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孟禹像个被下了蛊的人一般,“当然。”他声音沙嘎低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怪异。
“谢谢,我该走了——”然后,这个叫作沈娉婷的女孩就像她来的时候一般唐突,倏然跑下坡道,速度快得教韩孟禹来不及招架和防范。
“喂!沈……沈娉婷,你的机车呢?你准备拿它怎么办?”
“不要了。”她洒脱得令人瞠目,头也不回的大声回答。
“喂!你真准备这样走下山啊?要不要……呃,我开车送你下去?”韩孟禹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反而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没关系,我不怕黑,我只怕欠债。”
不怕黑,只怕欠债?
望着她远去的情影,韩孟禹重新坐回台阶上,一脸俊秀儒雅的脸充满了惊奇和炫惑。
他坐在那,蹙着眉又开始陷入一阵沉思,一阵令他心情起伏、紊乱如麻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答案的凝思中。
当中午灿烂耀眼的阳光透过雅轩小筑窗台上的竹帘,洒落在床畔,刺得正在享受好梦连连的苏盼云不得不张开慵懒的眼睛,不情不愿地强迫自己离开舒软诱人的床铺,慢慢展开梳妆打扮的例行工作。
梳洗完毕之后,她为自己戴上一副近似老处女、古板又严肃的黑框眼镜,顺手把一头乌黑柔软,像瀑布一般的长发束起来绾成发髻。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的端详自己,对于镜中那位俨然似女教官、女教师拘谨保守的形象满意地点点头,她告诉自己这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省得那天韩孟禹忽然闯进雅轩小筑,毫无防备的她会在手忙脚乱的情况下演出失常,甚至露出马脚来。
想到韩孟禹,她漾在唇边的笑意倏地消失了,脑海里浮现着一张俊秀儒雅而带点冷漠、忧虑的男性脸孔,那似笑非笑、弧度完美的薄唇,那双漂亮而深奥难懂的眼眸,那浑身上下浓郁的书生气息,还有挥散不去的孤傲和寂寞——她的心绪突然跟着恍惚而昏乱起来。她蓦然想起温可兰郑重警告她的注意事项:千万不可太人戏、太逼真,以免假戏真做,不仅灼伤了别人,也灼伤了自己。
她会吗?她觉得自己的信心仿若受到了严重的考验。
她绽出一丝苦笑,她怎能一登台刚和对手对戏,就茫然失措,忘了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呢?
她毅然的摇摇头,强迫自己摇去那层困扰蛊惑她的思绪,打开房门,准备到厨房为自己弄点吃的。
通常她都会和韩伯涛夫妇一块用餐,如果彼此的作息时间能互相配合的话。
但,她昨晚阅读整理韩伯涛的手札和口述资料,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多才告一段落,所以,今天她这只晚起的鸟儿可能要为自己觅食了。
步下二楼的阶级,穿过客厅,还没到餐厅,她就听到一阵交迭着杯盘碰撞和热络畅谈的声音。
刚站在餐厅入口,三双表情迥异的眼光便全部落到她有些许燥热的脸孔上。“呃……大家早——”
“早?苏丫头,太阳公公都已经跑完南半球一大圈了,你这只懒起的鸟儿还没睡醒吗?”性喜抬杠的平磊率先发难了。
苏盼云的脸立刻烧红一片,她窘困得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才好。
汪如苹见状,连忙起身亲切和蔼地拉着她的胳膊,“你别理会平磊这个老是喜欢逗弄别人的老顽童,我知道你昨天整理稿件很晚才睡,不介意的话就跟我们一块用午餐好了,我们也才刚刚开始开动。”
她才刚坐下,方举起筷子,还来不及夹菜,平磊又不甘寂寞地大开他的尊口了,“嘿!这人长得漂亮就有这点好处,不管到哪里都有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替她撑腰!”
一向沉默寡言,谈话总是选择重点的韩伯涛难得也加入意见,“苏小姐,你尽管吃你的饭,别管平磊,他这老家伙一看见漂亮的小姐,总喜欢卖弄唇舌逗人家穷开心,你习惯就好了。”
“哟!这下子是谁大白天睁眼说起瞎话来唬人了?我喜欢逗漂亮的小姐?你韩伯涛先生就不是吗?想当初,你老兄一见到我们这位娇滴滴、艳冠群芳,不知迷死多少男性的小嫂子,你还不是一样英雄难过美人关,立刻发动猛烈的追求攻势,把小嫂子手到擒来,骗到现在还不懂得悬崖勒马。论起卖弄唇舌的本事,我这个乏人问津的王老五怎能跟你这位功勋彪炳的大情人相媲美?!”
“平磊,你昨晚是不是又喝多了高粱酒,现在酒还没醒,所以,满口胡言乱语,尽在这里发酒疯?”韩伯涛淡淡的嘲谑道,并和笑意盎然的汪如苹交换了一个无奈的微笑。
平磊看在眼里,不禁撇撇唇,带着几分酸味的口吻慢慢说道:
“酒我可是一滴都没沾到,不过,醋倒是喝了不少,加上刚刚你灌给我的,大概也有三足斤重吧!”他装腔作势的哀叹了一声,“没办法啊!谁教我是个孤枕难眠的王老五,偶尔心情郁卒总会发上醋疯嘛!”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被他那唱作俱佳的诙谐逗笑了。
偏偏他先生还一本正经的对着所有笑意盎然的人,吹起他的胡子,瞪起他的眼睛来了,“你们这几个缺乏同情心的人竟然还笑得出来?你们不觉得你们应该为你们这种落井下石的表现感到羞耻污颜吗?嘲弄一个被世间所有女性遗忘的王老五?!”然后,他悻悻然、煞有其事地仍下餐巾,“算了,士可杀不可辱,我平磊也不是那种没有风骨的人,这顿饭不吃也罢!我要为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不公发起一场绝食抗议,直到你们还我公道为止!”语毕,他在苏盼云惊异的瞠目注视下,昂首阔步的离开了餐厅。
“汪……汪阿姨,他……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汪如苹笑容可掬的摇摇头,“你别被他给唬了,他这家伙每隔一阵子就会来上这么一段骗死人不偿命的把戏,大概是戏瘾又犯了。”
“戏瘾?”苏盼云茫然不解的挑起了眉毛。
“是啊!他这家伙二十年前可是在台港颇有知名度的喜剧演员。”汪如苹笑着解释,并细心款款地为韩伯涛盛了一碗冬菇排骨汤,“只是,他生性促狭好动,退出银幕之后还常常弄不清楚现实和戏剧之间的差别,喜欢自娱娱人地来上这么一段即兴表演,我跟我先生早就习惯他这个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宝贝蛋了。”
“哦!可是,他跟你们的关系却非比寻常,好像一家人一样。”苏盼云深思的说,也顺手为自己舀了一碗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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