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卿笑道:“私下说就行了,当着学妹们的面别拆我的台。”
教室的灯全点着,一个一个,煌煌的格子里穿出来,制造了虚厚的光的屏障。桌椅有一搭没一搭抽着弄出声响,为接下来打下前奏,调好气氛。
第 9 章
许希渊及时赶了来,拍下欧阳的肩,自觉同她们站在教室门外,听何文卿介绍食堂特色。只有欧阳景风回头瞧了眼,又转回去。
虽说网上有图片可供参考,但何文卿亲自去食堂点了餐用相机拍的,到底费了心血。别的不谈,光这一点就足以吸引注意力。
齐妍和、钱樰适时潜进去给拍了照片。
掌声唤醒了天花板小憩的灯管,一盏一盏,亮瞎了眼,骤然一看,讲台下学生的脸上似乎都聚着一团黑气。
声音渐渐落下去,沉下去,仿佛戏台已降下帷幕,到了该散场的时候。却有一人掐点鼓了两掌,擅自加了一场戏。
何文卿喝止了许希渊,招手叫他们两人进来。讲台上依次过去是何文卿、钱樰、齐妍和、欧阳景风、许希渊。
“学姐,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忘了忘了,这就写。”何文卿笑着,踮起脚尖描下一串圆嘟噜的阿拉伯数字,“大家有什么学习上,校园生活上的事都可以说,我们去年毕的业,交流一下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众人咬唇托腮,沉默半晌,接二连三地问起来,无非“考试心态”“学习方法”“同学之间”等可摆到明面上的苦恼。
五人不免泛起同情,心底生出一股暖流热了心肠,又暗自庆幸着渡过了这烦扰的高中时代,然而还是怀念着,近乎于向往。复杂的情绪交织成绳子绞紧了眉头,认真去倾听。
一些学生抄了联系方式,紧封了口,预备回家问个彻底。
有些不以为意,抓住任何可利用的时间,兀自解两道题,然而拗不过仁义礼智,偶尔瞅一眼求得心安。更有学生断定老师不来巡查,额头抵着桌沿偷偷玩手机,谁叫也不耐烦。
钱樰问道:“你们除了重点班年级排第几?”
“一般总分是前三名。”前排戴眼镜的女生答道。
齐妍和点一点头,持赞许的态度:“那还不错啊。”
那女生苦笑接道:“班主任常常开思想大会的成果。”
齐妍和自语道:“那还是我们班好玩一些。”
教室后排一女一男两学生你推我攘的,冷不防腾出一只手高举了问:“学姐,可以把其他学姐学长的方式写上吗?”
众人哄然一笑,别过头要看是谁,有的眼皮舍不得眨地盯着台上的人,幻想找到其中的猫腻。
钱樰、齐妍和挨个写了,轮到欧阳景风时,他犹疑了会儿,推给许希渊,说要查手机再抄上去。
那男生又发问了:“我代人问的,请问那位欧阳学长名花有主了吗?”
“咦~”底下人速速燃起了兴趣,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眼睛从何文卿的脸滑到许希渊的脸,又滑回去,反反复复。倒不是非得知道什么,不过借着由头放松会儿,毕竟这在学校里被列为禁忌,除了自身主动提起。
何文卿“哦”了一声道:“原来让我写帐号是为了抛砖引玉啊~”
三个人纷纷扭过头,饶有意味地望着欧阳。
只见他里面穿着一件长牛仔衬衫,荷叶绿棉卫衣兜住了领子,露出对称的两片下摆,外面套着深蓝色牛角扣连帽大衣,浅一层颜色的工装裤,黑色帆布鞋。
第一排的日光灯对着讲台,说不清是明是暗,打在欧阳景风的脸上,有一种模糊的瓷实的白皙,浑然天成的精细五官较平日柔和许多。
齐妍和离得最近,昂着脖子直看到他脸颊泛出不易察觉的红晕,带着沾染了耳朵。她差点叫出来,想来以为看花了眼,不便声张。
欧阳被看得很不好意思,勉强笑道:“还在预约,她只有一个花盆。”
原来那株不知几年生的,养出感情来,枯了枝败了叶她尚且痛心不已。他宁愿自己难过。
“噢~”教室里酸楚的气息霎时弥漫开来,覆盖住干冷的尘埃。
何文卿回头仰一眼黑板上方挂着的石英钟白色表盘,说道:“之前说的大学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也非常希望九月份能在学校里看见你们,如果还有问题不方便问的话,我们几个待会儿走下去,大家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齐妍和拉住钱樰道:“我以前班的让我上五楼撑个场子,你帮我说一声。”
她交代完便出门,往右一拐。
有七八个人结队簇拥一个女生立在旁边教室外往里瞧。隔了一丈多远的距离,齐妍和认出那是初中的伍卓琪。她扬起的脸迎着教室的光亮,磨去了面部线条,像通了电的小月亮。伍卓琪的长相平而寡淡,摇粒绒灰色外套衬得脸色更加憔悴了,脸倒是圆了一圈,可是以前的气性似乎永远变不了。
齐妍和一见了她自觉想低头,她心里明白,今日不必有交集,以后也没有往来,故而僵着脖子,想假装无事走过。
