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间就有些难受,他堂姨如今嫁了人,日子过得安稳,但林如海终究不是她心悦之人。
时过境迁,也不知道韩博文若是能再生,会不会后悔爱上他堂姨。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韩修文看出陈蕴藉情绪不太好,笑了笑道。
完全看不出当日怼那个卖身葬父的白莲花的刻薄。
“我只是有些唏嘘而已。”陈蕴藉也笑了笑,道。
韩修文看着陈蕴藉,“你堂姨如今,过的还好吗?”
虽然听闻宋雨婷去岁生了一双麟儿,但许多内宅的夫人,嫁人生子之后,日子过得也是一潭死水没有波澜。
陈蕴藉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大概,只能问我堂姨了。”
他当年撮合这桩婚事,一则是堂姨年岁实在不小,再耽搁下去,宋家固然养得起。
但这世道却会吃人,她堂姨已经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龄了,除非她出家去。
可那样的情况下,出家岂非让谭家如了意?
那韩博文不是白白死了吗?
他不清楚堂姨对如今的生活是否满意,但想来,如果能嫁给韩博文,他堂姨绝不会嫁给林如海。
林如海再好,终归不是命定之人。
韩修文望着竹林,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温文尔雅的兄长,“其实,兄长临去前,也在担心宋姑,担心林夫人。怕她被谭家毁了终身,怕她再也不能遇到良人。”
陈蕴藉怔了怔,抿抿唇,一时冲动没能忍住,“你兄长既然这般放不下,又为何会……”
“为何会郁郁而终?”韩修文了然,将陈蕴藉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
陈蕴藉垂下眼,“嗯。”
“怎么说呢……”韩修文仰着头,眼眶微红,“宋家是江南世家豪族,家传底蕴,都非寻常人家可比,我家说好听了是书香之家,可同宋家怎么能比呢?”
陈蕴藉哽住,他想说,宋家选婿从来不看这些。
“我兄长在你堂姨面前,本就是有些自卑的,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那受人追捧的丹青,这也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我兄长的书房里,大半都是你堂姨的画像,他临终前,只留了一幅他最满意的,让我爹娘转交给你堂姨,其余的,都嘱咐了我爹娘烧给他。”
韩修文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兄长向来与人为善,从不与人交恶,朋友之中,没有人会讨厌他,只有谭家,欺人太甚,他家死了儿子,原先许给他家的媳妇,就不能再嫁他人,只要求娶,就威逼胁迫,不肯便暗下毒手,我真的恨,可我如今奈何不了他们,但我未必一世都奈何不了他们。”
陈蕴藉默然,他也有哥哥,对他很好的哥哥,代入一下,他都感觉心痛如绞,何谈已经失去了兄长的韩修文?
“你问我,我兄长放不下,又为何会郁郁而终。”韩修文偏头看着竹林,“因为我兄长自觉已经给不了你堂姨幸福,他双手已废,再也拿不起画笔,不但拿不起画笔,他连科举之路都彻底断绝,一双手,就是他的一切,可他什么都没有了。纵使你堂姨不在意,可我兄长何等骄傲,他哪里愿意让你堂姨跟他一个废人受人奚落?”
“前途尽毁,他选择了放手。”
陈蕴藉眼眶也红了,“谭夫人当真是……该死……”
韩修文冷笑,“你当谭家完全不知情吗?”
陈蕴藉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谭夫人用的是谁的人?当然是谭家的人,她自己能有什么心腹能帮她把事情办的滴水不漏?
“忠顺王府被你兄长扳倒,谭夫人也自食恶果,但我不会放过谭家,只要我活着,我永远都不能看着他们害死了我兄长,还高官厚禄,活得风风光光,子孙兴旺!”韩修文含恨道。
陈蕴藉上前看着这篇竹林,仿佛也能看到那位未曾谋面的俊雅公子。
“修文兄,你放心,会有这一天的,这一天,不会太远。”陈蕴藉道。
韩修文微微一怔,“连我父母都劝我想开一些,你倒是支持我这些无稽之言。”
“杀亲之仇,怎是无稽之言?”陈蕴藉正色道。
若是有人害死了他兄长,还这样风风光光,高官厚禄,他肺都要气炸。
韩修文擦了擦眼睛,“谢谢。”
“相遇是缘,不如一起走走?”陈蕴藉也有些担心韩修文沉溺于仇恨之中,这并非好事。
报仇他支持,但过于沉溺其中,也会影响到自己。
韩修文深吸一口气,笑了笑,“我可以叫你蕴藉吗?”
