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月明面上怏怏又惶惶,叶户也不知哪里生出的胆子,对月明道:“小姐要是在这府里呆得不开心,那咱么就回利盛勐,让老爷给您做主。”
晴了一天,这入了夜又下起雨来,雨点打在廊下挂着的灯笼淅淅沥沥作响。
这阴郁地天气混着黄色的灯光,显得月明的脸都阴了几分月明翻身坐起。
回利盛勐?今天可不就因为要去利盛勐闹起来的。月明阴着脸道:“利盛勐又算我的家么?去利盛勐和呆在允相又有什么不同?你要记住,家里的老爷只有一个,姓兰。你要是惦记着回去,我这就叫人套车送你走。”
叶户心惊,头磕在地板上咚咚作响:“小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提了,您别赶我走。我只是……只是心疼您。”
月明眼角湿润,她知道叶户是心疼自己,利盛勐该领的情要领,可该避的嫌也要避。她真待不下去回自己家宅子也就罢了,这时候去利盛勐就是打她亲爹的脸、打整个土司府的脸。难道就为了这点事,让几家人决裂么?
看着还在砰砰磕头的叶户,她硬着心肠哑声道:“我不是吓唬你,但凡你再怂恿我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我马上就送你回利盛勐。”
叶户伏在地板上哭得泣不成声:“我记住了……小姐,我再也不提了。”
用过晚饭,艾叶要在月明床边打地铺,月明刚吃完晚饭不想睡又只想一个人呆着,对正在铺褥子的艾叶道:“今晚你们谁都不用守着我,床头给我留盏灯就行。”
月明心情不好,艾叶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揪着褥子道:“是不是我翻身吵着您了,那我去窗户根睡。”
叶户今晚才吃了教训,知道这时最好不要反驳月明的话,以免月明不耐烦。悄悄拉了拉艾叶的袖子,对月明道:“那今晚就不给您点油灯,点根蜡烛用罩子罩起来。”
月明点点头:“行吧!”
叶户点了蜡烛去拿灯罩,艾叶举着长杖压灭了长脚油灯上的火光。
给月明压好帐子后两人相携着出门,艾叶看着叶户红了一片的额头问道:“小姐拿你撒气了?”
叶户摇摇头:“是我不会说话惹小姐生气。”
回到房里,艾叶拿出药油给叶户上药,心疼道:“明天肯定要青了。”
叶户淡淡道:“没事,明天打个包头就遮住了。”
看着专心给她上药的艾叶,她问道:“阿姐,你想回利盛勐么?”
艾叶想也不想的答道:“不想。”不等叶户问为什么她又说道:“我觉得跟着小姐挺好的,月明小姐可比波曼小姐和气多了,昨天我打坏了茶杯,小姐也没骂我,还问我有没有伤到自己,而且小姐这里也没那么多规矩。”
叶户苦笑:“小姐这里看似规矩不严,其实小姐把规矩看得比天还大,容不得半点反驳。”
艾叶奇怪道:“老爷把我们给了月明小姐,就是小姐的人,我们当然要听小姐的话,守小姐的规矩,要反驳小姐做什么?”
叶户哑然。是呀!她们一个奴婢的,要反驳小姐做什么?
夜间的雨终于停了,清风吹得院中树影摇动,墙上映出斑驳的枝条影子,窗根的栀子花浓郁地花香也顺着风从未关紧的窗缝溜了进来,那香味霸道得连纱帐都拦不住。
靠在床头嗅着那花香,月明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刚到允相的第一夜,带着忐忑的心在浓郁地花香中辗转反侧。可那时还有爸爸和师兄哄着她,现在她孤身一个,没有人可以为她排解心中的郁闷。
她有些后悔今天的失态,至少出了云开院子后应该装作若无其事。下人的嘴最是快,主子的脸色有了一丁点变化顷刻就能传遍整个府邸,不给你加油添醋就是好的了。她白天如丧家犬一般走出云开的院子要是让三太太知道了,怕是要瞅着机会来打落水狗。她可不是什么宽容的人,二少爷削了她的脸面,惹不起二少爷她可不得拿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杀杀火么?
月明脑子里浮现三太太用涂着金凤花的手指趾高气扬地戳着她的脑门叫骂,她垂头搓指,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光想象都觉得肺要炸,她用力拍了一下床板。
这怎么忍得下去?她下决心,三太太要是敢来找麻烦她就和她拼个鱼死网破,利盛勐不能去,她还不能收拾行李回自家宅子?她又不是刚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没什么用的叶楠。她现在身边又两个会说汉话的婢女,有马车、有车夫,再请杜太太给请个看门的就齐活了。她才不要在这受这一家子的气。
下了决心月明胸中那口气立即就疏散了不少,有底气就有胆气。躺下后暗暗算着自己的钱如果回自家宅子生活够不够开销道兰应德回来。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厨房给云开送来了烤鸭和鸭架子汤下的细面条。看着婢女从食盒中把菜一样一样的摆上桌,他心中窃喜。看样子,兰月明还记得昨天说过要和他一起吃烤鸭子,那是不是说明她应该已经不气了吧?