伍卓琪也瞧见了她,翻了个白眼继续看教室。
齐妍和侥幸转身,只有她一个人在这边,心里突突的,被掷中了旧伤。她的视线怯怯挪到走廊外边,身子也跟过来,悄然经过。
往上爬了两楼,她另收拾番心情,满脸笑容地走近孟里。
原来并非所有班级分到了宣讲名额,孟里认识的学妹老早之前传消息,请她叫些人去教室逛逛,哪怕聊聊天也好,不至于门厅寥落,境况凄凉,斗志锐减。
这班学生们也表现出更多的热情,从大学校园的设施设备问到高中学习,稍稍展望一下未来便迫不及待地投身到现实里去。
孟里见了她便道:“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其他的人有事都回去了。”
“学姐,刚才孟里学姐说你高三经常给她讲题,你的数学方法能说出来让我们借鉴一下吗?上课老师讲题目有些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懂。”
齐妍和戳了两下脑袋,说道:“不方便或者不敢独自同老师说的话,可以让课代表或班干代为转达,以前我们班就是课代表跟老师说了后,班主任真的是,每一题都细细给你讲,即使没人错,也当复习基础知识点讲解。偏难题目讲两三遍的都有,高三自觉性很重要,和老师、同学打配合对成绩有一定的提高。即便将来考得不怎么好,回忆也是好的。”
她顿了顿,忆起往昔来,接下去道:“千万不要质疑自己的能力,例如有的人说‘第一题都能做错’,如果他跟你说这样的话,立刻要他道歉,不道歉就死也不要理他。这不代表脑子不好,只是暂时没想到一个点罢了,记得住归记得住,灵活运用才能拿到更多的分数。”
学生们一个个张开了笑脸,顺着带笑了齐妍和。
“我是认真的啊。”
孟里接道:“我说一个例子,向成绩好的同学问问题,她讲了你听不懂,也不是什么可耻丢脸的事。只是思维方式不一样,尽量上课的时候多听懂一些。”
齐妍和道:“再说个同学的事吧,我高二和她同桌过一段时间,她总是说她数学不好,学不进去,不想学。我那个时候成绩一般,受不了她天天在耳边念叨,选步骤多一些的基础题,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跟她说。然后发现了她的问题,不说高中不太听课,她初中的基础也不太好,基本公式不能熟练运用,我就让拿课本给她看,给她默写出来不懂的公式。她接受了我的建议,不说突飞猛进,多一二十分是有的……”
齐妍和自个觉得说的有点多了,而且没突出重点。
有人问:“那她后来上一本线了吗?”
她笑道:“是的,她后来考得还不错。”然而事实与之相反,那女孩压根没参加高考。
她们所在的社会从古至今崇尚圆满,齐妍和潜移默化感染了这种思想,心想着,哪怕是得过且过,也要求个圆满的三年。可是任她怎么劝,家里的人怎么劝,那个女生高三上学期休学了,期末考试没参加,高考也没去。
齐妍和至今仍为她存有无尽的惋惜。
第 10 章
“可不可以说一下英语,单词意思越记不住越讨厌这门科目。”前门第一桌女生如是说道。
齐妍和视线横扫过去,眨一眨眼,凝聚的灯光晃动两下,像是星星陨落的轨迹。她拽着孟里的手腕道:“问她,她英语好得很,什么课她都打过睡觉的念头,只有英语课不困。她专业就是英语,告诉你们了吗?”
孟里一拍拍飞她的手,笑嘻嘻道:“我靠的是喜欢,成文的不成文的没多少可说,你说你说。”
“嗯。”齐妍和垂首想了一会儿,哑然道:“我以前也是单靠死记……“
她轻咳一声,说道:“据说重复五次当即形成短暂的牢固记忆。边写边想,可以防止注意力涣散,写一遍过一次意思。第二天挨个复习,第三天再根据情况看。划去单词斜线能带来成就感,至少和它们混个眼熟。阅读理解除了从句还考察课本以外的词汇量。我记得学校每年发的材料都是统一的,大家尽量熟悉,老师集体研究总结的知识不会离谱到哪里去。”
“大学的话,结合情况改一下老师交的方法说给你们听。单纯的英文字母,我知道了读音大致能拼凑出来,现在说的仅限于意思。我们习惯了汉语写作表达,看到英文下意识要翻译成汉语,这样没办法融入真正的英语语境。初学语文要造句,英语一词多义,记不住也试试造句,比如说……”
她勾起粉笔,唰啦啦勾出一道流畅的曲线。
“trace是个四级单词,名词、及物动词、不及物动词都有解释,有相近的地方。但就我写的这句话而言,‘A tear traced a path down her cheek.’你们觉得它的动词意思追溯、回溯、描绘、追踪能够照本宣科地翻译吗?英文展现的动人和中文展现的动人不一样的,我真这么觉得。”
“唉。”齐妍和叹气道,“又扯远了,其实就是难记的单词可用造句的方式来记住意思,也许你们一瞬间想的句子比词典上的还要典型。再举个例子,‘She has tried to erase the memory of that day.’
