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显荣家的那顿算不上丰盛的酒席,给本已变淡的年味重新增加了佐料,将他和金家人之间蒙上的尘埃一扫而光。
当然,也让金先明支书着实高兴了一场。金先虎不再对他招赘胡显荣上门的事情发表反对意见。
反而不停的在他跟前夸赞显荣,说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在赌气,其实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后生。
金先明真的坐不住了,他恨不得立马就让女儿金德兰和胡显荣完婚,心里才能踏实。
金家兄弟们这些年内,送走了身边的好几位至亲的人,却没能真正意义上经历一场喜事,他们眼下的希望就寄托在了金德兰和胡显荣的婚事上。
金先明终究还是没有将这件事搬到胡显荣家的酒桌上,但心里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
他眼下还面临着一件大事,那就是过完春节之后立马就要进行的村委换届。
无论能否击败从花园公社退下来的龚老大,在换届结束后,他都要为女儿金德兰和准女婿胡显荣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宴,来冲洗掉金家人这些年来堆积在心头的不愉快。
为了在换届选举中赢得主动权,他已经提前做了很多准备工作,而他手中的天牌就是胡显荣经营起来的烧锅。
从他得知银竹村和柏杨沟村合二为一的那天开始,就悄悄放出话去,只要他能继续担任村支书,一定让全村的所有社员都加入到烧锅作坊里,而且还要将作坊的规模扩大数倍。
庄稼人们依靠勤劳的双手,在土地上实现温饱已经没有太大困难。
即便如此,每家每户之间的生活水平在短短数年之内已经拉开了很大差距,导致差距的根源就是钱。
在大家同在一口锅里搅饭吃的年代里,尽管日子过得紧巴,但对钱的渴望程度远不及当下。
眼下,但凡年轻一点的人们,都在通过各种方式拼命挣钱,但已经老去的一代人,却被时代抛在了身后。
能加入银竹沟烧锅作坊,就是眼皮子底下最挣钱的事。不管是已经搭上车的人,还是在车外的人,无不期待这样的好事降临到自己身上。
金先明对他连任村支书的结果志在必得,更成竹在胸。他在期待一个双喜临门时刻的到来。
第52章 放下仇怨佛心起,假戏真做谋逃婚
银竹沟里又多了位孤寡老人金先虎,他是一个心里藏不住爱恨的人,当他放下心中的仇恨后,对胡显荣一家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其中的原因或许还跟他出资修建观音寨的庙宇有关。他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门背后的香蜡纸烛摊位前帮忙,整天面对虔诚的香客和庄严肃穆的菩萨,许多事情也就慢慢看开了。
失去老伴之后,他就以庙为家,几乎每天都守候在那里,直到夜间才回家倒床睡下,也不再失眠多梦。
家中的电视机和收音机这些物件,他本打算让兄弟金先明抱回家。
但对方推辞了,他最终将那些东西送给了老二金先龙,就如同他将家里的那些责任地送给金先龙耕种时一样,不收取分文回报。
与老大哥的改变不同的是,金先明却陷入了他的欲望泥潭里无法自拔。
在没当上银竹村的支书前,他的这种渴望并不强烈,而眼下的他,已经从豁开的门缝中看到了里面的情景,这种触手可及却又还差着临门一脚的时刻,是最折磨人的。
当胡显荣带着生产队的社员们忙着春播的时候,金先明却马不停蹄地四处跑动,上至江河口乡政府,下至各个生产小队长和社员家里,四处宣传着他如果获得连任之后的各种长远规划。
元宵节过后,村里的换届选举如期而至,两位一把手候选人终于迎来针锋相对的竞争时刻。
龚老大带着他那张黝黑的脸,从兜里掏出事先写好的发言稿,一字一句地做完竞选发言;
现任支书金先明早已将发言内容烙进心里,如同跟社员们拉家常一样,句句戳到人们的痛处,又不失时机地抛出他解决问题的方案。
尤其是他提到的让社员们全部加入烧锅作坊的计划,迎来场下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等到最后的唱票和计票环节结束,结果正如金先明料想的那样,呈现一边倒,他以绝对优势实现了连任。
这对他而言,是一件意义非凡的大事,因为他成了公社改革之后,银竹村和柏杨沟村合并以来的第一任村支书。
落败的龚老大脸上看不出一点失落的表情,他从一个公社的文书位置上被筛下来,就算退而求其次赢得村委选举,也未见得好过直接落选,但他依然在村委班子里获得一个支委的位置。
这件事就是金先明支书心目中「双喜」之中的其中一喜,他认为,只要这件事尘埃落定,另外一喜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在击败龚老大之后,金先明悄悄在半夜里去观音寨的庙里拜了菩萨。
一方面是向文殊菩萨表达感激之情,另一方面是拜求送子观音保佑女儿和胡显荣婚后多子多福。
二月二,龙抬头。这是庄稼人们普遍认为的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也是金先明选定的为女儿和胡显荣成婚的日子。
