:“那个是什么,Lady Cha……”
“……”齐妍和恍然记起手机和投影仪已经连接起来,不知这个为什么独独被念出来,放眼望去,只有欧阳景风的眼神和她对上了。
她忽悠道:“一战后探讨人性和生命力的,听说十分压抑。”
钱樰没问下去。
齐妍和安了心,果然有个绝佳的名字跳进眼帘里,有趣又应景。然而一个个看完结局哈欠连天的,争着去睡觉了。
二楼的女生们连帐篷也懒得支开,凑了桌子扑倒在席上。
黑压压的屋里开尽了窗子,热气氤氲的,散不去,散去了又从外面游进来。
蚊香一点点燃去的烟的轨迹看不着,然而气味弥漫得到处都是,仿佛在她们旁边生了一个大火堆,直烧到身上来,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齐妍和不知为何作想的,闻得有一个人翻身,她故意隔了时候才翻一面烙,间错开来,三个人的呼吸声愈渐明晰,她就再不敢了。
齐妍和的腿伤尚未痊愈,痒痒麻麻的,无意踢重了,还是会小疼小痛片刻。
她决心出外面走动走动,走累了,双腿自己先睡着了也未可知,于是摸了手机借着黑影悄悄溜出去走廊尽头吹风。
等了好久,风并没有来,空气是凝滞的。齐妍和的心倒在外面晾凉了,双手叠在石栏杆上假寐,百般地不适,索性支腮欣赏起夜景来。
篮球场旁的节能路灯照得了它眼前,管不了后脑勺的草长蚁爬。究竟夜长电少,缩短了视线,困得要合上了。
夜色较去年冬天学校的晚上暗一点,黑沉沉的树叶,黑沉沉的房子……写实的画。
一座座山宛如胳膊挽着胳膊的高大人影,在玩两人三足,三人四足的游戏,不争也不抢,许是不在同一时空里。
弯月娴静地卧在山际间,舒适的摇篮,摇上去了,摇下去一点儿。星星藏匿在围墙边的松树枝叶,时而露出一两点星光,装饰简单的圣诞树。
午夜好就好在这里,宁静的婉约。热闹是有热闹的,黑猫们房脊上漫步,闲来呼唤两声伙伴,瞬间变成小孩哭着闹着掐着。有蛐蛐还是蝈蝈的“唧唧”的叫声,蛙声,蝉鸣……一时间互晓语言串通好似的,不吱声了。
只有狗吠了又吠,一只狗蹲在家门口朝一群狗吠,好像是舌战群儒,又像在多管闲事,鸡同鸭讲。其他的族群重新登台了,它们也累瘫在地上,不渴。
齐妍和的精神越发好了,双手撑着栏杆抬起一二十厘米往下看,这样腿也可以休息休息。一眼就望见了一楼台阶下的半只鞋,是哪一个失足了呢?
她降落到毡子上的静悄悄,闭眼点了一点脑门明目净思,她知道她是想不出来的,如果她注定要认识谁,一般初次见的脸就是她以后脑海里浮现的模样,更别提穿的衣服了。
孟里不信她的鬼话。齐妍和也不大信,放松的时候她一向怎么顺口怎么说的。别人往往找不到驳斥的地方,反而打心底认为她常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
想到这里,齐妍和忽然侧过头盯着孟里的脸看,第一次见着似的,惊叫道:“天呐,你什么时候戴的眼镜?”
“你滚啊,我很少不戴眼镜的好不好?亏我每天走在你旁边啊!”孟里狠狠拍一下她的肩背,告罪求饶才肯放过她。
这些,这些都还是其次……齐妍和斩断了无休止的回忆,准备回去睡觉。她实在很困了,腿也以未知的频率发着抖,不肯停下。
缓存的音乐又需要重新缓存,她无奈地打开数据,收到了消息:“你是不是在楼上的回廊里?”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趴到栏杆那儿开手电照着楼下,光打到一半被夜色同化了,满腹狐疑地撑着扶手移身下楼,稍微省力些,还是费了一番气力。
坐到地板上的时候倒抽半口冷气掩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在楼上?”
欧阳指天上道:“月光啊。”
齐妍和当即俯视地下,乌漆漆的一片:“它什么时候发光的,我怎么不知道?”
