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壤说道:“你们只看到了行刑的场面,难道就没有看到围观行刑的百姓和士兵们的模样吗?你们难道感受不到他们大仇得报时候的畅快吗?你们难道觉得真的是这里的百姓冥顽不灵、尚未开化吗?”
一个个问题让大臣们个个抖如筛糠,在恐惧的刺激之下,他们将自己的害怕归罪到了叶瑶枝的身上,却没有料到又一次踩到了地雷。
他们原本以为叶瑶枝在江边大张旗鼓的行刑会让楚壤震怒,毕竟陛下出巡,为的是看到百废俱兴,百姓安居乐业,官员认真履职的场景,但是叶瑶枝送给他们的却是这样血淋淋的场景。
楚壤看着他们说道:“叶瑶枝之前,派过多少人到春苔州担任知州,你们比我更清楚,可是他们除了留下一个烂摊子之外,又做了什么?叶瑶枝花了三年的时间,将这片烂摊子收拾干净,还了我大政一个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春苔州,你们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把她拉下马。”
“怎么,你们都觉得我老了,糊涂了,不中用了,可以任由你们摆布了?”楚壤冷笑道:“还是你们对皇位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我的孩子们就是你们心中的提线木偶,终于可以放开拳脚的施展你们的抱负了?”
楚壤的话一出,就让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们现在跪在山坡上,到处都是石头、树枝等东西,咯得他们的膝盖生疼,可是都得忍住,忍不住或许一条命就在陛下的盛怒里交代了。
楚壤冷笑一声:“放心,我不会杀你们,也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处置你们任何一个人,毕竟你们都是我得力的左膀右臂,可是你们得知道,支撑起整个大政帝国运转的不只有你们,还有更多比你们品级低却更为操劳的大小官员,在你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争权夺利的时候,是他们在解决切合当地实际的困难和问题!”
“但凡你们能稍作反思,而不是在受到刺激的第一时间就是想到要去处决让自己不舒服的人,我也不需要在这里发这顿脾气。”楚壤说道:“记清楚你们的身份,记住自己该做的事情,手不要伸出太长,也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若不是因为突然下起雨来,他们还得继续往山下赶路,楚壤不会让他们这么快就爬起来。
可即使是这样一小会儿的时间,也让这些很久没有走山路的官员们觉得自己的膝盖受了重伤,下山的时候一个二个都叫着“哎哟、哎哟”的声音。
只有傅空山陪在身边的时候,楚壤才会偶尔说两句真心话。
楚壤说道:“我们大政帝国失去了一个陶初午,已经是历史里的笑话了,我不可能让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傅空山说道:“小枝姑娘是个聪明人,您的苦心她都记着呢。”
“原本郑霞想要让她直接到工部任职,我让叶瑶枝到春苔州,她很跟我生闷气。”楚壤好笑的说道:“当初我也曾经提心吊胆,不知道叶瑶枝到这边后,究竟会不会走上她那群前任的老路。现在看来,还是叶瑶枝说得不错啊,‘投桃报李’这样的事情不需要有人专门的去教百姓,一个地方的衰败其实是领头羊的责任。”
楚壤叹息道:“但愿我和我的子孙,也能像我们的先祖那样,不辜负大政的百姓。”
“您一直都做得很好。”傅空山说道:“百姓都是爱戴您的,因为您一直都在为他们着想。”
“就算我天天想,总是会有疏漏,没有人去执行,也无法实现。”楚壤拍了拍傅空山的胳膊:“是大小官员们共同的协作,以及百姓们的共同努力,才让这江山有着海晏河清的风貌啊。”
第二零二章
雨季的来临总是会让春苔州里人心惶惶,他们已经被洪水给冲怕了,在大自然的暴力面前完全丧失了胆色。
春苔州的百姓们当然还记得去年大洪水爆发的时候,那些从江面上冲出来救援的快船,以及死里逃生的心有余悸。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大洪水再也不要发生,再也不要冲垮他们好不容易重建的家园。
一日又一日的暴雨,让不安的情绪在春苔州之内蔓延,而整个春苔州的大小官员又一次忙碌了起来。
他们发现,自从叶瑶枝担任本地的知州以来,他们的休息日子就大幅度的缩水了,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按照叶瑶枝的说法就是:“之前就该做的事情你们一直都没有做,十年的事情都累积到了这两三年的时间里要完成,你们还想要休息的时间?”