他没有再去找风水先生择期,自己就将这件在心里期盼了一年多的事情敲定下来。
老大金先虎得知消息后,立即跑到信用社取出来两千元现金。
那时候,信用社也正在准备撤并到江河口乡政府所在地,侯世发依然会担任新机构的主任。
在金先明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地吃晚饭的时候,金先虎突然上门而来,将一摞厚厚的现金交至金德兰手中,“德兰,大伯当初许下的承诺,现在第一时间来还愿了。”
“大伯,您这是干什么?这些钱又不是风吹来的,您有这份心我们一家人就感激不尽了。”德兰一边推辞着,一边招呼金先虎上桌。
金先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对大哥的这类举动感到厌恶,毕竟对方已经不反对自己招赘胡显荣到家的想法,客套地说道:“大哥送来这么大的礼,咱们今后可是还不起的。”
“这就如同向菩萨许愿的道理是一样的,嘴巴说出来了就要做到,咱们都是自家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没有什么还与不还的,我以后还得指望德兰和显荣给我养老送终呢。”
金先虎果然豁达了很多,随后他又向金德兰说道:“本来这钱是准备赠给你未来的女婿的,但胡显荣目前还不算正式进入金家大门,到时候你转交给他,反正都是一家人,他的也是你的。”
金先明递给女儿一个眼神,德兰便将那一摞现金小心翼翼地收下,放到卧室的柜子里。
那一晚,金家两兄弟兴致高昂,一块儿喝了大半宿。金先明的脸上笑开了花,心里迫不及待地等候着大喜的日子到来。
胡显荣的作坊也按照预定的计划在元宵节后开工了。就在开工第二天,就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徐顺娃驾着拖拉机从刚刚更名为花园村的供销社返回酒坊,车斗里的酒桶也被他原封不动地拉了回来。
“显荣哥,不好了,供销社已经撤了,伍主任也不见了踪影,据说他辞掉工作,不知去哪了。”徐顺娃上气不接下气地向胡显荣报告情况。
正在忙着给烤酒炉更换天锅水的胡显荣听完之后,愣了好一会儿神。
他在年前已经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让他没有半点反应的时间。
他强作淡定地回道:“你先将那些酒水搬进库房,我马上去找金支书和德兰姐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在设在村委的账房里,胡显荣找到了金德兰,将先前徐顺娃带回来的情况说与她,并向她征询意见,“咱们最大的销路已经断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这事我在过年的时候差不多就知道了消息,但那时你忙着给我大娘办理后事,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就没跟你说这事。”
金德兰从身前的抽屉里拿出账本,“再说那时烧锅作坊已经放假,就算给你说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伍金平主任已经将供销社代销酒水的钱款全部结清,今后的销路问题还得我们另想办法。”
显荣没想到好不容易才重新走上正轨的作坊,在新年开工的时候又遇到新的困难。
他知道这样的问题不可能在一两天时间内得到解决,这种时候寄希望于金德兰也是徒劳,甚至村支书金先明也未必能想出好办法来,最终还得靠他自己来拿出解决方案。
金德兰对烧锅遇到的困难并没表现出多大的关心,但她依然向显荣提出了建议,“伍主任辞掉了工作,但他跟我说过,要是江河口乡的供销社答应跟咱们烧锅作坊合作,销量也会相当可观。”
胡显荣在心里也正有这个打算,准备近几天就亲自跑一趟,他向金德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她的建议。
“显荣,我还想跟你说一件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金德兰招呼胡显荣在办公室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搪瓷缸开水,严肃地说道:“我爸准备让咱俩在二月二的那天成婚,估计这次我没法继续拖下去了,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德兰姐,我一切听你的。”胡显荣喝了一口热水,润了润嗓子,“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这就去跟你爸把话说明,就说我不愿意到你家当上门女婿,不让你为难。”
金德兰严肃的表情立马绷不住了,脸上露出两个熟悉的小酒窝,“没想到你还挺善解人意,我领你的情了,这事是姐的错,怎能让你夹在中间难堪呢?”她说话时流露出的那种神情,让胡显荣觉得很诡异,“我大伯还给了我两千元钱,让我到时候转交给你。我知道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我想跟你把婚事办了,让你顺理成章地拿走它,后面的事情再另作打算。”
