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线?这我哪知道,都是俸二的大儿子跟着老爷跑,要不你去问问俸二?再说了,你知道有个屁用。你会讲外国话么?咱们老爷是留过洋的,只有他才能和那些黄毛鬼打交道。”
陶大出马效果果然不同凡响,那些头人们对他的话不说全信,至少是信了八成。他觉得自己这活办得漂亮,正翘着二郎腿在家得意的哼章哈,忽然接到利盛勐的帖子。
利盛勐的大少爷约他去曼莱酒楼。他把帖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陶家走盐走得好好的,惦记上烟土了?
心中虽然疑惑,但他还是去赴了约,看见陶家的大少爷他明白了。又是一个不服爹管的!
酒过三巡,想着陶家毕竟是差点和府里成亲戚的,委婉的提醒道:“您家是怎么想的?好好走你们的盐,何必来惹老爷生气。老爷心里对你们陶家有愧,亏待不了你们的。”
这些话陶家大少爷是听不进去的。自从知道兰家和土司府的亲事黄了以后,家里除了老爷和老二,其他人都高兴疯了。特别是太太,激动得去奘房给佛祖添了不少香油,嘴里一直念叨这小蹄子也有今天。
他也很激动,兰家一走就没人帮老二那个小娘养的出头,悬在他头上的那把刀算是彻底抽了。只要他母亲还是正房太太,阿爸成佛后头人的位子就是他的。
老二不就因为兰应德给了他一个马帮他才牛气么?现在老爷松口把烟土的生意分出来,这烟土可比盐巴值钱吧!他若是能分一杯羹,那就但真是无后顾之忧了!
他举壶给陶大倒酒:“老爷把生意分出来人人有份,他若真的对我们家有愧那就该多分给我们勐一些。”
陶大转着酒杯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是老头人的意思?”
陶大少爷支支吾吾道:“自从亲事不成了,我阿爸就病了,现在家里是我管事。”
陶大明白了,不是一个妈生的就是麻烦。巧言难劝要死的鬼,这闲事他也不管了!
他把陶家大少爷找他的事一五一十的报告给云开。云开挑眉意外道:“我还为难怎么不得罪陶头人把舅舅给扶上来,他自己就把机会给我送上门了!”
听见他还喊陶家的老二舅舅陶大的眉毛跳了跳了,装作没听见。
云开低头思咐一会叹气道:“我本来想着补偿他们家的,可架不住有蠢货找死。罢了,他想要就给他吧!”
头人们集体做出了选择,汀来太爷被迫下勐。云开趁势把事做绝,只让汀来太爷走,他的两个儿子留在太爷府。
叔侄俩在书房内默默无言,最后汀来太爷落寞笑道:“你已经坐稳土司的位子了,何必赶尽杀绝呢?”
“哦!”云开故作疑惑道:“我的位子坐稳了?我怎么不觉得?”
汀来太爷求饶道:“云开,二叔求你,你就让你两个弟弟和我一起去勐上吧!我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我不会再妄想这个位子。”
云开低叹一声:“二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不然,我留下,让你两个弟弟去勐上。你不过就想留个人质在手里,留谁都一样啊!”
“您说的没错,留谁都一样。”云开点点头道:“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和你反着来,看你痛苦我心底的那口气才能出了呀!”
汀来太爷颓然的靠在椅背上:“我知道你恨我,如果不是我起了歪心你也不会和兰家小姐退亲。我辜负了大哥,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不要迁怒,我做下的罪孽就让我一个人受着吧!你要我出家也好,把我圈禁也行,就让我一个人赎罪吧!”
云开冷冷道:“二叔想岔了,我没有要折磨谁。只是想着勐上的佛爷德行总是不如官佛寺的,怕弟弟们耽误了课业,也耽误了学道理。您抓紧启程,看不见你我的火气就小一些,对弟弟们也会好一些。”
第165章
汀莱太爷才赶着车马上路,那帮头人便去土司府求见,让云开兑现他的承诺。
云开看着他们咄咄逼人又贪心的嘴脸,不紧不慢挑眉奇怪道:“你们这么着急......是手上有货了?”
众人哑然。他们只不过是怕云开反悔,想尽快把事情落实了,哪来的货呢?
云开清叹一声:“汉人经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们连收成都没看见就急着跟我要这、要那,也不知道慌些什么?这样吧!反正我是不准备做这门生意了,府里的还剩下些货,可以按市价的四成卖给你们。趁着泼水节前你们赚一笔好过节吧!”
众人暗叹云开好算计,烟土上赚一道,税再抽一道,合着他们傻忙一场么就是帮他土司府清存货么?
下岗圈头人一贯是个会算计的,想着拿土司府的货试试水也好,一脸感激的开口道:“多谢老爷!”