雁回城的百姓们最为惊讶,是他们过去胖胖的知府大人周行,现在瘦了一大圈,那大腹便便的样子彻底的消失了,脸色甚至还有一些没休息好的发黄。
虽然人是瘦下来了,可是周行一点都不开心。
过去叶瑶枝不在春苔州的时候,三座城就是三位知府自己说了算,他捞多少油水都不会有人管,顶多就是被与自己同级的监军找找麻烦。
可是现在,他身边多了好几双“监督”的眼睛,为了表示自己的优秀,汪泰和林薇还时不时的到叶瑶枝那里去告状,搞得她时常被问话,心情也好不起来了。
雁回城的风气是出现了彻头彻尾的改变,尤其是在肖意林和刘凤被处决后,整个城市的面貌都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可是周行觉得百姓们比从前更精明、更难对付,也不好糊弄了。
因为百姓们知道有叶瑶枝给他们“撑腰”,所以在面对不合理的命令时也敢反驳了,更可气的是知州府的眼线好似遍布整个春苔州,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为了自己的仕途着想,周行只能在此地被迫当一个“好官”,一改之前蛮横的作态,毕竟叶瑶枝要他整改当地的“讼棍之风”的时候,他已经赔出了小金库。
后来叶瑶枝要查账,为了填补亏空,他又吐出了一大笔。
再后来,叶瑶枝要修大坝,不去找百姓要钱,而是翻出了当初修整大坝时候的工程方案与竣工核验对照,然后登门要钱。
周行这么多年积攒的财富在那个时候就被耗得差不多了。
他觉得,既然中央要叶瑶枝干的事情她都干完了,那么也差不多该把人给调走了吧?
只要叶瑶枝一离开,他就又能回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状况,这雁回城依然是他的安乐窝。
平息匪患的奏章已经呈递到了中央,可是一直都没有表彰,也没有调令,这让周行比叶瑶枝本人都还要着急。
周行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能过好日子,取决于叶瑶枝什么时候走,如果叶瑶枝一直在这里扎根,那也太浪费人才了吧?
周行也相信,整个春苔州,盼着叶瑶枝早日“高升”的人并不仅仅只是自己一个,那些让百姓和外面的人感到昏暗的日子,却是他如鱼得水的日子。
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周行也没有盼望在大暴雨连日不休的时候,皇帝抵达雁回城的消息。
得知皇帝已经抵达雁回城要他接驾的时候,周行正躺在椅子上抽着烟杆子,又侍女们捶背捏肩伺候着。
一听到下属的禀报,周行差点没有被吸进嘴巴的烟给呛死。
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来,匆匆换上了自己的官袍,周行由下属陪同撑着一把伞到城外接驾。
“下官周行,参见陛下!”
“起来吧。”楚壤没有为难他,而是说道:“周大人带我们好好看看雁回城的风光吧。”
“可、可是天正下着雨。”
“下雨不好吗?百姓都在家里躲雨,我们这时候去走走,不会干扰到他们的生活。”楚壤说道:“我们淋淋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周行一点也喜欢在雨天出门,可现在哪里轮得到他说话的份,只能苦哈哈的陪同着,然后他看到自己本城监军罗夏投向自己嫌弃的目光,还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大的秘密,早已无所遁形。
春苔州知州府的大小官员们也没有想到,楚壤会选择在瓢泼大雨的时节来到这个地方。
他们看向礼部官员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他们工作能力的不信任。
只有礼部官员有苦说不出,楚壤要去哪里,他们只能提出自己的建议,却没有决定的权利。
但是,礼部的官员们并没有因此而羞愧,而是怀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向叶瑶枝。
跪在堂下的雁回城太守则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傅空山则担忧的看着叶瑶枝,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的解释。
叶瑶枝瞟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脸色发白的周行一眼,然后说道:“上个月,碧涯城监军万鹏写信告知我,他们的海防部署计划被泄露了出去,所以上次与倭寇和海盗的斗争屡屡陷入被动的境地。”
叶瑶枝并没有因为被许多人盯着就表现出心虚的样子,而是有条不紊的回答着楚壤的问题。
“我派人到三座主城以及渔民们中间打听消息,得知从海上来了一支东洋戏班。”叶瑶枝继续往下说:“自他们到来之后,大烟和芙蓉膏就渐渐的在春苔州流传开了。”
楚壤问道:“你为何没有在第一时间进行处理?”
