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着沉默的叶瑶枝没有去听傅空山与曾翠翠的寒暄,她知道他们需要把气氛带回到之前去,也明白傅空山心里为什么生气,可是她着实是分不出注意力了,因为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兰心作为傅空山的侍女,虽然她是一个人,但是在规矩森严的金玉堂里,没有主子的恩准,她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
“权贵迫人。”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是这四个大字就是不受控制的跳进了叶瑶枝的大脑里,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傅空山本人。
王劲做了这么多年的大管家,极有眼力劲儿,当下就吩咐人去催了催,没让他们多等,傅空山想要的工具和材料便一一备齐,甚至还为叶瑶枝准备了一顶草帽。
叶瑶枝从王劲手里接过草帽,道了一身谢后便走出了茶亭,审视着摆在地上的工具和材料,然后给他们调整了摆放的顺序以便自己拿取和使用。
陷入了思考的叶瑶枝自动屏蔽了周围的人和声音,也没有去看自己之前画出的设计图,而是闭上眼睛在心中和脑中回想了一遍,并把每个步骤都拆解出来,重新排序。
上手开始干活的叶瑶枝一点都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更像一个老成的工匠,每一次动刀都给人胸有成竹的感觉。
“这样的天赋,干嘛要去考科举呢……”傅空山看着叶瑶枝麻利的动作喃喃的抱怨。
曾翠翠白了他一眼:“不然呢,给你卖命吗?你配吗?”
傅空山立马就急了,好看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努力的想要向曾翠翠证明跟着自己也是一件很有前途很光荣的事情。
曾翠翠直接送了他三个字:“想得美。”
曾翠翠在机械制造上着实没有天赋,叶瑶枝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看着一地的零件,她也难以把他们和叶瑶枝画出的图纸联系起来。
鼻尖闻到食盒里传出的香气,曾翠翠就气不打一处来,觉得把叶瑶枝介绍给傅空山让自己亏大发了。
“你看你都有纺织机了,点心就还给我吧!”曾翠翠对傅空山可不需要客气,便直言道:“做人不可以贪心,而且你的舌头早就被那些山珍海味养刁了,尝不出来味道的,给你点心也是浪费!”
傅空山当然不肯干,赶紧挡在桌子跟前,委屈的说道:“不给!这是小枝姑娘送我的谢礼!”
他们就这份谢礼吵了起来,像两个小孩子似的,最终还是曾翠翠获得了胜利,抢到了一朵荷花酥,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傅空山可舍不得给曾翠翠更多的荷花酥,自己也连忙捧起了一朵,扑鼻的荷花香让他的精神一阵,立刻就有了食欲。
当他咬下第一口,味蕾立刻就被俘获了,就是因为常吃山珍海味,所以傅空山有了非常挑剔的味觉,能够立马尝出食物的好歹来。
荷花、莲子的香气交相辉映,酥饼更是做到酥而不散,甜而不腻,香而不干……整块荷花酥用“完美”两个字诠释了什么叫做“色、香、味、形”俱全。
吃完手里的荷花酥,傅空山有些意犹未尽,然后赶紧拿盖子把食盒盖上不给曾翠翠往里面瞟的机会,义正言辞的说道:“我的!”
曾翠翠懒得跟他计较,但还是故意刺了他一句,挑眉道:“我有小枝。”
听出了曾翠翠的言下之意,傅空山有点儿泄气,重新往向还在大太阳下劳作的叶瑶枝,心里想着为什么叶瑶枝要什么都会呢,这简直太磨人了!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叶瑶枝还是忘不掉刚才兰心脸上流露出的恐惧,那让她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她经不住控制的去思考,所谓“地位”到底是什么呢?所谓“权利”又是什么呢?
越是想得深入,叶瑶枝就越害怕,她不经去想倘若自己一帆风顺的通过了科举考试,进入官场,有了地位,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吗?
不仅如此,刚才兰心的遭遇也提醒了她一件事,面对权贵的时候,是不是最好不要说话?那么进入了朝廷,是不是应该做一个“哑巴”官,才是明哲保身的做法?
可是,若是只当一个“哑巴”官,那么科举的意义又在哪里呢?只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不再受人欺负吗?
过好日子,不被人欺负的路有很多条,为什么非得是科举不可吗?就因为科举是阿爹和阿娘对自己的期望吗?