“自然,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陈蕴藉笑道。
朋友?韩修文自从兄长亡故,便整日的仇恨谭家,急切的想要学有所成,考上进士,入朝为官。
但他越是急切,就越是考不中。
他已经连续考了五年,还在童生班挣扎。
自然,他也没什么朋友。
提起朋友,他想起陈蕴藉和陆永元闹翻的事,他笑了笑,打趣道,“你就不怕我是第二个陆永元吗?”
陈蕴藉已经有些日子没听过这个名字,他怔了怔,笑道,“修文兄说笑了,我相信你。”
就韩家这样的家风,除非基因突变,否则养不出陆永元那种自私自利之人。
“那我就交你这个朋友吧。”韩修文道。
陈蕴藉与韩修文不算一见如故,但这次偶然遇上,却成为了朋友,也是缘分。
两人在寺里闲逛,韩修文问起陈蕴藉来寺里做什么。
这原也不是什么不可提的事。
陈蕴藉将原因同韩修文说了,“方才在大殿里求签,许是求了根下下签,梁姑娘便有些承受不住打击,我姐姐已经同林姑娘陪她去静室休息了。”
“此事我也略有耳闻,不过梁家又没有得罪人,许是因为去年灾情太严重,才耽搁了,梁姑娘年纪又不大,才刚及笄吧?何必这样急切将婚事定下?”韩修文疑惑的道。
陈蕴藉道,“主要还是担心被陆家影响了吧。”
“哪有这样的道理,陆家出事之前,不是就已经退婚了?”韩修文道。
陈蕴藉叹气,“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反正就是没有人去求娶,这也没有人暗中挑事,你说奇怪不奇怪?”
第85章 (二更)
韩修文道,“确实有些奇怪,不过旁人不求娶,也是强求不来,总不能学江湖上那些莽夫,来个擂台招婿吧?”
被韩修文这话给逗笑,陈蕴藉笑道,“韩兄真是促狭。”
“难道我说得没有道理?”韩修文道。
陈蕴藉忍着笑,“有道理,有道理。”他冲韩修文竖起拇指。
韩修文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你很棒的意思。”陈蕴藉放下手,道。
韩修文懵逼,做了个大拇指的手势,满脸困惑,“是你自己瞎编的吧?”
“哈哈哈……”陈蕴藉笑道,“也不算瞎编,确实是这个意思啊。”
韩修文觉得陈蕴藉在笑他,他正想说什么,就见一个婢女匆匆朝着这边跑来,“二爷,二爷,不好了,梁家姑娘不见了。”
陈蕴藉闻言一惊,边上的韩修文也愣住。
刚还提到这位梁姑娘呢,这就不见了?
陈蕴藉也顾不上同韩修文嬉笑,迎上前追问,“怎么回事?林姑娘和姐姐不是陪着梁姑娘一起去静室了吗?怎么会不见了?”
“姑娘和林姑娘陪了一会儿,梁姑娘说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姑娘和林姑娘见梁姑娘情绪已经稳定,就去了隔壁静室休息,哪知过了一刻钟,梁姑娘跟前的采薇来说,梁姑娘说要出去散散心,没叫婢女跟着,等了一会儿没见人回来,采薇就来找姑娘,姑娘现在找不到梁姑娘,急红了眼,让奴婢来请二爷派人去找。”
陈蕴藉皱起眉,“怎么能让梁姑娘一个人出去呢?”
“行了,蕴藉,现在不是责怪谁的时候……”韩修文上前,“梁姑娘出去多久了?你们知道吗?”
月儿想了想,道,“采薇来找咱们姑娘的时候,梁姑娘就已经出去了将近一刻钟,这会儿,大概又多了一炷香的时间。”
“潭柘寺可不小,既然找不到,怕是走远了。”韩修文想了想,道。
月儿一听,愈发紧张,“这可怎么办?”
潭柘寺虽然是千年古刹,但也并非就完全安全,若是跑远了,也容易出事的。
人好好的跟他们出来,若是出什么事,怎么同梁家交代?
