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应德暗暗吃惊,他们两个不是不对付么?怎么还玩到一起去了?他还想再细问,旁边的巷子里传出自行车行驶在不平整石板上的叮当响和一个男子带着轻笑的声音:“你骑稳一点啊!怎么跟没吃饭一样龙头都控不住,不是刚吃了碗米粉么?”
一个女孩气喘吁吁的答应道:“你重得跟要出栏的天蓬元帅一样,我载你不亚于愚公移山你还嫌弃?有本事你自己下来走啊!”
话音才落,众人便看见月明满头大汗的骑着一辆自行车,吭哧吭哧的使劲蹬着脚蹬子。后架上坐着一脸惬意的罕二少爷,两条岔开的长腿还一晃、一晃的。
印太一脸不忍卒睹的闭上眼睛,当着人家亲爹的面把人家女儿当苦力那么使唤,还想去提亲?简直是作春秋大梦。
月明先是奇怪门口怎么站了那么多人,认出站在马旁边晒得跟鲍国胜有一拼的男人是自己爸爸,忙不迭的跳下车,张开双臂撒腿就往兰应德这边跑。
一边跑一边哭着喊爸爸。
她冷不丁的撒开手吓了云开一跳,要不是他手长、腿长、反应还快,一把稳住车把手,非连人带车摔地上不可。
第94章
看着飞奔过来的月明,兰应德觉得她仿佛长高了一些,来时不长不短的学生头现在也长过肩梳成两条辫子。身上穿着一件白麻衬衣和格纹背带裤,跟个假小子一样。
月明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什么话都顾不上说,扯开嗓子哭得嗷嗷的。 见她在土司和印太面前失仪,兰应德本想制止她。但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喊爸爸,兰应德的眼圈不由得就红了,心也揪成一团的痛。
兰应德搂着月明勉强朝罕土司笑道:“本来我应该亲自把账册交到您手里和您一起清点带回来的货物。但小女任性,我想先带她回家。”
见罕土司明显是想先看看货,印太抢在他面前开口道:“你们父女分别好几个月,孩子想你是正常的,你先带她回家,有什么事明天说。”
罕土司插嘴道:“还回什么家,你今晚也住府里不就行了?反正......”话没说完就被印太狠狠瞪了一眼,悻悻住嘴。
兰应德把杨老六喊过来交待道:“你和俸二管家把货先运进土司府里的库房锁了贴上封条,明天再开库清点。”
杨老六有些犹豫:“这事我一个人怕不好办,要不让长生也一起留下。”
长生也道:“师傅你先带师妹回家吧!我和六叔一起锁库门。”
兰应德一边拍着哭得直噎气的月明一边淡淡道:“不用,咱们一起回家,你六叔办事我放心。”
有了这句话杨老六犹如被打了鸡血,拍着胸脯朝兰应德保证:“兰爷,你放心回去,我会仔仔细细把活干好,保准不出岔子。”
兰应德有些抱歉道:“这都到家了,本来应该我亲自安顿弟兄们,但你看看......”他无奈笑道:“你们贴好条子就去盛味轩,他们当家的姓杜,你说是跟我跑马的他就会安顿你们。你帮我跟弟兄们说几句好话,别挑我的理,等我安抚好这个祖宗就约你们到家里喝酒。”
杨老六“嗨”了一声:“您这不是安排得挺好么?有什么可挑理的?”说完又打趣月明道:“大侄女,叔叔真给你买了缅甸的玉镯子,等你不哭鼻子了再给你送去。”
事情交待好兰应德一家准备告退,印太嘱咐他们明天过府赴宴。一旁脚还跨在自行车的云开眼瞧着月明见了亲爹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连忙喊道:“哎、哎,兰月明你行李不收拾了?那两个丫头呢,也不要了?”
对哦,还有两个大活人在土司府呢!她擦了眼泪抽抽噎噎跟兰应德讲利盛勐送来的两个婢女还在府里,家里好久没住人,黄灰都怕澄了好厚一层,要不领着她们回去打扫打扫。
长生说不用:“家里有香玉大妈在呢,以前我和师傅出门,玉香大妈隔两天就会来家里打扫、晒被褥的。你那两个丫头让她们今晚在府里先把你的行李收拾好,明天再来接她们不就行了。”
好主意,月明连抽噎都不抽噎了,请俸二去告诉叶户和艾叶一声,把行李收拾好,明天一早就来接她们一起回家。然后快乐的挥着小手和印太告别。
云开瞪着那一家三口的背影,不敢相信兰月明先前还甜蜜蜜的跟她说:“艾比,孤哈蒙!”现在竟然翻脸不认人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就走了。
印太满怀同情的看着自己儿子,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杨老六的马帮都进府了,他还骑在车上咬牙切齿。印太拍拍他的肩:“过几天就帮你去提亲啊!”