云开笑眯眯的回应:“不用谢,应该的!”
下岗圈头人又换了一副愁容道:“老爷这样慷慨解了我等的燃眉之急,我等心中是万分感激的。但说句臊脸的话,我们实在是拿不出钱来盘下府里的烟土。”
这是想空手套白狼?云开对下岗圈头人的无耻叹为观止。
“现在拿不出的钱来没关系,货出了给我结账也是一样的。想要货的给我签下欠条,下一街就可以启程出发。”
一群人听见还能赊账简直欣喜若狂。见云开这么爽快,下岗圈头人反而踌躇起来。
云开不动声色,静观其他人喜形于色也不敢表态,放下跷起腿和手中已喝干的茶盏漫不经心的笑道:“你们慢慢考虑,想自己种也行,这批货我就做个顺水人情,让军队先尝点甜头。”说完站起身朝外走。
上岗圈头人见他要走连忙喊他:“老爷.......”
云开背对他们举手制止:“我还有事,你们要是想好了直接去找俸小赛。”
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下岗圈头人。只见他抚着胡须喃喃道:“缺什么就给什么,我怎么感觉要进这毛崽子的套啊!”
上岗圈头人催促道:“你快拿个主意吧!晚了老爷真把这批货给了缅宁那帮当兵的,咱们可就亏大了。”
“烟土跟土司府买,销路土司府负责,无非是利润薄了一点,怎么看都是桩好买卖,怎么看都不吃亏,你们就不觉得奇怪么?老爷心里怕是恨不得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事交给我们?这么好心简直不是人了,是菩萨!”
事有蹊跷谁不晓得,可这桩买卖横看竖看都是不吃亏的,谁又不想冒点险把这口肉吃下去?
思来咐去,下岗圈头人一拍大腿下定决心道:“干,我倒要看看这个毛崽子能搞出什么花样?”
走烟土的马帮启程,一群头人们的心火焦火燎的。虽然各自都按插了人进马帮,但这山高水远的,罕云开要是支使他的亲信半路使阴的,他们岂不是血本无归。
下岗圈头人嚼着槟榔哼笑:“他敢让我们吃亏,我们难道就是吃素的?大小十来个勐圈还怕他个毛崽子?签了欠条又怎么样?我们不还,他还能抬着抢去我家抢?”
允相风云暗涌,云开却自顾自的在书房一边听俸小赛汇报一边练字。
“按您的吩咐,支持您的那几个勐圈我亲自去送了口信。让他们把心放在肚子里,他们对老爷忠诚,老爷是不会忘记他们的。头人们本来要亲自来跟老爷请安、表一表忠心,但我自作主张给拒了。多事之秋,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云开举着笔欣赏自己刚刚写出来的“风云”两字,铁画银钩、锋芒毕露,满意的点点头:“你拒得好,言多失密,他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各勐圈的头人们伸长脖子等了两个月,终于盼回了杨老六的马帮。头人们纷纷拿着签下的欠条上门。
云开正招待杨老六喝酒,听闻头人们上门面无表情道:“一群见不得血腥的秃鹫,还钱还气势汹汹的,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是上土司府要账呢!”他吩咐俸小赛:“你和陶大管家去应付他们,喊上税贺衙门的人,要抽的税一文都不能少。”
待俸小赛走后杨老六出声问道:“老爷,您不去看看。”
云开转着手中的酒杯笑得一脸讥诮:“去看什么?总不至于还让我这个土司老爷亲自去给他们称银子吧?”
杨老六不好接这话,只能另扯了一个话题道:“我在腊戌留了人,等俸家的老二到了就领着他清货再带他去暹罗。”
云开亲自执壶给他斟酒:“辛苦六叔了,您放心,这走烟的买卖不做了,我还有其他的活交给您。”
杨老六连忙举杯:“老爷折煞我了,我一个走马帮的怎么当得起您喊我叔,您还是喊我老六吧!”
云开按住他的手,有些伤感道:“六叔,您也要对我这样么?就算不看在月明的面上,我跟着您跑马这么些年,您对我的照顾我都是记在心里的。这声叔,您受得起。”
提起月明,杨老六沉默了。当时兰应德走的时候他也是想跟着一起走的,但兰应德骂他胡闹。
“你家都安在这里了你还要去哪里?我走了罕家会更中用你,你何必为了我断了自己的前程?”
因着兰应德的话他心安理得的留了下来,但心中总归是扎了一根刺。兰应德待他不薄,可以说没有兰应德就没有他杨老六的今天。他却不跟他们共同进退,他愧对恩人啊!
