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颔首答道:“回世子的话,正是贺郡守。”
晏君复做了然状,话里有话道:“那也是奇了,若我是贺郡守,天高皇帝远,你又没什么身份背景,必是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你,不给你任何告状的机会。”
随着晏君复的这番话缓缓说出,林清见看向了张禄,留意他的神色,这张禄,当真处处透着古怪。
张禄苦涩的叹了一声,对晏君复道:“贺郡守何尝不想要我性命?所幸我曾经做庄主之时,厚待佃农,便是托靠他们藏匿保护,方才苟活至今。”
晏君复那双狭长的眼,从张禄面上扫过,含着一丝锐利,但他面上却笑得真诚:“原是如此,看来你同那七十余位佃户,都是不可多得的重义好人。”
张禄闻言,谦虚的讪笑了几声。
林清见看了晏君复一眼,二人皆从彼此的神色中读出一丝跃跃欲试的好奇,不由相视一笑。
林清见收回目光,既然套不出什么话来,那就看看,这张禄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二人跟着张禄一路往前,穿过大片农田,绕过一座山丘,忽见一片庄户房子,和当初的祁山庄很像。
林清见和晏君复等人,跟着张禄进了庄子里,庄中死气沉沉,毫无欣欣向荣之态,连声狗吠都听不到,偶尔见个人,也是神色郁郁的看他们一眼,便不再过多理会。
张禄将二人引到一处民宅门口,说道:“二位进去吧。”
看着敞开的院门,林清见眸色似冰般寒冷,忽地提枪对准张禄的咽喉,冷冷道:“不是说你们庄上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吗?我还以为贺郡守派了多少恶霸在庄子里威胁你们,如今看来倒也太平的很。说,引我等,到底是什么目的?”
张禄心一下提上了嗓子眼,看了看指着自己咽喉的冰冷的枪尖,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气道:“大人好眼力,是小人自作聪明。但二位大人都到了这里,不妨跟草民进去,草民向二位保证,院长一切,必不叫二位失望。”
林清见和晏君复相视一眼,晏君复示意进去,林清见没有异议,毕竟想要她和晏君复的命,可不是那么容易。
林清见未收回枪,对张禄道:“若敢耍花招,我便一枪要了你的命。”
张禄忙道:“不敢不敢。”
说着,张禄往院中退去,林清见就这般提着枪,指着张禄咽喉,一同进了院中,晏君复对带来的人道:“你们在院外接应。”
众人应下,晏君复紧着跟进了院中。
三人进了院,张禄对晏君复道:“劳烦世子,关上院门。”
晏君复依言照做,二人像老鹰看猎物般,齐齐望着张禄,直看得张禄头皮发麻。
被林清见指着咽喉,张禄也不敢乱动,只冲身后房屋的方向喊道:“钦差大人身边的定远将军和林校尉到了,出来吧。”
二人锐利的目光,齐齐朝屋子看去。
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但见一名做村妇打扮的少女,从房中走了出来。她双眸如泉中月,鼎立动人,肤色白皙,宛若凝脂,即便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气质姿色,和京中的官小姐们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少女,绝不是普通村妇。
那女子眸中含着泪光,上前走到晏君复和林清见面前,福身行礼:“已故钦差施忠元之女,施月婵,见过世子,见过林校尉。”
晏君复面露疑色,上下打量施月婵两眼,诧异道:“你是施忠元的女儿?”
施月婵点了点头。
林清见见此情形,愈发糊涂了,施忠元的女儿,怎么在这儿?她不太敢相信施月婵的身份,狐疑着打量施月婵两眼,收了手中枪,问道:“你若是施大人的女儿,为何在此?你又如何证明?”
施月婵再复行礼,从怀里取出施忠元任命钦差的诏书,双手呈给晏君复和林清见:“此乃家父任职的诏书,二位检验。”
晏君复目光在施月婵和她手里的诏书上,来回跳跃,他一把接过诏书,将其打开,见印章齐全,便知为真。毕竟没几个人狗胆包天,假造诏书。
晏君复查验过后,将诏书还给施月婵,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要用这等迂回的法子,让钦差到此?”
第53章
施月婵闻言,眸中氲上一层泪意,想晏君复和林清见行礼后,这才说道:“月前陛下派父亲前来颖川三郡,处理蝗灾一事,父亲身有宿疾,需人贴身照料,娘亲又上了年纪,只能由我扮做父亲身边小厮,随父来此。潮汛那日,我本陪父亲在附近农田视察,忽来人叫走父亲,我久等父亲不回,便去寻找,怎知便寻不见,再来消息时,便已是父亲卷入潮汛而亡。父亲不会水,断不会靠近河堤,且当时叫走父亲的人,只说是有百姓闹事,为何好端端的会卷入潮汛?”