她溜了一眼手机道:“erase,我手机词典显示,它属于雅思托福专八考研GRE词汇范围,抹去、擦除的意思,很简单,不过有些单词越简单越没有记忆点。高三学习这么紧张,大家觉得死记硬背最有收获,我说的当玩话好了,就当给脑子放空一下。”
“再插一句,听读可以结合到一块,听力弱的话,可以靠读来提高,训练语感。阅读长短句难度和课文水平差不多,读多看多了英文,阅读题对陌生单词的恐惧感会适当减弱,算是考试心态的建议吧。”
孟里又问了任课老师,她们都不怎么认识。
一时场面冷却下来,只得尴尬重复同样的话术:“大家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吐槽也可以的呀,都是同一个年龄段的。没的话我们就走了,剩下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你们自习。”
“我觉得学校很看不起我们,就我们班没被分派到,慰问也没有。”满腹牢骚的回答。
孟里与齐妍和相视一笑。
“这你算问对人了,也算感同身受吧。你们具体情况我暂时没法弄清楚。我们班从高二开始常常被年级主任点名批评,带手机、穿校服、不出早操,纪律倒一,总分倒一,得个正一也没人当回事。去年六一买大蛋糕搬桌椅搞活动,教学楼比舞厅还热闹。单单我们班被骂了,很多人两年里被骂得皮厚实了,很气愤地瞪他,他还当着面数落我们班主任,断言我们考不好,可成绩出来我们班一本线人数是最多的。他看不起是他的错,你们绝不能看轻自己。”
明明是振奋人心的话,齐妍和说来却觉得困顿。
台下的学生听了一大篓子的话,也难□□露出来倦意。听说要走时,又汪着一只只水润的眼睛。
钱樰等人已在外面站了会儿了。
孟里赶着回家,出了教室就奔楼梯口。
齐妍和笑着冲许希渊拉着的赵雪清打了招呼。何文卿、钱樰一人一边挟了她的手臂,两颗头缩在绒绒的糯米色肩头,瑟瑟道:“冷死我了,诶,你身上怎么这么暖和?去吃宵夜吧。”
她们在前领头,后面许希渊和赵雪清打闹着,一句长一句短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欧阳临着窗子,心情和灌进来的寒风一样,很是悲凉。
何文卿尖声叫道:“伍卓琪,你也来了。”
“啧啧。”伍卓琪赞了两声,“你们四个好啊,都在一个学校里。”
双方不觉得有长谈的必要。
钱樰果断地结束了对话:“先走了。”
齐妍和半低着头微笑,待人经过,再如释重负地朝前看,眼里写满了疲惫。她顶厌恶方才的行为,明明不喜欢,还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粉饰内心的太平。而对方又是一个极自我的人,敢于当面黑脸、和老师叫板,身边永远不缺和她玩的人……
她背负的东西太多了。这一重心事和肩上的重量,一起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可她不能说……试一次也好:“你们俩别靠着了,我有点累了。”
两人的脑袋依言离开了,并没有放开手,还是麦芽糖粘在一起。
钱樰道:“抱着手也暖和。”
何文卿道:“真别说,我靠着都有点嫌热了。”
冷风有一搭没一搭的,神经绷紧了等风吹过,迟迟地不来,沉到丹田的气一呼作散,北风偏偏在这个时候没眼力见地吹来。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可是每一粒鸡皮疙瘩好似都被粗糙的刀片掸过,伴随着“嘶——”“嘶— —”的声音,是身边两位对严冬的控诉。
齐妍和意外觉得这一晚的天气还不错。
天空是捉摸不透的冷色调的煤黑,风刮下煤渣子,落到哪里,哪里便黑了一块,明知道抹不去还要多此一举,沾了一手的乌漆嘛黑,小孩子的顽皮简单的快乐。
烤肉躺在烤盘里滋滋作响,几个人叙了些闲话。
许希渊停住筷子,问道:“齐妍和,你之前说的严主任那些话,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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