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骨碌碌一动,姑娘家向他歪倒过来,雍绍白当真忍得五脏六腑快移位,才没有趁机张臂用力搂她入怀,毕竟车上还有姑娘家的亲爹同行。
她与宣南琮的斗玉,三战两胜决输赢,他是在第二局后半时赶抵现场,而元叔调来的人手亦在他抵达后不久便布置妥当。
她张扬地赢下第二局,将围观群众的情绪带到高点,然后在第二局造出另一波高潮迭起,紧紧抓住众人目光,宣南琮本是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她后来也仗着人多彻底欺负回去。
每每姑娘家意绪昂扬时,眉眸间灵动且犀利的生气薄发而出,瓜子脸总亮到让人挪不开眼,尤其是那双丽眸,瞳仁儿像两丸黑曜玉石,异常的美。
适才又见到那样的她,嚣张得万般自在,赢就要赢到底,让他越看喉中越燥,竟是……竟是……渴得厉害。
今日先是隐隐期待着马车将她接来,然后没见到人来,内心失望,随即又被她与人斗玉的事惊到怒急攻心,赶来东大街,目睹她的意气风发和飞扬的神采,怒火瞬间被浇熄一大片,取而代之的是胸中悸动,是从未有过的渴望、
渴望啊……以往他只对玉石有过类似的心绪波动。
每每遇到石中藏珍的玉料,都令他极度渴望,渴望将玉璞完美雕琢成脑中构思出来的玉器,渴望到胸中骚乱、指尖发痒,而这般起伏不定的情怀却从不曾对任何人生出过。
如今,他却是对她。
不到两刻钟,马车回到西大街雍家别业。
一下马车,苏大爹按例把闺女儿抛诸脑后,蹦蹦跳跳跟着元叔和小管事去逛仓库,说是新运来一批玉料,恰好能挑选一块最硬最难处理的玉料让他试一试琢玉刀,顺道也让几位待在帝京的昙陵源玉匠和学徒们开开眼界,看那把琢玉刀能有多好用。
苏仰娴无奈,因为雍大爷完全是投她家阿爹所好,打蛇打七寸,他拿住她爹等同于拿住她,所以……欸,认命,只能乖乖跟他走。
随他进含蕴楼,楼外的莲池里绿叶润翠,有花含苞待放,从四面敞窗和月洞门荡进的徐徐凉风挟带一股不知名的清香。
苏仰娴一进楼里就想找事来做,却被雍绍白一句「过来坐下」给定住。
每次为他煮药薰洗,她都是坐矮凳上挨在他腿边,习惯性使然,想也未想便乖乖敛裙在他脚边那张雕花红木矮凳上落坐,没发现雍绍白因她这个举动挑高一道眉,表情有些忍俊不住似的。
坐在这矮凳上,苏仰娴自然想到他的指伤,眸光往他右手瞥去,不禁一愣。
「雍爷怎把指上的夹板拆了?」之前他的右手一直掩在袖中,她没留意,这时才发现。
他淡淡道:「马车接不到人,只好让双青替我上夹板,弄得太紧不舒服,自然就拆了。」
苏仰娴一时间听不出他话中底蕴,但马车接不到的人是谁,她是十分清楚的。
咬咬唇,她低头致歉。「对不住……」
「你对不住我什么?」雍绍白问得有些咄咄逼人。
苏仰娴头一仰,心跳怦怦作响,忽地意识到若是单纯谈话说事,两人一高一低挨得这么近坐着,实在……不太妙,这姿势是用来帮他薰洗指伤,真的不适合说话,因为当他俯首而她仰头之际,两张脸离得着实太近。
但若在此时起身换座位,又显得太过突兀,好像她深受他影响似的……欸欸,好吧,尽管那是事实,可她还是勉强想矜持再假装淡定一下啊。
想着他所问的,她讷讷答道:「说好就是来偿债的,该还的要还的,该做的事就得做好,今早有事出门、没留意到是时候该返家了,结果错过马车接送让雍爷空等,实是对不住。」
「仅是如此吗?」雍绍白再次咄咄逼人。
苏仰娴又咬咬唇瓣,眸珠略荡,最后叹道:「雍爷要我认哪条错,直说便是。」
他长目微眯,淡敛的浓睫在眼下形成两道薄影,像又被激怒。
「你与人斗玉——」
「我明白的!」她蓦地抢话。「我明白雍爷不想我插手你跟宣南琮之间的事,更不要我多事去搅乱你江北昙陵源与南天宣氏之间的利害关系,当日在『清晏馆』密室内,你已说过了,我、我也不是有意插手,是今日那宣大公子恰恰踩进我东大街地盘作威作福,我看不惯,才与他一斗。」
「我要说的难道是这个吗?」他语调陡扬,「那个赢家红彩,对方把家传百年的琢玉刀拿了出来,你倒好,想也未想就把自己赔进去,你——」
「我没有赔进去。我斗玉斗赢了,没赔的。」她急声又道,两手在胸前交叉挥动,急着想跟他说明。「雍爷在意的事,我是知道的,宣南琮要求的赢家红彩是要我跟着他、至死不离,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我就是跟着你,直到……直到那被开切成十块的镇宅玉石变成你手中大作,然后你指伤完全愈合,直到那时候,我才会功成身退,所以……所以不会让自己输的。」
「倘若真的输了呢?」他瞪视她。「你想过吗?」
苏仰娴还当真没想过。
知道他有意为难,硬逼着她想这种令人头疼的问题,她眉间染开倔强神色,螓首一垂,闪避他的注视,然后干脆沉默不答。
「看着我。」雍绍白沉声下令。
她心头一颤,把唇咬得更紧,仍固执不愿抬头。
「阿妞,看着我……」
这下子不仅仅是一颗心乱颤,苏仰娴因他学起阿爹那一声昵称,被他的「阿妞」震得背脊一震,天灵发麻,从头到脚都不对劲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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