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暑□□樰和同届几个还有同系一对情侣申请去了中西部地区支教。
临行前,七个人线下开了会,拟定好教学计划及杂项,意气飞扬地出发了。
书记助理张吉如借了一辆车,尹副主任开了一辆,她们盘旋着起伏不平的道路,并行去车站接了支教小队到村小学。
两米多高的围墙界下学校范围,由下而上,粉墙上的黄土点子渐渐淡了去,顶端糊的水泥已经出现裂纹,一个个的圆洞,倒像有疏松多孔的结构。碧绿的啤酒瓶碎片插了满头灰白的鬓发,经年的风雨洗褪了铅华。而墙体上红油漆书写的斗大汉字风采依旧,赫然醒目。不成形的小黄手印一个,两个,三个,爬上笔直的一横。
围墙转角有棵树木挺直背趴在墙头,似乎要瞧瞧新来人的模样,可不知什么缘故,一口吐出来好些沥青色的东西,浓绿的树的汁液,混合了黑色有毒物质。
车在学校大门前停下来,张吉如跳下车疾步走去开门。
远处的铁门是青黑的,近处一瞧,表皮何时已经脱去,遍身留下被氧化的棕紫色斑驳痕迹,嗅入凉凉的铁锈腥味。齐墙的米黄的壁上贴着校长和午餐负责人的介绍,再高处装了摄像头。
推开铁门的格障,映入眼帘的树杈遮住一角的黑板报栏,这树紧挨着小圆水池,汪着小半池绿水。池壁的青苔晒成加工后海苔那般颜色,半附在池壁上,嶙峋的假山干瘦干瘦的,更显苍老。
再过去是一样的树木和黑板报栏。往右伫立有两层的教学楼,楼前砌着两个花圃,各有株桃树和其他花花草草,耷拉着头,剩下不多的活气,松树也在里头,高度快要赶上升旗杆了,总有点觉着它生错了地方。
教学楼边上靠着两间瓦房,张吉如就住在这里。
两辆车开进去卸下行李,尹主任有事先行离开。
张吉如让学生们拉着行李到廊檐下,然后领着去拿东西。她指临近教学楼褪色的天青色小门道:“这个现在改来当体育器材室和教师午休室了。”
过了几步又有一个小门,她上了钥匙推开,叫人进来道:“一年多来我就住在这里,原来是老师们做午饭的地方,现在有那边的厨房就用不着了。”
墙边靠着一张整洁的陈旧圆桌,中间铺一块透明塑料布,堆放着拜托拿回的帐篷等物品。右手边关着的那扇门后是她的卧室。进去是昏暗的厨房,只容得下一二个人。
众人见了,心中暗暗惊叹。
房子边上建有一个小小卫生间,听说学生要来,张吉如寻了数根竹竿悬起来预备给晾衣服,现在她一一告诉好何处做饭睡觉洗浴。
钱樰等听了,纷纷打扫布置起来。
齐妍和心绪不宁地两手提了东西随人出门,仰首发现了一个摄像头。黑色的瞳孔反着光,像医生翻开病人的眼皮。纳闷许久的问题解开了,然而又萌生出新的疑惑。
她故意落在队伍后头,要折转回去问。
张吉如正在卧房里,听见外头有人叫她,忙探出头。
“你是齐妍和吧?有什么事吗?”
齐妍和指道:“旁边教学楼那个摄像头是开着的吗?”
张吉如道:“这个我不太清楚。”
齐妍和眼见地身体压低了一点,紧绷着心,仍抱希望问:“那你怎么办呢?一个人怪不安全的。”
张吉如笑道:“我常和亲友保持联系的,别担心,我这里也装有摄像头。”说着点牢了她身后的门框,又招手请她进卧室去。
齐妍和迅速扫了一眼有了大致的印象,她的目光定格在张吉如身上,她的脸是阳光里浸润过的健康的蜜色。
结实的手臂捞起来一只篮球递给她道:“旁边的器材室不能用,篮球你们拿着去玩吧。”
齐妍和答应着走了,心里没卸下防备,时刻警醒着。
乳白色的炊烟冉冉升到后山的半山腰,一阵晚风轻飘飘抚散了去,清晰了漆绿的背景。
瓦房里不算热,角落里还是开了落地扇。张吉如设下洗尘宴,学生们推让着入了席。
席间不过互相介绍学校名字籍贯而已,哂然饭毕。
张吉如突然记起件事道:“你们之前有没有商量好,轮流去还是指定人买菜?我有自行车和电瓶车,不过这几天忙需要用电瓶的,等下我打个电话,晚上到尹姐家去借一辆自行车。”
一个问道:“村里商店小卖部不能买菜吗?”