云开搓着后槽牙,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兰月明这个忘恩负义的,看我明天怎么收拾她。”
相较于云开气得一佛出世 二佛生天的,月明是开心疯了。长生把她抱上马,牵着缰绳让马慢慢走,一路跟她说着走了那些地方,给她买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回来。
回到家玉香大妈正在收被褥,见到他们一起回来惊喜万分。再看看兰应德和长生衣服上的泥浆干了结成块,两人脏得跟路边要饭的差不多,连忙烧水给他们洗澡。
月明会干的家务不多,但铺个床换个被套还是可以的。趁着兰英德和长生泡澡的空档,她把两人的床铺都整理好了。床单整洁、棉絮松软,埋头闻一闻还有一股暖融融的太阳味。
主人回来了得安排饭呀!玉香大妈挎了篮子要去买菜。这都快吃晚饭了街上哪里还有卖菜的,月明喊住她,让她去盛味轩叫一桌送家里来就行了。
玉香大妈听了她的吩咐出门往盛味轩去,走了一段路才回过味来,惊奇不已,小姐刚刚跟她说的是傣语。不得了唉,刚来的时候一句都不会讲,现在说得这么溜了!
这一路不是翻山越岭就是骑马,长生泡在热水里觉得全身的筋肉都舒展开了,浑身舒服得不行。正想好好泡一泡解解乏,偏月明在门口隔着门板可怜巴巴的,一会问爸爸你洗好了没有,一会问师兄你洗好了没有。
兰应德在额上搁了块热毛巾,靠着浴桶闭目养神,被月明烦得不行,对长生道:“我老了,这体力活交给你,你去哄哄她!”
长生只能随便擦洗一下穿上衣服去哄那个祖宗。
兰应德泡好澡出来到了堂屋,见一桌子都是饼干、点心。长生还往外掏呢:“这些都是在景栋给你买的,都是奶油味的。你尝尝,可好吃了?”
月明抱着一个大饼干桶,桶上画了一个金发小男孩,穿得和她一模一样,都是白衬衣和格纹背带裤。被她抱在怀里怎么看怎么逗趣。
她一边嚼饼干一边奇怪道:“缅甸不是穷死了么,怎么还有这么高级的进口饼干。”她危险的眯起眼:“你们该不是背着我偷偷回昆明了吧?”
长生嫌弃的看着她:“你的地理是跟街上那帮巡警学的吧?缅甸隔着昆明有多远你不知道总该知道个方向吧?两边挨着么?说回去就能回去啊?”
第95章
“谁说缅甸穷?缅甸被英国人占了那么些年,好些地方都已经西化了,我在景栋还看到电影院和火车呢!”
“景栋?!就是罕云开的舅舅家么?”
月明放下饼干桶连忙给兰应德让座,还捧了盏茶端了上去乖巧道:“爸爸喝茶。”
兰应德接过茶,摸摸她的小脸嘱咐道:“少吃点饼干,呆会吃不下饭了?”
月明笑了笑点点头算是答应,但眼睛还是往没开封的点心上瞟,瞟得兰应德满腹心酸。允相的物质还是太寒酸了,月明自小不说是锦衣玉食,但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的。现在来了允相,磨牙的零食没有,消遣的活动没有,连骑个自行车都要借罕二少爷的。
想起她满头大汗载着二少爷的样子,兰应德皱了皱眉。
他问月明:“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在土司府过得好不好?”
可逮到告状的机会了,月明小嘴一瘪:“不好,三太太欺负我。”她委屈巴巴的说完却发现,兰英德跷着腿神情自若的揭开茶碗盖吹着茶汤;长生则翻着牛皮袋看看还有啥没拿出来。
预想中的暴跳如雷、义愤填膺一样也没出现。她眨眨眼加重语气重复道:“我说我被三太太欺负了。”
兰英德还是慢悠悠的喝着茶,长生倒是回应她了,一遍翻袋子一边漫不经心道:“松叔送信到腾冲告诉我们了,不是说罕二少爷给你出气了么?还说利盛勐把她娘家的粮都断了。你气还没消?”
气是早消了,但她不满意他们两个的态度。她咬唇思索片刻,伸着脑袋鬼头鬼脑的问道:“你们就不想知道三太太为什么欺负我?”
这个长生倒是好奇的,她这师妹小脾气是有一些,但多年与昆明那些官太太应酬周旋,该会看的眼色还是有的,怎么会惹到三太太。
“松叔信里没说,那你怎么得罪三太太了?”
月明不怀好意的看了亲爹一眼,挑着眉道:“罕老爷想让爸爸做女婿,三太太不乐意就整治我。”
噗呲一声后,兰应德连连咳嗽,抖着手指指着月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生惊讶的看着兰应德,没想到师傅还有做驸马的命。
兰应德压下咳嗽,严肃的看着月明:“几个月不见你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点规矩都没有。竟然敢拿长辈开玩笑。”
以前兰应德一摆这种脸色月明就老实了。但今天她一反常态,生气的跺了跺脚,眼圈红红道:“你还不是骗人,说好端午回来的,现在都快过中元节了。”言而无信就算了,她受了委屈竟然不闻不问拿几桶饼干就想把她安抚了,门都没有。
见她还顶嘴兰应德哑然的看着她,这孩子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了。难不成还受了别的委屈?