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疑问逐渐变成了对自己内心的拷问,让原本专注的叶瑶枝都有些走神,但是还没有迈入科举门槛的叶瑶枝根本就找不到答案。
可是科举这条路不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因为自己觉得迷茫就能放弃的。这是曾翠翠给自己指的路,是好心人们对自己的期望。
“总要先走到头,才能知晓究竟适不适合。”叶瑶枝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她还没有走上这条路,所有的答案都不会有答案,只有走到头了,她才会找到自己的答案。
叶瑶枝将所有的想法都搁置在一旁,只是说服自己坚定科举的决心,告诉自己总要先试一试才知道这条路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道路。
因为走神的缘故,她险些割伤自己,好在反应及时没让自己受伤。
叶瑶枝定了定心神,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最后的安装工作。
排掉手上的灰尘,把所有的工具放回原位,收拾好剩下的材料,叶瑶枝试了试眼前纺织机的性能,确定它不会莫名其妙的散架后,才站起来说道:“好了。”
这一声“好了”自然没有逃过傅空山的耳朵,他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看着眼前的纺织机,傅空山的眼中充满了迷茫,便转头看向了一旁安静等候着的张先章。
张先章之前就领教过叶瑶枝的才华了,但是在看到叶瑶枝复原出《黄道婆传》里记载的纺织后,依然被深深的震撼了。
迎祥裁缝铺里自然有未脱籽的棉花,傅空山早就吩咐人去取来了,现在正好让叶瑶枝给大家展示黄道婆纺织机的使用方法。
随着叶瑶枝的操作,张先章的眼睛里迸发出的光芒比傅空山的还要晶亮。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张先章已经能想象出眼前的纺织机会带来怎样的变革,还有多少的效益……
越是想得深入,张先章的呼吸越是急促,爱不释手的摸着眼前的纺织机,就像寻觅到了一座金矿。
哪怕曾翠翠不懂机械制造,但是浸淫官场多年养成的视野让她当即就明白了眼前的纺织机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曾翠翠是真切感觉到什么叫做亏大了。
“小枝啊……”
傅空山不想给曾翠翠糟蹋自己形象的机会,赶紧打断了曾翠翠说话,喜笑颜开的夸赞道:“小枝姑娘真厉害!”
经历了刚才兰心的事情,叶瑶枝怎么敢把傅空山的夸赞当真。
她笑着道:“傅小侯爷,我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正巧想明白了这图纸的构造,真正厉害的人是黄道婆才对。”
第七十六章
离开金玉堂后,叶瑶枝并没有向曾翠翠提起内心的疑问,她很清楚那是自己的问题,而自己无法从别人的回答了获得自己寻找的答案。
叶瑶枝回家后,趁着家里面没有人,她自己坐在院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想到傅空山曾经问她想要什么礼物不由得失笑,忽然觉得高高在上的地位居然会让人变得这么可怕。
哪怕傅空山是自己的恩人,而且他发火的原因有理有据。
看着自己宁静的小院,一草一木都比不上由大师精心设计的金玉堂,可是坐在这个小院里,叶瑶枝的心才能安心的呆在胸腔里。
从这个小院往向蓝天,哪怕只是一方窄窄的天空,也散发着自由的气息。
叶瑶枝提着的心忽然就放了下来,当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家了,远离了高高在上的傅空山之后,叶瑶枝总算是放松了。
调整好心态的叶瑶枝趁着徐妍和叶昭清还没有回来,拿起扫帚又打算了一遍家里的卫生,把手洗干净后又做了两道点心,再在他们回家前把晚饭准备好。
“这才是我的生活。”
今天在金玉堂的经历,全被叶瑶枝归结为了过眼云烟。
按照之前的约定,叶瑶枝带着工具去了艾浅红的家拜访。
艾浅红可不好意思事事都劳叶瑶枝操心,便说材料由她自己准备,只是没有想到叶瑶枝来得那么早,她开门的时候还在打哈欠呢。
明天就要回学府了,艾浅红自然要睡个够!
“小枝,你也太早了吧?!”
叶瑶枝还没说话呢,艾浅红就被亲妈数落了两句。
赵婶嫌弃的瞅着自家闺女说道:“现在都日晒三竿了,你怎么就这么能睡呢!明明跟小枝约好了,却蓬头垢面的,赶紧给我梳妆打扮好,哪有你这样见客人的!”
“小枝又不是外人!”艾浅红嘟起了嘴道:“我什么样子小枝没见过,干嘛那么计较呢?”
“你这个小混崽子!”赵婶骂道:“成天就知道给我顶嘴!”
叶瑶枝一边听着她们说话,一边马不停蹄的开始干活,只觉得这样有烟火气的自在生活才叫人舒坦,而昨日的经历已经如梦一般烟消云散。
恩已偿,那便两不相欠,倘若不是有曾翠翠的这一层关系在,傅空山未必会对自己以礼相待,自己和那个说错话的兰心,根本没有任何的差别。
轻轻呼出一口气,叶瑶枝抹掉了头上的汗水,然后把自己的作品安装到了艾浅红家里的水井上。
稍微调试了一会儿,确定整个装置已经卡稳,不会掉下来后叶瑶枝才唤道:“赵婶,小浅,你们来试试看。”
艾浅红像一只欢快的小猫两三步就跳了过来,看着自家水井上新装的轮毂,双眼冒着金光,高兴的把桶一把扔到了井里,当仁不让的说道:“先让我试试!”