云开看着杨老六脸色晦暗不明,自嘲的笑了笑:“六叔,您心里一定也瞧不起我吧?背信弃义,简直不是个男人。”
杨老六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兰爷他们刚走的时候我也怪你的,我那大侄女是多好的一个女子,兰爷也是个好人。可两个好人都被你们土司府给辜负了。可我冷眼看了些时日,我明白你也难。这满府的人都要靠着你过日子,你这口气挣不得,一挣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知道太平日子的珍贵。委屈你了!”
一句委屈你了!勾出了云开满腹的心酸,热泪冲了上了眼眶又胀又热。手掌盖住眼睛,他冲杨老六摆摆手道:“这就是我的命,空欢喜的命!”
第168章
头人们还了债、缴了税,看着到手的银元欣喜若狂。这算是挣钱了么?这简直是发财了好不好。纷纷宴请陶大这个功臣,没他提供消息,他们也下不了决心敢和土司府签下欠条。
一封封包着红纸的银元被陶大笑纳了,他摇着头得意的对一起喝酒的头人们道:“你们先前怕是还当我吹牛,现在看到了吧?这走烟土以后土司府把钱都不当钱了。可惜你们胆子小,只敢随便拿一点货,要是把土司府的货都吃进去,你们子孙万代都享用不尽。”
勐旺头人给他敬酒:“我们这次能有盈余都是多亏了老哥您啊!您在府里底子深、威望重,我们想要发财还是得靠着你啊!”‘
陶大举着酒杯摆摆手谦虚道:“我算那个牌面上的人物,只不过是仗着资历老能在老爷面前说几句话。这些年来各位头人们给面子,见了面递锅烟、问声好,我承诸位的情,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当然得帮帮你们。”
众头人又是一波感谢,陶大咂着嘴领受了这些赞美,摇着脑袋问道:“这回你们要胆子大一点,多备一点货。发财的事情,胆子越大口袋越鼓。”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可田里的稻谷秧苗都撒上去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地种鸦片呢?
陶大举着杯子自言自语的感叹道:“人只要有钱了,什么事不能干,什么心头好买不来。我是端着土司府的饭碗不敢违了老爷的令。但凡老爷准我种,我那几十亩的稻子通通铲掉盖上土种鸦片。那些稻米值得什么,没米下锅我不会去别的寨子买么?”
是呀,有钱人命都能买更何况几担米?他这番话众人都听到心里去了,面上虽然不显,但一回到猛圈都开始着手鸦片的栽种。本来有几个谨慎的还不敢对春苗下手,但看到别的勐圈干得如火如荼,生怕到时候吃亏也争先恐后的薅了秧苗填上土,撒种上了。
印太听说了勐圈的乱象,急忙到书房去找云开。都火烧眉毛了,他却悠哉悠哉的站在桌前练字,印太压了压心中的火气沉声问道:“底下那些勐圈粮都不种了,争着种鸦片。这事你听说了没有。”
云开点点头,注意力还是放在自己运笔上。随口答应道:“知道。”
见他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印太终于忍不住怒喝道:“知道你也不管管,再这么放任他们下去,整个允相的百姓都要饿死了。”
云开从案前抬起头,耸耸肩无奈道:“怎么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要一意孤行,我有什么办法?”
印太看到桌上刚写好的字“和为贵”,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恨不得他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但这个不是小事,是会动摇根基的。你想看允相饿殍满地么?”
云开将笔扔进笔洗,清水很快晕起一团黑墨又渐渐散开。云开漠声笑道:“太太何必为那几个眼里没有主子的乱臣贼子忧心?再说了,我对他们不好么?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他们亲爹都给不了他们的荣华富贵,我双手托着送给他们。阿爸在的时候他们可没摊上这么好的事。”
印太觉得自己已经快看不清这个儿子了!自从他当了土司后说话、做事温和得仿佛变了一个人,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得让你思量背后的深意。她盯着桌上那个大大的“和”字涩声道:“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当初也是恨不得咬下那些人一块肉。可你是土司,是允相的王,眼界和格局得放长远些,不能只图一时痛快。”
“过不去。”云开指指自己的胸口冷声道:“我的父亲、兄长死了,我抛弃了我的未婚妻。这些人若是还好端端的,这事过不去。”
见印太因他的话一脸震惊, 云开又笑了笑道:“太太以为我要做什么?您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牵连无辜的人的。我只是要让他们知道,允相的天变了。我比阿爸更心狠,爱了那么多年的未婚妻我都说丢就丢,他们以为自己又是些个什么玩意。”
提到月明印太是彻底的说不话了。这是云开心里的一根刺,一根扎得很深的刺。众人以为他得登大位、高贵的娇妻在怀往事早已忘却,其实是他自我惩罚的将往事埋在心中。在不经意间溜出来,刺得人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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