他缓了脸色柔声朝月明道:“月明,到爸爸这儿来?”
泪珠子挂在睫毛要掉不掉,听到兰英德唤她没有犹豫就过去了。
兰应德双手扶住她的肩,轻声问道:“还有旁的人欺负你么?”
这么一问月明就受不了了。那一肚子的委屈堵得她嗓子发紧,泪珠子滚了一脸,吸着鼻子抽噎道:“三太太的侄子也欺负我,他还打了叶户。还.....还有,陶......陶太太也欺负我。”说到最后抽噎得气都差点喘不过来了。
怎么还有利盛勐的事?他皱眉道:“陶太太为什么要欺负你?是因为你阿妈么?”
月明摇头:“不是的,她家的四小姐对罕云开做了不规矩的事,罕云开要收拾他们家。她想让我帮着求情却又不好好说话,拿阿妈和阿婆要挟我,说我要是不管就把阿妈、和阿婆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说完她把手盖在兰应德扶在她肩上的手掌上急切道:“爸爸,我不要让陶太太的儿子当头人,我要舅舅当。你把杜叔送过去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兰应德严厉的扫了一眼长生,长生连忙摆手:“我没跟她说过。”
“爸爸”。月明摇着他的手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三太太和她侄子欺负我,罕云开都帮我的。可这次陶太太欺负我他装聋作哑的不帮我。爸爸,你是不是也不帮我?”
她一副明天就要冲去利盛勐打杀陶太太的样子让兰应德头疼不已。陶头人还好好坐在头人的位子上呢!这种事要徐徐图之,不是听月明哭闹一顿就能办成的。兰应德正想跟她好好讲道理,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长生出去应门,俸小赛领着两个婢女捧着几个盒子站在门口。说是给月明送东西。
长生迎着他们进门,俸小赛见了兰应德呵腰道:“小姐走得急,婢女、行李都没带。这家里几个月没人住怕她惯用的东西不凑手,府里就随便收拾了几样吩咐我送过来。”
兰应德听了这话以为是俸二管家吩咐儿子送过来的,和颜悦色道:“辛苦俸小哥了!长生,去给俸小哥拿几个买茶钱。”
长生从口袋里掏了两块银元双手奉给俸小赛,俸小赛连忙推拒:“份内的事哪里敢要赏钱,月明小姐在府里这段日子待我甚是和气,就帮着跑腿这么点小事还给赏钱,那真真是打我的脸了。”
月明可是心里清楚眼前这些东西都是谁让送来的,心里一阵发虚。罕云开和她的事还一个字都还没跟兰应德讲呢,她也不敢讲。只能缩在一旁装傻。
第96章
俸小赛回去向云开复命,云开听完后淡淡问道:“她阿爸回来她开心坏了吧?”
俸小赛想起他进门后瞟到月明的眼睛红红的,犹豫了一会道:“我进门前月明小姐好像哭过。”
云开轻嗤:“她喜极而泣的时间也长了点。都回去几个时辰了,还没哭够?”
少爷这副气还没消的样子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的赔着笑。
云开挥手让他下去,自己走到窗前。已近黄昏,夕阳昏黄的太阳照在墙角的花丛上。往常这个时候月明吃过晚饭就要来这里找狸奴玩一会,一人一猫在院子里追逐,闹腾得不行。可她这冷不丁一走,往常见惯的夕阳便透着股子清冷的味道。
云开手扶着窗框出神,回家不是该高兴么,她怎么又哭了?
是兰应德骂她了么?
她还这么小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偏要骂她?她脸皮薄、又好面子,越骂她越生反骨。说到她的皮说不到她的心有什么用?
云开这边凄风愁雨的为她担忧、惆怅月明全然不知。兰应德和长生围着哄了她一会,她的气愤、委屈、不平全然消失殆尽。吃饭时还一边给兰应德夹菜一边心疼道:“爸爸你多吃一点,师兄说你为了赶回来这一路上不是吃干粮就是随便应付一顿,都没吃过一顿正经的饭菜,你都C了。”
兰应德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到碗里:“你也吃。”
长生怨念的看着父女两个恨恨的扒了一口饭,这一路他和师傅吃的都不是一样的么,他没C么?怎么光给师傅夹。
仿佛是感应到师兄的怨念,月明从汤碗里夹了一根鸡腿放到他碗里,甜笑道:“师兄照顾爸爸也辛苦得很,得好好补补。今天两个鸡腿都给你吃。”
长生的心顺了,投桃报李的夹了另外一根鸡腿给月明:“你也吃。”
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吃完晚饭,月明也洗了个澡换了衣裳,抬了小凳子在院子里边纳凉边听长生给她讲路上遇到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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