楚壤内心也不相信这是叶瑶枝的失职,但是他相信没有用,三人成虎,如果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一心想要把叶瑶枝拉下马,那么他们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理由。
“我在海边,看渔民们钓鱼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叶瑶枝说道:“无论是江河里的鱼,还是海里的鱼,绝大部分都是肉食性动物。所以钓小鱼要用虫饵,钓大鱼要用小鱼,而钓起鲨鱼则需要用大鱼。”
“这支东洋的戏班能够带着大烟和芙蓉膏混入春苔州,一定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他们怀揣着恶意来到我们的国土上,还能够肆意妄为,甚至对我们的边防情况一清二楚,那必然有人在背后保全他们,甚至给他们通风报信。”
叶瑶枝说道:“我要找到的是那一条啃食自己国家民众血肉来中饱私囊的鲨鱼。”
说完这话,叶瑶枝又看了一旁的周行一眼,然后冷笑一声:“我只是没有料到,周大人竟然会这么愚蠢,轻而易举就被对方的钱财和美色给蛊惑,成为任人摆布的筹码。”
跟随着楚壤前来的众位位高权重的大臣都变了脸色,原本他们是来看叶瑶枝的好戏的。
可是没有料到,叶瑶枝竟然反手将军,直言在他们当中藏着勾结倭寇的败类。
“你可有线索?”楚壤继续询问。
叶瑶枝摇头:“如果周大人不是被陛下单场呆住了,或许那尾大鱼就要露出踪迹了,可是现在,不知道我派去的人手还能不能把那戏班的人全部抓住。”
“此事你不用担心。”楚壤说道:“海防出现漏洞,那就是兵部的问题,我会让锦衣卫一个一个的去查,总能揪出你口中的那一尾大鱼。”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官员插嘴道:“陛下,这说不定只是叶瑶枝开脱罪责的托词!她是上春江的水陆提督,这里的军防都由她一人来管,她的工作出现了疏失,不想承担责任,才信口雌黄。”
傅空山反唇相讥:“谢大人,不知道你的两位好下官什么时候听过叶大人的调遣了?当初围剿肖意林和刘凤的时候,谁不知道春蕴州和春醴州的军队姗姗来迟,按兵部调查的结果来看,叶大人在行动前的半个月就发出了号令,可是……”
那位谢大人绷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傅空山继续往下说道:“可是他们在之后收到了一封信,叫他们按兵不动,还要求春醴州的水师不要听从万鹏的调遣,不要按照叶瑶枝的要求部署海防,说什么敌人的船上或许有人质,海盗也是大政的子民,我大政与东洋一向交好,叶瑶枝的所做作为是对祖宗礼法的亵渎,甚至还要求护送几只东洋的船只离岗和驶入春醴州的港口……”
谢林听到傅空山的话也忍不住了:“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
“这不是我说的,是锦衣卫调查来的结果。”傅空山拿出不久前拿到的密信,然后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兵部的林楚林大人是你的门生吧?如果不是得了更高级官员的指示,他敢随意插手别地的边防吗?”
“一个皇都的普通官员,对于春苔州的海防也过于热心了吧?”傅空山咄咄逼人的说道:“直接绕过当地的水陆提督,对一州的知州下达军令,并且让那两位知州听令,我想一个林楚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谢林再也忍不住了,当即跪在了地上说道:“陛下,老臣是冤枉的,这完全是傅空山的空口之诋!老臣发誓,绝没有做对不起陛下的事情。”
“哼。”傅空山冷哼了一声:“我可不知道,皇都了除了你,林楚还会对谁如此忠心耿耿。”
“这一切都是冤枉啊!”
“谢大人。”楚壤等谢林哭了一阵之后才说道:“傅空山手里的密信是我给他的。”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谢林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这封密信,是锦衣卫指挥使方知味呈递上来的。”楚壤继续说道:“你的意思是方知味在诋毁你?可是,方知味的密信里只提到了林楚,并没有说你的事情。”
这最后一句话,才让谢林浑身都生出了寒意来。
他方才激烈的反应,与不打自招又有什么区别。
屋子外面的雨声更大了,还伴随着轰隆作响的雷声,而屋子里则是针落地都可以听见的寂静。
楚壤没有发怒,只是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做?如果你也能像叶瑶枝一样一板一眼的告诉我你的理由,也许我可以酌情考虑。”
“我、我……”谢林的嘴巴里发干,他怎么敢与楚壤讲,他就是看叶瑶枝不顺眼呢。
他原本想要把自己的儿子推上上春江水陆提督的位置,就差临门一脚了,可是却半路杀出了一个叶瑶枝。
更令人恐惧的是叶瑶枝强硬的手腕和过人的头脑,一旦她掌握了上春江的上下网络,那么他们曾经做过的勾结盗匪,私通倭寇,贩卖大烟和芙蓉膏之类的事情全部都会被连根拔出。
皆是,他这一生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而他分明离进入内阁就只差一步了。
看着谢林惨白的脸色,叶瑶枝并没有同情,而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当年我还在绍雍城的时候,就听闻那里也有人在吸食芙蓉膏,不知道是不是谢大人的手笔?真不晓得整个大政的国土里,还有多少人深受此害。”
“我……”
傅空山冷言道:“倘若这东西流入军队内部,那我们的将士自己就会丧失战斗力,敌人甚至不需要对我们开火,我们就已经战败了。弹丸小国,打的好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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