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想着,思绪渐沉,直到想不动了,她允自己就此睡去。
伴着他的尸身,她无所顾忌地进入一片黑梦里,睡得无比深沉……
第四章 他们这一世(1)
风拂鬓发,丝丝轻荡,似有若无却撩得面颊发痒。
好痒呵……苏练缇下意识抬手去拨,呢喃哼声,人也怀洋洋地跟着醒来。
唔……是春日时分呢。
从半敞的菱格窗子望出去,窗外小园里的几株杜鹃开得甚美,满绽的花朵有掌心那样大,红的、白色、粉红的,在绿叶衬托下朵朵出彩、生气盎然,朝气满满到都让她想大伸懒腰、深吸一口沁着花香的新鲜气儿……
咦?等等!瞧着天光不似午前,她是不是起晚了?
师弟和师妹回北陵大庄子的马队今日要出发,他们怎么没来叫醒她?
噢!不对!
这时节……这时节很不对啊!
宁安侯被处决时是萧瑟的秋后冬初,天将雪未雪,不是眼前这般春光灿烂!
她回身跳下长榻,一个抬头便见到那一幅名之为“江山烟雨”的巨幅绣屏。
它的宽度几乎掩住整面墙,高度有一名成年男子那样高,堂而皇之立在那儿,令她瞬间明白过来,此刻自己正身处何时——
正霖二十二年。
她,苏练缇,正值青春年华一十八。
“江山烟雨”是她昨晚连夜完成的,沉浸在针线刺绣之中,看着脑中所想并描绘在纸上和绣片上的图,随着她的飞针走线渐渐成型,越是处在快完成的湿滑,越是无法歇手。
师父深她脾性,昨儿个过来,也没阻她,就由着她任性拼到最后。
落下最后一针,埋去线尾,外头天都快亮了,她扑到离自己较近的临窗长榻,才睫便毫无悬念地睡去,一觉睡到过午。
她竟然又重回这一年的这一天!
这摸不着、猜不透的时间洪流再一次将她倒拖回来……为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她确实镇定许多,但疑惑多如雨后春笋,犹然无解。
那这么说来,此时的宋观尘尚在人世,还活得好好的。
正霖二十二年……正霖二十八年……此时距离他潜入北陵暗杀瑞王父子还有六年,然后距离他被判大辟之刑则尚有八、九年光景,她是有足够时间提醒他的,是吧?
尽管眼下与他毫无交集,总能想出法子来,她可以的,还有时间容她琢磨。
她得想办法让他明白,让他能早作布局,方能避过新帝残酷的杀令。
就在此际——
“大姑娘!大姑娘别睡了,快去救命啊!”
有人急急跑进她的小院落,人未到声先至,是“幻臻坊”的绣工领班盛大娘。
苏练缇被唤得浑身一震,陡然拉回心神,她连忙出走出去,边问:“怎么了?怎如此慌张?”
身形小富态的盛大娘一手拍着胸口,一手指着外边,边喘边道——
“外边……外边铺头来、来了一个来头好大的贵客,要找花先生的,但……先生他一早就被织造署的人请了去,提督织造太监齐连大人留饭啊,刚刚还遣了一个小太监过来通知,说是晚些才会送先生回坊里来……那、那先生不在,管事也随鸿小爷外出办事,就剩绵姑娘一个顶在那儿,都快顶不住了呀!”
她家小师妹方景绵今年还不足十二岁呢。
苏练缇一听不再多问,立时朝前院快步走去,边走边迅速整理仪容,只盼模样瞧起来别是蓬头又垢面。
她两脚走得虽快,步伐却轻盈无声,仅长裙如浪轻荡。
将迎往前院大厅一条四君子双面绣的垂帘撩起,才探出半边身子,她两脚骤然顿住,耳中嗡嗡响,双眸发直。
“幻臻坊”的前院大厅,位在织阁与绣楼之间的明亮应堂,一向是坊中用来谈生意、接待客人之所,而上门的客人一向是要被展示在柜墙上成匹又成匹的布料花样吸引目光,如若这一关能够把持,那顾客们在见识到同样以展示手法摆设出来的各种绣片和色丝,没有谁还能不沦陷。
然,今日上门的顾客显然非同道中人。
前院大厅一片凝肃,竟有六、七名身穿轻甲的皇城军杵在各个角落。
而大剌剌坐在廉中主位上的年轻男子一身雪常服,阔袖束腰,袍摆底下露出银丝锦靴,男子青丝以羊脂白玉冠作束,高高拢起,然后任其在肩背和胸前荡下既滑又顺的流泉墨色。
男子身上的白,玉雪冰清,宛若雪中盛绽的白莲,不受尘世所染,却是苏练缇头一回见他如此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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