他满怀希冀地坐在桌前等着月明一起吃饭,决定呆会吃饭的时候给她说点好听的,大家就着台阶下了以后好好相处。翘首等了一会还不见月明的踪影,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喊过俸小赛道:“外面下着雨呢,你去迎一下兰小姐,她的婢女又笨又木,别让她淋了雨又作病。”
俸小赛则觉得月明小姐根本不会过来,月明小姐那么有礼数要过来吃饭怎么会迟到,真要过来又怎么会让厨房送菜而不是让自己的婢女送过来。没准人家在自己院子已经吃上了,交待厨房送菜过来只不过是昨天答应了二少爷,不想失礼而已。
他本想说些什么,但看二少爷看着这烤鸭和面条一脸如释重负后的轻松,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躬了躬身就去请月明。
俸小赛回来得很快,云开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心一沉,问道:“月明小姐呢?”
俸小赛疾步走到他身边道:“我才到月明小姐的院子就看见三太太进去了,我怕她是去找月明小姐的麻烦,就没进去,赶忙回来给您报信。”
听见三太太去找月明云开也急了,站起来就往外面冲。俸小赛连忙抓了把雨伞追了上去。
月明今天一天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管艾叶和叶户怎么劝慰,她都是怏怏地。直到晚饭看见冒着热气被片成功一片一片的烤鸭蹙着的眉才展开了。
杜太太贴心地给做了干湿两种蘸料,湿蘸料是用米糊加了糖和酱油的咸甜酱。以前在昆明时,月明吃早点最喜欢用这个酱涂在烧饵块上,卖烧饵块的小摊贩仔仔细细涂完再把烤得脆脆的油条摆在饵块中间,撒点黄瓜丝再加点泡得酸酸的包菜叶,卷起来递给她。就着甜豆浆她能吃两个。
干料就是椒盐,炒的盐不能用马锅盐,要用细盐,加上花椒面在干锅里炒香,起锅后再加上烧糊的黄辣子面。别说蘸烤鸭,蘸酸多依、酸木瓜都觉得香。
月明两种蘸料都爱吃,先蘸咸甜酱,觉得腻了再蘸椒盐,一下子就去了半盘,正吃得满嘴流油艾叶来报:“三太太来了。”
月明停了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昨晚才担心三太太来找麻烦,她果然不负众望的就来了,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喝了一口用百香果泡的果茶,她对艾叶道:“请三太太进来吧。”
三太太昨晚就听说云开和月明吵架了,虽不知道是为什么吵但还是高兴得差点笑破肚皮。小蹄子以为钓上二少爷就开始轻狂了吧?她以为男人是什么好东西,一时新鲜还能一世新鲜?二少爷是什么人?以后会和他爹土司老爷一样有数不清的女人。内宅的女人靠得又是什么?男人的怜惜而已,这小蹄子被二少爷厌弃,可不正是报仇的好机会么?
耐着性子又等了大半天,见他们没有和好的迹象,放心大胆的踩了饭点来,准备好好恶心恶心兰家的小蹄子。
三太太人还未进门,声却先进了屋:“哎呀!兰小姐身体可好些了,我先前被那帮没规矩的奴才给气病了,也没顾得上你。这不,刚好点就赶快过来看看你。”
艾叶才打了帘子,三太太就杀气四溢地闪身进来。月明没有起身相迎,放下茶杯理起筷子稳稳地做在椅子上,扬着笑脸道:“托三太太的福,已经大好了。”终归今天是要撕破脸,何必费力气做礼数。
三太太见月明没有歇筷的意思,假惺惺道:“呀!真是不赶巧,你还在用饭哪?”
月明笑道:“这才是真真赶巧了,三太太也没用饭吧,不嫌弃就坐下一起用。”
三太太顺势坐下,嘴里道:“哪里会嫌弃,你这里的饭菜在府里可是独一份。”
月明让艾叶给三太太摆上碗筷。叶户听说过,三太太可没有一丝太太样,跟个市斤泼妇一样。她紧张地站在月明身后,准备等三太太一发难就挡在小姐前头。
第40章
三太太夹了一块烤鸭,蘸了椒盐喂进嘴里啧啧称赞:“这是鸭肉把?怎么一点鸭膻味都闻不到,府里可没这手艺。”三太太一边嚼着肉一边不怀好意地问月明:“这是二少爷给你请的厨子做得吧?盛味轩的手艺唉!府里也就逢年过节的定上几桌,平日里哪能吃得到,兰小姐真是有福气啊!”