“这个……”张吉如想了一想,道:“还是去集市买的好,每天都有人去摆摊,种类齐全,快的话十几分钟就能到。村里四五家开商铺的,菜有是有得卖,一日三餐,怎么说呢?你们得保证雨露均沾,否则不太好办。”
许希渊率先道了谢,其他人也跟着笑着应和。
张吉如道:“你们自己计划好就成。”又随口问是谁负责厨房。
齐妍和与欧阳景风被指出来,分别为女男两派代表。欧阳自然当仁不让,钱樰等人素来不进厨房的,唯有齐妍和称“能煮熟,勉强吃得下去而已”,于是立即定了她当选。
何文卿提议道:“干脆买菜也叫俩人吧。”
并无异议。
清晨起床来,厨房的窗台上已经放有一捆水嫩的蕹菜,欧阳就着煮了一锅方便面。
其他人洗漱完毕,从一楼的教室里搬出几张桌椅,吃了早饭或站着或坐着说了会儿闲话消食,或者看两眼手机,当着小孩的面通话发消息都可以,但不能打手机游戏,这是提前约定好的。
之前张吉如收到了确定支教的消息,立即裁了一大张红纸,用毛笔写了通告张贴在校门口上,几乎被村里人家口口相传了一轮。
据她告诉,小孩们一般八点左右来的最多,太阳那时候比较温厚。
齐妍和也因为如此,同欧阳景风骑车去了集市。
恰好这天赶上集期,街巷一条条一饼饼搓来搓去的行人,走一步停一步,等得心痒难耐。
两人跟着位老爷爷推车进了其中一个入口。他的老式自行车歇在闭门的积满尘土的铺子前,只见他抽下后座的旧白麻袋走去一墙之隔的店门口,道:“我车先放你旁边了,你帮我看着点啊,去买东西去了。”
店里昏黑昏黑的,点了一盏昏黄的灯,比黑夜更像黑夜,里头连应了数声:“去吧去吧,我帮你看着。”没见一个人影。
就那辆车孤零零停在隔壁店门口,两人停在路边,静默看着,暂时想不通透。
再来了一辆车也停在老式自行车旁边。
齐妍和提上来一口气道:“我们放在这里吧,人太多了很不方便。用给的锁锁上,快点买好应该不会有事。”
欧阳点头称好。
两人亦步亦趋地,浏览着摊上竹篮竹筐里麻袋上琳琅满目的蔬菜,一溜过去望不着边,摊子后面的人或翘首以盼,或是低头反竖着塑料瓶洒水,打扮得菜色水灵灵的。
齐妍和将注意力更多放在路面与行人间距上,毕竟她真不会挑菜。
欧阳看好了一个,待要开口,又迟疑住了。
齐妍和见他有些意思,顺手用路上学来的方言胡问了一通,有模有样地。
欧阳不禁笑了,指着绿油油的蔬菜示意斤数。
阿姨笑呵呵地,露出大门牙问齐妍和道:“他不会是à子吧?”
急得欧阳活生生从问句里扣出两个字,摇手嚷道:“不是不是!”
说得阿姨笑弯了腰。
在这位阿姨的指示下,两人逛着去肉市买鱼。
卖鱼的阿姨一手按住鱼身,用刀背两三下敲晕了鱼脑袋,“梆——梆——”的。如果不结合画面,倒像是古诗中月下的捣衣声,不耐烦的。
只一声就镇吓住齐妍和,她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等着重新看回眼前。
阿姨手脚十分麻利干脆,刮去的鱼鳞像泼出去的银箔,太阳照到水上散射出来的碎光,顺着斜案板滑进废料箱。她剖剖切切,装在稍厚的塑料袋子里递给欧阳景风,齐妍和付了款。
肉市出口又见有一位老奶奶拿了小板凳坐在建筑的影子里,她带了些苦瓜还有紫皮长茄子来卖。
齐妍和心里一酸,问欧阳道:“好像只说了爱吃的,忌口的东西没提过。”
欧阳道:“去问问吧。”
齐妍和来到老奶奶跟前,看着苦瓜问道:“苦吗?”
那老奶奶仿佛哀愁惯了,淡眉垂脸,摆了摆手,口里嘟哝道:“不苦,不苦。”
齐妍和道:“没听说过有什么讨厌吃的,切碎炒鸡蛋也不错,茄子可以拿来做地三鲜。”
她和欧阳商量了几句,要买完剩下的瓜,又苦于没有纸币。
这时欧阳却翻开背包,从里拿出来一个自封透明塑料袋,如数数了钱让老奶奶拿好。
他满心看着地面的摊子,为自己解释道:“平常都是移动支付,很少用纸币,买菜的时候还是备着好一点。”
“您一个人走回去吗?”