欧阳瞥了边上一眼,无从回答。
正巧月亮这时候大放光彩,他顺势答道:“你看,像这样。”手在霜白的底挥出了黑影子。
齐妍和心里一酸,恳言道:“谢谢你。”
欧阳呢喃道:“举手之劳。”
齐妍和心下放心了,伸直一条腿,只是够不着地面,磕到台阶角倒是舒服地歪来歪去。
欧阳却站起来说要回去了。
齐妍和抱着腿瞌睡小会儿,勉强打起精神上楼。
第 16 章
清晨的草叶盈着一滴滴的露珠,晨曦下闪着光。
昨日结课时一劝再劝的,还是跑来了一堆小孩送行。他们侯在校门口两侧,眼眶里迸出豆大的泪,纤长的睫毛也迎接。
何文卿等人难掩依舍,泪水围在眼珠子周边,只是漫不下泪,有一种酸痛的感觉,多半是被刚冒头的太阳光给刺的。连一向淡漠的欧阳景风也撇下目光,显出悲伤的神情。
齐妍和倒是无所谓,举手投足间透出格外的闲适轻快,由于缺觉的缘故看着不大精神,登上列车更加萎靡了去,脸上浮泛出病人的苍白。
她抽出纸巾放在细窄的窗台那,折叠成合适的规格,静静看了半晌。
车厢没有自然的风,空气有是有,像是死的,尘埃落地仿佛需要更久的时间……
其他人另外调整了情绪,开始欣赏手机里的风景,交头接耳两句,剩下齐妍和手肘抵着窗台,脑袋贴近窗边,闷闷不乐的。
钱樰问:“是不是病了?刚才还好好的。”
后面许希渊拍拍座椅的肩头问:“谁晕车了?有晕车的糖。”
齐妍和侧过头,摆了摆手,笑着说:“没有,没有。”
何文卿也道:“如果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们说啊,下车就奔去医院。”
齐妍和笑道:“太夸张了,真没有。”
钱樰等不再追问,提到袋子里彩纸包扎的干花束。
列车颠簸了一下,齐妍和的头脱离了手掌,不尽意似的,又弹到窗子上。
她一时弄不清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从前的电视机播放不出频道,拍一拍,敲打敲打就好了。
齐妍和忽然间变得开心起来,逮着边上的人问这问那,问得她们直打哈欠。一个靠着一个,半梦半醒。
何文卿仍然执着于探寻小吃,顶着烈日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临近开学,又好说歹说地,号召人出来吃一顿晚饭。
择了两个日期,偏偏有人绑在一起似的连着脱不开身,只好选在了两天的前一天。
众人来见时,都觉得她的肤色深了一层,脸蛋精瘦了一圈,打趣道:“像半个从军荣归的花木兰。”
何文卿嘻嘻哈哈地,问喝些什么,她竭力推荐菠萝味的碳酸饮料。
钱樰等人固执己见选了茶水。
齐妍和笑着推辞说不爱喝碳酸的,无奈何文卿缠着扭着晃着,齐妍和不忍辜负她的好意,决心试一试。
喝了一口,像倒进去一袋消声的跳跳糖,没有噼里啪啦爆炸的刺激感,然而还是可怕的很,赶紧止住了,凝神听何文卿总结她暑假的丰功伟绩。
许希渊正说到他去银行实习,接到一通电话。
他道:“赵雪清被放鸽子了,找我过去当替补,反正吃的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
四人目送着他离开。
钱樰一句话压抑了许久,眼看人远去了,用悄咪咪的口吻问起在座的人:“他有找过你们办卡吗?”
三人眼中含笑,毫无疑问地表示:“有过,但是没买账。”
何文卿啧道:“很可怜的。我说我办过,他让我找找。我说找不到,看他发来的表情就知道很悲哀的样子,还说亲戚们如果办卡的话首推他实习的银行。”说完难过地咽下最后一块晾凉的豆腐。
齐妍和喝了半听饮料,后知后觉地问她:“你推荐的这个是不是含有酒精啊,我怎么感觉晕晕地犯困?”
何文卿对着灯光仔细研读了罐头成分表,告诉她:“没有啊,酒精含量为零。”
钱樰摇摇头,戏谑道:“你这没有酒都能醉。”
欧阳景风道:“该不会是发低烧了吧?”