她学着那日在叶瑶枝家里看到的操作,摇了摇安装在轮毂中间的摇柄,轮毂很快就转动了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而扔进了井里盛满了一桶水的水桶,不用她花多少力气和时间就被提溜了上来。
看着被自己提上来的慢慢一桶水,艾浅红高兴的鼓起掌道:“小枝好棒!以后提水再也不用弯腰了!也不用担心麻绳磨手长水泡了!”
赵婶也走了过来,看到叶瑶枝安装在水井口的轮毂时立刻喜笑颜开,颇有些感慨的说道:“我这老腰啊,总算有救了。”
“赵婶,小浅,你们先试试看。”叶瑶枝把自己带来的工具收拾进篮子里,又主动找了扫帚准备把院子里的垃圾清扫干净。
艾浅红哪里舍得让叶瑶枝干活,连忙抢走了叶瑶枝手里的扫把和簸箕,一扫刚起床时候的迷蒙,自告奋勇的说道:“我来!”
她动作利索的把自己家的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得到了亲妈的表扬:“难得你也会主动的干活!”
“我可不能给您老人家丢脸,是不?”艾浅红嬉皮笑脸的说道:“再说了,我家小枝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哪里好劳烦她再帮我打扫卫生。”
收拾完小院,艾浅红拦住叶瑶枝的肩膀说道:“反正你家里没人,中午就留在我家吃饭吧,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叶瑶枝有些犹豫:“那怎么好意思呢?”
“小枝你常常做点心给我们,在我家吃一顿饭怎么了,你要是再客气那我可就翻脸了啊!”
叶瑶枝这才放松下来,笑着道:“好,都听小浅的!”
翌日一早,艾浅红一改在家的懒散模样,早早的就跑到叶瑶枝家里叫她去上学。
她的到来得到了徐妍的热情款待,搞得艾浅红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从叶瑶枝那里收获了一点新做的点心给自己阿娘送去。
赵婶白了艾浅红一眼:“天天麻烦小枝,你也不害臊!”
“我要是跟小枝客气呀,就做不成朋友了!阿娘你一点都不了解小枝。”艾浅红反驳道:“小枝人可好了,您老人家放心,我是一江学府的老麻雀了,会照顾好小枝的!”
回去一江学府的路上,艾浅红咿咿呀呀的跟叶瑶枝说个不停,把这几日放假的生活说出了一股烟火气,充分的展现出她说书的天分。
呆在艾浅红的旁边,听着她将故事,叶瑶枝忽然觉得这才叫做生活。
回到学府的第二天,成绩公布了,而“叶瑶枝”这三个字一下子在学府里声名鹊起。
作为插班进入一江学府的学生,叶瑶枝早已在学府内小有名气,再加上黄香玉两次不成功的挑衅,更是让不少学生和先生都记住了叶瑶枝这个人。
虽然早已知道能够通过插班考试进入一江学府的学生绝对有着不俗的天赋,但是叶瑶枝短短二十多天里取得的成绩,让他们重新认识了什么叫做“不俗”。
这是一种拍马也赶不上的天赋,叶瑶枝高高在上的排名清楚的告诉他们一件事,叶瑶枝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所有的学生都站在公布的成绩榜前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和排名,有人开心有人失落,有人惊喜有人绝望。
考试之前先生们就说过这次测试的难度是与县试看齐的,他们看着眼前的成绩,自然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与县试之间的差距。
自从进入一江学府之后,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黄香玉狼狈不堪,她再也不是过去在家里由父母捧着护着的掌上明珠了,再也没有人会惯着她宠着她护着她,在一江学府念书的每一天都让她觉得浑身难受。
若不是因为一江学府的招牌能让她脸上有光,黄香玉真的想要立刻离开这个地方,不如回家请一个西席先生教自己,至少来家里教自己的西席先生得看自己的脸色。
这次考试,对黄香玉而言又是一次惨烈的打击。
她看着自己中间靠后的排名,难以接受自己竟然差到了这个地步,看到那距离县试合格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的成绩,黄香玉觉得难以呼吸。
更让她觉得难以呼吸的是当初入学考试比她还差,只考了第五,差点就不能入学的谢言的名次,却比她高了三个。
黄香玉的脑中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整张脸都通红,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成绩竟然比谢言还差。
看到谢言的名字后,黄香玉猛然的想到了叶瑶枝。
只要叶瑶枝考得比她差,那么她也就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成绩了,黄香玉默默的心里期待着,然后从最后一个名字开始寻找。
正当她积极寻找的时候,其他学生的赞叹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哇,叶瑶枝好厉害啊!”
“是啊,我记得她才刚刚入学吧?这进步也太快了!”
“叶瑶枝入学考试的时候,数学和逻辑学可是满分!”
“如果她十一岁入学,说不定能成为一江学府最年轻的秀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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