说着,施月婵眸中已是落下泪来,她接着道:“父亡有疑,我本便寻找叫走父亲的那个人,可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个人。我本打算扶灵回京,怎知却忽然招人追杀,不得已躲至此处,为张先生所救。父亲灵位至今滞留颖川,我不敢暴露在外,不得已,方才劳烦张先生,做这么一出戏。”
林清见闻言看向张禄,疑惑道:“若颖川郡守当真这么大本事,你为什么敢救她?”
张禄苦笑一下,回道:“方才拦马所言一事为真,不过是发生在一年前。这一年间,我深受其苦,妻儿皆于去岁亡故,我佯装疯病,再兼佃户袒护,方才暂时躲过一劫。”
原是如此,若发生在一年前,那么张禄身上奇怪的疑点,便都能说的清了。但真假还需他们亲自考证过后再说。
晏君复向施月婵问道:“颖川三郡的情况,你还了解多少?”
施月婵擦了下泪水,缓了缓情绪,接着道:“具体的事宜,父亲未曾与我明说,我只隐约听他提起过,说在颖川查看卷宗,发觉每年的赋税账目,和上报朝廷的对不上。”
晏君复闻言蹙眉,赋税账目怎么会对不上?每年清查赋税,都有从朝廷派人清查人口,多少人口多少税,若有不对,即刻便能发觉,为何颖川的会对不上?
看来得等进颖川之后细查,晏君复再次看向施月婵,问道:“你需要我们救你,还需要我们查清你父亲亡故的真相,是吗?”
施月婵重重点头,看向晏君复的眼里,满是殷切的盼望。
晏君复想了想,看向林清见:“施月婵是女子,不好带在身边,你有什么办法吗?伪装成你的侍女呢?”
女将出门,带个侍女无可厚非吧?
林清见点点头:“可以是可以,只是颖川的人见过施小姐,留在我们身边可以吗?倒不如先送小姐回京,反而安全。”
施月婵忙道:“父亲死的不明不白,灵柩尚在颖川,我不能就这样回去,我必须查出父亲亡故的真相,再亲自扶灵回京。我之前在父亲身边扮做小厮,且父亲鲜少叫我出门,所以见过我的人不多,我恢复女装,妆容上下下功夫,想来能满天过海。”
说着,施月婵干脆跪地,恳求道:“世子,林校尉,我求求你们!二位的大恩,月婵来日必定涌泉相报。”
林清见忙俯身想扶施月婵起来,但施月婵不动,大有他们不同意就跪死的意味。
但林清见理解她,但凡心中有点儿情义,都不会抛下父亲的灵柩不管,于是用力一提,将施月婵从地上提了起来。
施月婵未成想这么容易被拎起来,微有片刻怔愣。
林清见道:“小姐的心情我理解,思己及人,若换做是我,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走,那边委屈小姐,在我身边做阵子侍女吧。”
施月婵闻言大喜,连忙行礼道谢。
林清见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轻甲,为难道:“只是……我此行未带胭脂首饰等物,随行的又都是男子,无法为小姐提供女子所需之物。”
施月婵看了看一旁的张禄,笑道:“这计划我与张先生商议有些时日,早已准备了需要的东西,二位稍等我片刻,我这就去更衣换装。”
说着,施月婵转身进了屋里。
晏君复看向张禄,上下打量他两眼,问道:“如今你住在这儿吗?”
本看向施月婵背影的张禄忙回神过来,颔首回道:“回世子的话,草民是在此处落脚。”
晏君复看了看他,说道:“我说的事,我们回去自会核实,待核实清楚,回给你个交代。”
张禄闻言,眼中神色复杂,有欣喜,却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他行礼道:“多谢世子。”
和张禄说完话,晏君复给林清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林清见会意,和晏君复一起推到角落里,晏君复这才低声道:“你且留意施月婵,莫要对她太过信任。”
林清见眸色一跳,看向晏君复:“怎么?施大人的事,如何作假?”
晏君复解释道:“施大人的事确实做不得假,他有个女儿的事也做不得假。但你我都没有见过施月婵长什么样,如何确定,这个施月婵是真的施月婵。”
林清见当即明白了晏君复的意思,呼吸不由一紧,想了片刻,对晏君复道:“等下回去找个人,让他记下施月婵的样貌,回京核实一下。”
晏君复点头:“我也正有此意。”随后认真叮嘱道:“她在你身边,你一定万事小心。在核实身份前,你千万不要接她递的任何饮食,要吃要喝来我身边或者你哥哥身边,晚上也不能和她住一个屋里,包括她叫你去什么地方,你都要注意……”
林清见听着晏君复交代的这一大堆,不由侧头看向他,眼里神色和看猴戏时的神色没有差别,她怎么不知道,晏君复还有这么啰嗦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何,看着心情确实很少。
晏君复一堆话说完,还觉不妥,深深蹙眉道:“她要不是个女的,我就带在自己身边了。”
林清见唇边挂上笑意,道:“要不你带在身边?”
