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如苹见她绷着一张凝重的小脸,若有所思的默不哼声,不禁笑咪咪地揣测道:
“怎么?你们这一对小情侣吵架闹别扭了?”
“我——”苏盼云简直有口难言。
“如苹,你就别刺探人家的隐私了,你没瞧盼云害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吗?”韩伯涛促狭的接口道。
他们夫妻俩这一搭一唱弄得苏盼云在进退维谷之余,只有份哭笑不得的懊恼!
她万万没想到韩伯涛在深沉稳重的面貌下也有幽默生动的一面风采。
“韩伯伯,汪阿姨,我们能不能不谈曲璨扬的事,呃——谈谈你这本自传的书名要定什么呢?”她试着转移韩伯涛夫妇的注意力,以躲避这个一直搅得她七上八下、芳心如麻的话题。
“这,就叫韩伯涛好了,既简单又好记!”汪如苹卒先发表意见。
韩伯涛思索了一下,然后定定的开口说:
“我看就叫‘飞鸿踏雪泥——韩伯涛的一生风云’好了。”
飞鸿踏雪泥——韩伯涛的一生风云?
苏盼云意味深远的细细咀嚼着这几句令她芳心悸动的文字,然后,她笑了,笑得妩媚生姿,她满脸晕陶地点点头,还来不及致上她的赞赏和同意之际,甫从椅子上站起身的韩伯涛突然脸色碎变,抱着自己的腹部踬蹼一下,接着便在她的震动和汪如苹的尖呼声中昏厥倒地。
第5章
整个雅轩小筑骤因韩伯涛的不支倒地,而陷于一片昏乱紧张的局面里。
当汪如苹响彻云霄的尖呼声,刺入耳膜地在餐厅里回荡着的瞬息间,苏盼云立刻恢复她学有专精的护理常识,连同被汪如苹尖叫声引来的平磊,一起将韩伯涛抬到就近的客房里,并吩咐汪如苹立即打开窗户,让舒凉的冷风送进来保持室内的空气流通。
她略略检查了一下韩伯涛的腹腔,赫然发现他位于右上腹部位,有个隐略像小指头般大的硬块,不知怎地,她心头涌过一阵沉重的乌云,在汪如苹和平磊焦切的注目下,勉强露出一丝虚浮的微笑,“你们先别紧张,我也不敢确定韩伯伯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是先打一一九叫救护车把韩伯伯送到医院检查比较保险!”
就在众人分工合作下完成打电话、收拾行囊等紧促而刻不容缓的工作。当救护车赶到雅轩小筑,医护人员正准备将韩伯涛抬到救护车的担架上时,一直昏迷不醒的韩伯涛突然清醒了过来,他态度生硬的不肯配合医护人员的行动,直到汪如苹语音哽咽地质问他:
“你要折磨我,直到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高抬贵手善罢甘休吗?”
韩伯涛的浓眉纠葛,闪进眼底的是一片令人恻然心悸的悲伤和柔情。“好,我不折磨你,我让医生护士来折磨我。”他停顿了一下,绷着脸孔继续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可以把我送进任何一家医院,除了那个浑小子的祥安医院。”
汪如苹无尽辛酸的噙着泪望着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孟禹计较?你还要我夹在你们之间忍受这种宛如针戳的折磨吗?”
韩伯涛的嘴紧抿成一直线,固执得不肯再说任何话,一只脚还跨在地上,不肯和医护人员妥协。
就在这僵滞的一刻,心焦如焚的平磊说话了,“小嫂子,你就暂时委屈一下,听韩大哥的话,看病要紧啊!”
汪如苹脸色苍白地抹抹脸上纵横的泪痕,点点头颤声说:
“好,我就再纵容你的顽固一次,但,下不为例。你们这对冥顽不灵而自私成性的父子,我已经受够了。”话毕,她寒着脸,带着满腔酸楚激动的情绪率先爬上救护车,紧绷着脸,泪光隐隐不肯再理任何人。
当苏盼云正准备举足也跨上救护车时,韩伯涛忽然出言阻止她:
“盼云,你不必跟着来,有我太太和平磊随身照顾就可以了,你还是留在家里整理自传要紧!”他停顿了一下,寓味深长的瞅着她,“你懂我的意思吧!时间是非常宝贵而无情的——”
苏盼云心头一凛,然后,她突然明白了韩伯涛那令人心酸不已的言下之意,“是,我会好好整理你这本‘飞鸿踏雪泥’的传记的。”她语音里有了浓稠的、连自己也无法控制、无法理解的鼻音。
韩伯涛好像突然放下一件心事而完全松懈的人一般垂下头颅,救护车的车门关上了,鸣着令人心脏悸动的警笛驶走了,驶离苏盼云绵远而若有所思的注目外。
苏盼云坐在雅轩小筑的书房里,仔细翻阅着韩伯涛那本又像日记、又像记事本的手札:
“一九六六年,整个北京弥漫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肃杀之气,红卫兵的‘阶级斗争’愈来愈大,愈开愈弄得人心惶惶,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身陷于朝不保夕的恐惧中,昨天还和你一起吃晚饭聊天的朋友,今天早上就被莫名戴上高帽,送上人民大会堂接受严厉的党批判!
当然这股像疯狗乱咬人的斗争赤烙终于烧向了影艺圈,所有的朋友,包括我的爱人如苹在内,他们全部积极劝我赶快准备逃亡!
我个人倒是不怎么在意,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忠党爱国、又对政治敬鬼神而远之的平凡百姓,这种忽儿斗左、忽儿斗右的阶级革命运动,实在跟我这个喜欢搞电影的人扯不上任何的关系。万万想不到红卫兵为了达到整肃电影界,彻底瓦解资本主义的目的,不惜先拿我开刀杀鸡儆猴,让我坐了长达五年的政治牢狱!
或许这是生在那个时代所有中国人共同面临的浩劫吧!为了不拖累我用整个生命去挚爱的妻子汪如苹,还有我那活泼可爱的稚子孟禹,我在遭逮捕入狱之前,便事先拟好了一份离婚协议会,用尽各种办法强迫如苹签字。她始终不肯同意,直到我带一名妓女睡在我们房间里,让她发现为止——”
苏盼云一口气读到这里,不禁荡气回肠,热泪盈眶,深为韩伯涛那份情到深处反为薄的至情至爱所感动、所折服!
接着,一团疑云涌进她波涛起伏的思绪里。如果韩伯涛是在一九六六年就进了牢改监狱,那么,深陷囹圄的他怎么可能在一九六八年出卖她的父亲,进而导致他们家破人亡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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