显荣却坐不住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德兰姐,这事可不敢乱开玩笑。咱们既然有缘无分,做不成夫妻,就算再多的钱拿到手中,心里也不安稳。”
他似乎变得有些生气了,“我知道那笔钱很诱人,我好几年都挣不来,但我不是那样视财如命的人,这笔钱还是给先虎叔还回去吧。”
“姐这是为你做长远打算,我这都是被人悔过婚的人了,再离婚一次又有什么影响呢?你是男人,就算有过给人当上门女婿的经历,也不会影响你今后娶妻生子,只要你能过了心里这关,姐这里无所谓的。”金德兰说话的瞬间,显荣仿佛看到了她眼中隐隐闪烁的泪花。
相比于烧锅作坊目前遇到的一点点困难,胡显荣更在意金德兰眼下的处境,他面对这位第一个走进心里的女人的时候总有些手足无措。
但他的脑子很清醒,丝毫没有被那一笔巨款干扰到,站在她的办公桌前语气坚定地说道:“德兰姐,不管你之前经历了什么,我始终相信你是清白的,就算你今后要嫁与他人,我也得让你保持着这份清白。
两千元钱足以让我高兴一年半载。但对你来说,却要用一生来背负这份伤心和阴影,请原谅我办不到。”
他说话的时候,喉头也有些哽咽,“你见多识广,现在社会也开放了,要不就出去闯闯吧?我心里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眼下还抽不开身。”
“显荣,姐正准备跟你说这件事,没想到你倒先想到了。”金德兰掏出手绢揩了一把泪水汪汪的大眼睛,稍微清了清嗓子,“我准备外出一趟,只是苦了你。我这一走了之,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得让你扛在肩上,姐多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我大伯的那两千元钱到时候由你转交给他老人家,这算姐欠你的,今后一定加倍还给你。”
“德兰姐,你就放心地出去闯吧,你的家人,我会好好照料的。”
显荣的眼里罕见地掉下了泪珠,他认为金德兰的所有不幸,都跟自己有关,而关键时刻却无力站出来为她扛下所有。
金德兰将自己的手绢递给显荣,“姐是看着你从一个三泡牛屎高的小屁孩长成大男人的,正是因为有你在家,我才敢大胆地飞出银竹沟的大山,你要欢欢喜喜地将姐送出去。这个手绢就送给你留个念想。”
一个男人要真正长大,总会受到几个女人的影响。胡显荣在家庭和事业上,总有他自己的一套。
但真面对男女感情时,只能抓耳挠腮,但每一次这样的经历,都让他离成熟更进一步,从男女之间的真情流露中看透人心,让他觉得世间唯有真情不可强求,更不能辜负。
金先明没有像先前那样四处宣传自己即将嫁女和招赘上门女婿的消息。
凭他目前的村支书的位置,原来的两个村的社员们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每次见到人们向他恭维地道贺时,就压抑不住心头的欢喜之情,供销社退回来的那些酒水,都被他安排人搬到家里,作为女儿和未来女婿完婚时的酒席专用。
胡显荣第一次到紫溪县城,是送金德兰出远门。那天一大早,他就驾着拖拉机载着金德兰从银竹沟口出发,沿着小水河下游行驶,到达江河口渡口坐船之后就到达了县城所在地。
那天,金德兰告诉父亲金先明,她要和胡显荣到县城买几身结婚时穿的新衣服,还要在照相馆里拍一张美气十足的结婚照。
显荣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的时候,尽管母亲有些悲伤,但她没有再发表任何反对意见,她对这件事已经感到麻木了。
和金德兰第一次进城时一样,胡显荣也被县城街道两旁花花绿绿的商品和高低错落的建筑感到新鲜而好奇。
但他同时还在为金德兰即将离去而伤心,这种好奇的表现并没有那么强烈。
“显荣,你干嘛哭丧着脸?姐这是要出去挣大钱,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金德兰则跟显荣相反,仿佛飞出囚笼的小鸟一般,灿烂的笑容让她脸上的两个小酒窝显得更加迷人了。
胡显荣在思想上慢慢跟上金德兰的节奏,不再表现出愁眉苦脸的样子,由她领着在县城的几条热闹的街道上溜达了一圈。
待到两人都有些疲累的时候,显荣才一本正经地说道:“德兰姐,我到门市上给你买两身新衣服吧,之前就见你在伍金平主任的供销社里对那些衣服爱不释手,今天由着你挑。”
金德兰忍不住笑,回答道:“是我要招赘你当女婿,应该是姐给你买衣服才对。”她一边戏谑胡显荣,一边将他拉到旁边的一个售卖服装布料的门市里。
显荣知道金德兰是在跟自己说笑,也就完全收起脸上的不悦,配合着她到门市里挑选起衣服来。
中年女售货员眼尖,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可能是准备购买结婚用的衣物,上前招呼道:“好一对郎才女貌的好后生,一看就是好事临近,要买结婚的新衣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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