两人闻言,一齐抬手去摸齐妍和的额头,又碰碰自己的:“的确有点烫手,应该算高烧。”
齐妍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幽幽说道:“你们俩人的手都是冰的,肯定有明显的温度差啊,不准。”
钱樰和何文卿都笑了,瞧着她脸上模糊的红晕,商议道:“我记得旁边好像有个药店,要不买一贴给她灌下去。”
齐妍和挥挥手,努力打起十二分精神:“饭吃完了,我们回去吧,困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其他人也不强求,随她去了。
一行人来至候车站台。
等了小会儿,何文卿和钱樰家离得不远,乘同一路车走了,留下欧阳和齐妍和。
临上车前,她们不忘叮嘱道:“一定小心啊,到家给我们发消息。”
齐妍和连声应答,交代相同的话。
她们再和两米之遥的欧阳招呼了一声,移步到车上。
估计刚到站点的时候,齐妍和那路车恰好开走了,所以等待的时间格外长些。
她的腿伤尚未好全,送走了钱樰她们,退坐在长椅上。
她不敢看手机,也不敢塞耳机,正襟危坐地盯紧了来往的车辆,万一被哪辆死拉硬拽上去呢。
齐妍和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天色还不太晚,一条街稀朗朗灯火通明的。要是她拼命呼救,不见得有人眼睁睁地无动于衷吧?想到这里,她又环视周围可以狠命抓住抱住的柱子之类,稍稍放宽了心,却还是往前移了一只腿。
身边的某个人似乎被遗忘去了。
站台后是长长一带绿化,植着绿树灌木。
就有一只萤火虫小心翼翼地穿了人行道,飞到站牌那转了方向,凑去玻璃窗点亮空旷的宣传标语图,猛然感受到自己的微不足道,心中忐忑,故而忽上忽下地,曲经灯光下两张略昏暗的脸,外面的世界到底不适合它,于是又躲回灌木丛去。
齐妍和多年不见萤火虫了。
记得满房间追着它,终于墙根底下扑到了,冒险空握在手里,掌心被刺了一下,像火红的木炭溅上来一两点星子的灼热。
她舍不得,手封住敞开的玻璃瓶,点了灯观察瓶里的动静。一分,两分……七、八分,萤火虫捂着黑色的翅膀,掐灭了荧绿的光,一动也不动。
齐妍和权当它死了,倒在窗台上,任它随风吹走,或者摸黑逃离。
这一丢丢零碎的厌弃的记忆叫她想起了许希渊。她觉得他也不过如此,又不该是如此的。
由着飞去吧,趁着萤火虫还能发光的时候。
等的公车到了。
“先走了。”齐妍和举着手匆匆道别,登车而去了。
“记得也发个消息给我。”然而话始终是多余的,她完全用不着他。
欧阳只点一点头,说了再见。
公车驶过了一站,哼出粗气,两扇门开开合合,无人理会。
一个女孩搭着包贴近站牌的玻璃,一一认清路线。
钱樰恍然,叹气道:“还是陪着齐妍和回去好一点。”
何文卿道:“那怎么办呢,也许她已经走了,再回去也晚了。”
钱樰没话说了。隔了一段路,又问:“要不叫欧阳景风看着点?”
何文卿努努嘴,摇着头道:“我敢肯定齐妍和不愿意。难道你忘记她告诉我们不要随便泄露住址的话了吗?”
“是哦,可是欧阳景风和她不是选了一个专业吗……”钱樰看牢了她,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何文卿不答话,也抛出她的问题:“他高中两年主动和你说过话吗?”
钱樰道:“倒是没有,有也肯定是无关紧要的公事。”
何文卿不着意朝前一倾,挪了挪位置,答道:“那不就结了,我也不是很了解。听人讨论说是很正直,不过他拒绝人的时候倒是体体面面的。许希渊就……”
钱樰等不及,截断了她的话:“你怎么提起他了?”
何文卿极其不喜谴责背后议论他人的“仗义执言”,照这么说,史书岂不都是不道德的合集,且篇篇充斥强烈的个人风格。尽管如此,她还是收敛了说:“就很八面玲珑,却又不完全能做到。我也才想起来,知道的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
钱樰想了一想,道:“可是我觉得欧阳景风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差不多只剩一张脸,现在还好。”
何文卿若有所思道:“对的对的,有一次我看见他尤其认真地看着谁,吓得我眼神缩回去,连夜打包跑路的程度。”她的话说到一半,便掩住了额头,不好意思去看钱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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