“也未必是出事了,梁姑娘可能只是走到了偏僻的地方迷路了,我这就派人去找,你回去让姐姐和林妹妹不要乱跑,若是她们也跑出去,出事了我可就要头痛了……”
陈蕴藉说着侧身向韩修文拱手一礼,“潭柘寺面积不小,想要找个人,我这里人手不够,还请韩兄屈尊帮忙找一找。”
韩修文一愣,“可我也没有见过梁姑娘。”
“梁姑娘今日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衣裙,身上的料子是苏绣,还披了一层软烟罗,很好认的。”陈蕴藉忙道。
韩修文也知道人命关天,没有拒绝,“那我帮忙去找,我去这边。”
“多谢韩兄,改日再设宴请你吃酒。”陈蕴藉匆匆道别,带着月儿返回静室。
他连走带跑的赶到了静室,陈莹莹和黛玉都已经红了眼眶,身边的丫鬟全指派出去找人了,她们年纪不大,也不敢乱跑,怕到时候出事,又给蕴藉添麻烦。
“蕴藉,你可算回来了,梁姐姐不见了,会不会……”陈蕴藉从来没有见堂姐这样慌张过,他忙扶住堂姐,道,“姐姐不要自己吓自己,梁姑娘只是出去走走,许是走远了,一时半会儿赶不及回来也是可能的,说不定等一会儿,她就自己回来了呢?”
陈莹莹焦急的道,“可她没有带人啊,一个人出去的,潭柘寺虽是古寺,但也不是家里,她一个人到处乱跑,很容易出事的。”
陈蕴藉噎住,“不管怎么说,现在找人最要紧,我已经让跟来的护卫都去找人了,你们就呆在静室里不要瞎跑,免得到时候你们不见了,我还得去找你们。”
陈莹莹虽然比陈蕴藉大一岁,可到了现在,她已经只能听从陈蕴藉的安排,与黛玉呆在静室里等消息。
陈蕴藉将静室的门关上,匆匆转身出去找人。
潭柘寺占地面积很大,就这么二十多个人,分头匆匆将潭柘寺跑一遍,也得耗费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如今要找人,难度就更大了。
陈蕴藉觉得头痛极了。
所以说,安慰人选什么方式不好,非要来抽签,他就说了抽签不管用。
把姻缘寄托在求签上,未免太迷信了些。
陈蕴藉在潭柘寺里跑来跑去,就是没看到梁姑娘半个人影,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陈蕴藉跑得满头大汗,心情也有些烦躁起来。
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
韩修文同陈蕴藉分开之后,便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在找。
他并不认识梁家姑娘,帮忙找人,也只是受陈蕴藉所托,他不至于敷衍了事,但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找人,只得循着一条路找过去。
他越走就越偏,他对潭柘寺熟悉的地方也只有他兄长常去的那片竹林,对其他的地方,其实不怎么熟,何况又走到了偏僻的地方。
“有人吗?”
他突然听到一道细弱的声音,不禁驻足。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声,“有人在吗?”
韩修文循着声音找过去,就见杂乱无章的草丛里有个姑娘倒在地上。
一身藕粉色的衣裙脏兮兮的,发髻凌乱,外面套着的软烟罗也是破破烂烂。
可以说……十分狼狈了。
梁馨宜看着突然从林子里走出来的少年,不禁愣住,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抬手遮脸。
韩修文愣了愣,不禁偏头笑出声。
他看都看到了,遮不遮有用吗?
清了清嗓子,他问,“可是梁姑娘?”
梁馨宜将手往下移,露出一双眼睛,“公子认得我?”
她这会儿狼狈成这样,还能被认出来?
“蕴藉托我来找你的,你还能走吗?”韩修文看着狼狈的梁姑娘,猜测她大概是受伤了。
望了望她身后的山坡,韩修文难免怀疑这位姑娘是自寻短见的路上从山坡上滚下来……
糟糕,有点太好笑了。
梁馨宜下意识分出一只手捂着左小腿,抿抿唇,没有吭声。
韩修文没有贸然上前,见梁姑娘戒备心很重,更是觉得自己的决定很正确。
“要不,我去叫蕴藉他们过来?”韩修文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问道。
梁馨宜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一个人又怕又冷,好不容易有个人来,即便是个陌生男子,她也不敢让他走。
“别走……”
韩修文有些苦恼,“可是,你好像受伤了?也不知道蕴藉他们能不能找到这里来,继续待下去对你的伤,没有好处。”
梁馨宜低下头,“我,我一个人害怕。”
韩修文抿抿唇,也有些无措。
僵持了一会儿,韩修文叹道,“若是姑娘不介意,我背你回去吧。”
梁馨宜垂下头,“可是……”
“总之先回去再说。”韩修文说着上前蹲下来,便见梁姑娘的鞋都不知掉哪儿去了,露出来的罗袜肿的老高,他看得一惊,“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梁馨宜咬咬唇,“不知道,半个时辰……应该有了。”
韩修文惊讶的看着她,肿成这样,他恐怕都难以忍受,这位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竟然没哭,太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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