晏君复忙蹙眉道:“那怎么行?除了你我身边不能有别的女人!”他追了他夫人这么久,万不能有半点纰漏。
晏君复想了想,忽地一笑,对林清见道:“要不然扔给你哥哥也行,你哥哥外出上任,带个女人在身边也无可厚非。”
林清见忙道:“还是我带着吧,左右只是对外宣称侍女,私下里各过各的,碍不着我什么事,哥哥不会武,若她不是真的施月婵,还是在我身边安全些。”
说着,林清见看向他,神色颇有些打量似的玩味,说道:“你不必过于紧张。”
晏君复见此微愣,随后失笑,讪讪点点头,也是,以林清见的能年,能伤她的人不多,他确实担忧过头了。想想刚才自己那一长串,还真是啰嗦。
二人说话间,施月婵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副侍女打扮,头发也扎了双丫髻,用黛笔改了眉毛形状,整个人和之前确实颇有判若两人之感。
施月婵走到张禄身边,行礼道:“这些日子多谢张先生照看,待月婵回京,必有重谢!”
张禄不好意思的笑笑,忙摆摆手道:“帮小姐也是帮我自己,小姐不必客气。保重!”
施月婵盈盈行礼,随后走到晏君复和林清见面前,再复行礼,向林清见问道:“我这身打扮可以吗?”
林清见点头:“可以,我们走吧。”
说罢,林清见上前拉开了门,带着施月婵一起走了出去。
走了一段路,晏君复停下脚步,叫来三个人,低声吩咐道:“你们三个留在这里,盯着刚才我们进去那间院子,张禄若有异动,及时来报。若有人伤害他,便保他一名。”
若张禄干净,留下这些人,与他而言也是保护,若不干净,也能及时发觉。
三人领命,悄然离开了队伍。
一行人回到官道上,林清言忙上前问道:“如何?”
话音刚落,林清言便见一旁的施月婵,眸色微惊,诧异道:“施小姐?”
林清见和晏君复闻言一愣,相视一眼,同时看向林清言,异口同声道:“你们认识?”
施月婵亦是行礼,喜道:“未成想,此次钦差居然是林大人。”
林清言笑笑道:“曾与施小姐有过一面之缘,认得。”
听林清言这般说,晏君复和林清见彻底放下来,那看来派人核实身份的事可以免了,施月婵是真的施月婵。
林清言向施月婵问道:“你为何在此?”
晏君复便将刚才听到的事,给林清言复述了一遍。
林清言听罢深深蹙眉,而后喃喃重复道:“施大人发觉赋税有异……”
林清言静默半晌,对众人道:“别耽搁了,我们抓紧进城。”
没有多余的马匹,施月婵只能和林清见暂时同乘一匹,待她坐好后,一行人往颖川郡而去。
施月婵坐在林清见身前,林清见看不到她的目光,自是也没发现,施月婵的目光,不自觉一次次朝晏君复投去,眼底满是期待,仿佛将希望都寄托于此。
毕竟晏君复是此行身份最贵重之人,说不准要比钦差本人更好使,她只盼着,这次有皇帝的堂弟压阵,能清查颖川三郡,为她爹爹讨回公道。
晏君复和林清言并肩同行,问道:“进城后打算从何处下手?”
第54章
林清言想了想,这才对晏君复道:“我打算先放款放粮,如此一来,可先安定民心,不使动乱加剧,同时减少流民。而且施小姐说,施大人查出赋税有异,查出后不久,便意外身亡,焉知不是因此招来杀身之祸。放款放粮,我们也能从侧面摸些赋税的线索,不打草惊蛇。”
晏君复听完林清言的打算,深以为然,同时放心了很多,林清言和他前世这个年纪的时候相比,当真比他当年的强,难怪皇兄会选他做钦差。
晏君复点头道:“好,按你说的办,我和清见全力配合你。”
林清言看了晏君复一眼,这一口一个清见的,叫得可真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成亲好些年了呢,世子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啊。
一行人尽快赶路,几个时辰后,抵达颖川郡,晏君覆命带来的一千将士在城外城墙下驻扎,带了十个人,便直奔颖川郡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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