月明嘴角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三太太啥玩意也不懂,只知道一味的作死。二少爷那天一顿鞭子,只吓掉了她的胆子,没吓掉她作死的本能。以为隐晦的点了二少爷自己就会惊惶无措还是潸然泪下还是怎么着。
她挑了一筷子面条吸溜进嘴里后才一副奇怪地表情道:“吃个鸭子就是有福气了?这话是怎么说的,不过我家里人口简单,规矩也松,倒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姨娘过得这么艰难,连个鸭子都捞不到吃。”
三太太听闻此言,嘴里的鸭子差点噎死她,这个兰月明倒是个会捅人心窝子的,知道她这辈子最介意的就是自己身份高贵却只做了个妾,小蹄子这一刀扎得是又狠又准。
按照她以前的脾气早跳起来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一记耳光,可哪天二少爷那两顿鞭子虽然没有吓掉她的脾气,却吓破了她的胆子,曼娥浑身是血的惨样还历历在目,她嘴上放肆还可以说是教育小辈,上手就不行了,又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她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鸭肉,撇着嘴教训道:“兰小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张嘴,不算计着过关键时刻捉襟见肘,那可丢人丢大发了。我们有儿有女的,哪能像兰小姐一样自在。”
月明一脸受教地鼓掌:“说得真好,三太太不愧是当街卖过米的,就是比我这个干吃闲饭的毛丫头会过日子。”
三太太气得险些摔了碗,这小蹄子怎么什么都知道?是谁告诉她的,二少爷还是利盛勐送来的那两个丫头?既然这丫头不给她留面子,那她也不会给她脸。
三太太哼笑一声道:“我就算当街卖米,卖的也是自家的米,吃的都是自家的饭,兰小姐在府里吃得又是个什么名头?”
月明知道三天太一定会扯这些话,她也以为自己会暴跳如雷。结果自己除了气有点喘不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气愤。
她遗憾地摇摇头对三太太道:“三太太当街卖米想必是个一心为娘家的,可这会对我恶语相向我就有点不明白了。”
三太太翻着眼睛冷笑:“兰小姐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别以为你爹给土司府挣了点钱就能狂得谁都不放在眼里,那烟土长在地里,卖谁不挣钱,一个奴才给主子办了点事就想居功自傲,也不怕菩萨降天雷。”
月明很想给三太太普及一下,管霹雷的是雷公和电母,神仙就能干的活不用劳动菩萨。可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正吵架呢!教书育人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月明用瓷调羹压在面条上舀了一勺汤,一边津津有味的喝了,一边对三太太道:“我爸爸在这允相都不算什么人物,更何况我这么个小丫头,只是不知道利盛勐那边知道我受了委屈会不会把借给孟定土司府的粮拿来给我消消气,毕竟陶小姐陪嫁的人都给我送来了,几担粮食又算什么。”
三太太宛如被扼住了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揪着帕子的手青筋直冒。她的声音仿佛从咬碎了从牙缝里漏出来:“我倒是忘记了你那个阿妈,没想到陶家竟然愿意为你这么个小杂种出头。”
不待月明骂回去,她身后的叶户厉声道:“三太太慎言,利盛勐的老爷不会高兴听到您这番话。”
三太太觉得月明这一仆一主简直是要翻了天了,做主子的有娘生没娘教,带的下人也是没规矩,主子说话敢插嘴。
她冷笑道:“利盛勐从老到小都是些没规矩的,特别是你阿妈那个……”剩下的话被冲进来的云开打断。
“三太太……”他跑得急说话还有些喘:“跑到客人这里来大呼小叫也不是我们土司府的规矩。”
月明手指已经捏住碗边,只要三太太敢说她妈妈一句不是,她就要用面前这碗面泼她个满脸开花。
匆匆赶来时淋了雨,云开用头油梳好的背头软塌塌的伏在额边,肩膀湿透不算,隆基的脚边的水滴滴答答地滴在地板上,在廊下他就听见三太太扯着嗓子骂人,连鞋都顾不得脱就冲了进去,被艾叶擦得可以照人的地板上印着一串急匆匆的脚印。
云开平时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这样狼狈的样子月明还是第一次见,想必是一听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气他昨天说的话,又感谢他急着来解围,两种矛盾的情绪让月明不知怎么办才好,她低下头,无措地拿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
三太太见云开进来肝颤了颤,但她觉得自己今天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是兰家的小蹄子先挑的事。
她哼笑道:“我虽然只是个妾,可也算二少爷的长辈,二少爷这是要教我做人么?那不妨先教教兰小姐,长辈的事是可以随便议论的么?”
云开虽然一身狼狈,但还是挺腰抬肩端起自己土司府少爷的做派,睨了三太太一眼道:“我三姐和她爹的婚事您要是同意了,您自然是兰家的亲戚,教训她是天经地义,可您不是不同意么?”
“你……”三太太气结,这事土司和印太一直都只征求当事人的意见从没往外说,印太更是把这件事捂得紧紧的,生怕这事不成两家脸上都不好看,这小混账竟然把这件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这是要活生生撕她的脸啊!
“二少爷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本事是从哪学来的,你留洋了几年就学了个里外不分么?”
云开鼓掌给三太太叫好:“三太太真是深明大义,父亲来信说孟定府要是今年在利盛勐借不到粮,我们也不管这个闲事,我本来念着那是三太太的娘家准备父亲回来的时候好好跟父亲求求情,蒙三太太今天教导我一番,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多事了,毕竟您进了允相府应该分得清那个是里,那个是外。”
22/99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