这老奶奶是半个聋子,误打误撞居然懂了意思,不住地说:“有人来接我的。”
齐妍和听出了“银”字和“接”字,笑了一笑,然而还是担着心离开。
第 13 章
回去要先行下长长的缓坡,车轮子滴溜滴溜转,身子被轻轻捏放到踏板上,夏日温热的风扑过脸颊。
水田的绿叶已抽出青黄的稻穗,遍地戟形的油绿山药叶子簇拥上竹竿,一串串浅白的繁花融化在太阳的光影里。倏忽驶过幽冷的青松林,风也冷却了,一阵悚然……
四季颠倒了顺序经过,而欧阳始终静静跟着,眼看着前方的人左一道又一道,乐此不疲地沿着右侧路块书画出均匀的波浪线,远远听见车的声音又噤若寒蝉,盯紧前方的路,弯也不绕了,努力踏出笔直的线条……
自行车忽然垮啦一声,齐妍和拧紧闸扭头回看。
欧阳说链子掉了,请她等等。他蹲下去,迅速撩起链条去契合齿轮,唯恐让人久等了,然而一急,事情要多花费一番时间,沾了一手的黑油也没成事。
日头登到了三竿高,暖好了炉子准备烘焙地面。
齐妍和看不过意,递了一片湿巾,又去路边捡了根数枝挑挑推推,转了两下丢进荒地,拍拍手继续赶路。
午饭还由欧阳景风负责,齐妍和只打打杂做些琐事。
分餐也是欧阳掂的勺子,因为她开玩笑说:“我的手碰到盛饭菜的碗碟会抖。”
可是有人当真了,并且说:“你得告诉我原因,碗筷都不用轮流刷,我一并揽下来。”
俏皮的笑里杂糅了无可奈何的意味,她原来是脑子一热说出的话,却要用童年的幼稚事做代价。
“这个……”她吱唔道,“吃了饭再告诉你。”
中午两荤一素,汤是欧阳一碗一碗量的。在大树底下石桌上吃的饭,也不热。
吃完饭聊会儿天,再将餐盘送至厨房。
齐妍和等着洗碗,谁知欧阳抢先洗干净了切菜板还有炒锅,正在冲洗盘子。
她到底失算了,搭讪着走过去道:“那个,还是我来吧。”
“你说过的话不算数了吗?”他稍别过头,手上依旧在擦拭盘子,小心正式得像擦古董似的。
“我想想该怎么说啊。”她挑了一块布擦干盘子送进消毒柜。
“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们也来听听。”门口冒出两张嬉笑的脸,是钱樰和何文卿,“太无聊了,正要找你说话呢。”
“等下听了晚上吃不下饭可别怪我啊。”
她俩个贴在门板上直点头道:“说吧说吧。我想忘的事下一句话就忘了。”“什么也不能阻挡我吃饭的热情。”
“就我五六年级这样,下午上课前不愿坐在教室,和个同学去花草丛里捉蝴蝶,那种斑斓的不敢抓。只抓白色的,一抓就是一个,抓着就放走了,再去抓别的。我同学临时起意要把它们做成标本关在笔记本里,我就抓了两三个给她。过了些天,它们的翅膀一碰碎成了灰,然后身体里流出来彩虹一样颜色的东西,像荧光棒里那种。我们很不是滋味,都说以后不这样了。她又告诉我,抓了蝴蝶的手拿着饭碗会抖,治不好的。”
齐妍和尽量说得有意思,而在她的童年生涯里,蝴蝶标本原是无足轻重的一笔。那个女生名字和节气有关,低她大半个头,脸上有好多粒芝麻大小的黑色的棕色的痣,估计做了有一年的护士了,其他的同学,其他的怎么样……不能细想,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去怀念。
钱樰道:“这是一个美丽、哀伤而又残忍的故事。”
何文卿捅捅她的手肘道:“想到你们专业的事去了?美丽在哪,哀伤在哪,残忍又在哪?”
钱樰娓娓道来:“美丽在死后的颜色是美丽的,哀伤在它死了,残忍在是因故意伤害致死的。”
何文卿问:“那手会抖是真的吗?”
齐妍和走到她们面前,举起手弯成鸡爪状,狠狠抖了几下,说:“都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把戏。”
欧阳洗完了盘子,擦干处理台的水渍,一直不吭声,由着何文卿把人给领走。
报名的小学生加起来分成三个教学班,不过按着原来拟定好的计划和小孩子们做些游戏,说些外面的花花世界。
无论说什么,小孩子们脸上常常洋溢着纯粹天真的笑容。
穿梭其间的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心头,晚饭也吃得不甚香。
有些小学生特别喜欢学校,也许出于不用考试的原因。三三五五攒聚着,站在树下你背我我背你互换着来,也不知道个中趣味。
树的另一侧有三个女生排坐在一块,有个想着想着来到树荫覆盖的水池边,半截手臂压在烫呼呼的白条瓷砖上,脑袋往里瞅。另外两个边问她“干什么呢”,边走去瞧个究竟。
一个托住了小脸蛋愀然道:“还记得前年春天下的那场大雨吗?池里的水和鱼虾流出来,蹦出来,老师们还没来,大家都不想上早读,挽着裤腿赤脚去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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