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和艾叶坐在后排跟着月明一起去了兰宅。一路上强巴几次想问点什么,都被劳本给按住了。
到了兰宅,小拉祜停车去叫门。
“阿......阿爸......小...”
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一颗脑袋探出来不耐烦地骂道:“死哑巴,哼半天都哼不出个屁,你还不如别张嘴。”骂完看见月明正好下车,唬了一跳,拉开门跪下道:“小姐来了。”
月明不理他,绕着他进了家。等劳本他们也进来了,小拉祜阿爸手撑地要起来。膝盖才离地,不远处传来月明的声音:“你接着跪。”
他噗通一下又跪了下去。
第205章
回到土司府已经是掌灯的时辰,月明一只脚才跨进大门,在门口守候多时的桐林便道老太太有请。月明没问什么事,只是让艾叶去她卧室取东西送到老太太院子,就跟着桐林走了。
今天在议事厅的事早有郎爷去老太太年前哭诉,说月明把祖宗基业、全城百姓的性命当儿戏。
老太太轻飘飘一句:“把允相城留给普江那等狂徒,也不知道你们守的是那家的基业。”给骂跪下。
看着跪成一片的郎爷们,老太太想起当初云开继位时这些人墙头草的行径,冷笑道:“我儿子在前面跟日本人拼命,本该是同仇敌忾、团结一心的时候,你们却为难他的媳妇,是不想活了么?”
早上说月明要发号施令必须拉上瑟曼丽那位郎爷一脸沉痛道:“老太太明鉴,我们是为您鸣不平。老爷不在,这府里当然以您为尊。月明太太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您商量一下,太专横了。”
这挑拨离间的话老太太听了眼皮也不抬:“整个允相的主宰是你们召片领老爷,他之下就是印太。上至允相三城两寨下至九勐十八圈,有什么事是她不能管、不能说的?再者,她对付普江是为了给老太爷和大爷报仇,那是她的一片是孝心,我反对插嘴那就是我不懂事了。”
骂走那些郎爷,老太太便让桐林去大门口候着,月明要是回来了直接过来她的院子。
晚饭都用过了还不见月明,她等得有些着急,正准备让另外的婢女去看看,桐林领着月明进来了。
看着月明满脸疲惫,她忍了那些前应后果的问话,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得跟老二一样主意那么大?这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就能决定的事么?”
月明笑了笑道:“长虺成蛇,不趁这时打断普江的腰骨,他不知道还要兴什么风,作什么浪。母亲先别忙着骂我,还是先收拾收拾要紧的东西,明早我就送你们去缅宁。”
老太太看着她:“我要是不走呢?”
“您必须得走,我不能拿您冒险,云开会怪我的。”
老太太苦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云开才会怪我。”
“孟定这条防线算是垮了,普江若是再夺了允相,那离日本人大军压境不远了。我得守住允相,不能让云开腹背受敌。”月明顿了顿道:“无论如何,我得保正您和两个孩子的安全。只要有您在,这个家就不会散。”
艾叶捧了一个匣子进来呈给月明,月明接过又递给了老太太:“这是云开在泰国银行的户头和印鉴,七天之后要是我没派人去接你们,云开也没回来,你们就去泰国找大姐。大嫂和几位太太就麻烦您帮我劝劝她们了,别人不论,大嫂和八太太是一定要带着孩子走的。”
月明交待完就要走,老太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抖着嘴唇道:“一起走不行么?打仗是男人们的事,你留下也没什么用。”
月明轻轻挣脱:“有很多人是因为我才决定和允相共进退,我不能辜负了他们。”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艾叶扶着月明道:“太太,您晚饭还没吃,我现在给你叫饭吧!”
月明摆摆手:“哪里还顾得上吃饭,还得去瑟曼丽哪里。”
听见瑟曼丽的名字艾叶嘴一撇:“您省点力气吧,那位是你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月明面色沉沉道:“绑也要绑着她跟老太太一块走。”
月明是第一次来瑟曼丽的院子,自她嫁进来和瑟曼丽打照面的日子五个指头都凑不齐。若不是因为这桩迫在眉睫的事,她宁愿装作府里没这个人,自欺欺人的过日子。
院里的仆婢见月明见来仿佛见了鬼,怔愣得都忘记行礼。月明也不需要他们通报,长驱直入进了瑟曼莉的房间。
房内充盈着一股腻香,瑟曼丽枕着三角靠枕半躺在塌上,举着一杆象牙烟枪凑着油灯吸阿片。
拿针帮她挑灯花的婢女见到月明先是一愣,继而怒道:“外面的都是死人么,什么人都敢随随便便放进来,想挨鞭子么?”
瑟曼丽自顾自的抽着大烟,只当进来的两人不存在。
月明平静地对烟榻上的人道:“瑟曼丽,我有话跟你说。”
瑟曼丽充耳不闻,摔开烟枪四肢大张地躺在榻上,享受着那深入骨髓的酥软。
她的婢女仰着下巴对月明道:“我们太太没什么跟你好讲的。”
月明看了艾叶一眼,艾叶立即卷了袖子把这个婢女拖了出去。
婢女一边挣扎一边喊人,可那些仆婢都是会看势头的人。月明太太在府里风头无两,他们在这个院子已经是前途无望,再把月明太太给得罪了,就只能赶快投胎了。见艾叶拖着瑟曼丽的贴身婢女出来,一群人连忙躲到僻静处装作看不见。
见瑟曼丽还是烂泥一样瘫在榻上,对屋里的乱子无动于衷,月明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允相要出大事了,我安排你和母亲去安全地地方,你收拾一下,明天就走。”
瑟曼丽终于动了动,撑起身子微微抬起头对她冷笑:“你凭什么安排我?”
“我只是要保住你的命,没有其它的意思。”
“哈哈哈。”瑟曼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得只喘气:“保我的命?我死了不是更称你们的意么?干嘛还这么假惺惺的?”
踏进这座院子前,月明就知道瑟曼丽是没那么好说服的,她下定决心不管她怎么挖苦、讽刺,自己都不会被激怒。
“我需要你照顾母亲。”
“这事可跟我商量不着。我告诉你,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呆着。我死都要死在这个府里,占住这个名份,让你永远都名不正言不顺。”
月明看着她一脸扭曲的快意平静道:“说出这么决绝的话,这世上已经没有你在乎的人了么?那你和姓刘的算怎么回事?单纯的露水姻缘?”
瑟曼丽僵住了:“你,你怎么......”
“你做了什么?我怎么知道?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需要你护着母亲去缅宁,若是允相真的失守,你再护着她们去找姓刘的送你们去曼谷。母亲她们平安了,你要走要留我都不管你,云开也不会管。”
瑟曼丽冷戾地盯着她:“你威胁我?”
“我是求你。”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奔波一天月明实在是累,在烟桌旁的另一边榻坐下:“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把自己困死在这个女人扎堆的牢笼里么?你还有选择,下半辈子可以过不一样的生活,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瑟曼丽垂下头,冷冷道:“你不用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既然你不想听好听的,那咱们来说点不好听的。你怕是忘记了你一家门是怎么死的。你就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也不想想怎么帮他们报仇么?你是怎么为人子女的。等你抽大烟把自己抽死了,你有脸去见你的父母兄弟么?”
“你给我闭嘴。”瑟曼丽挥臂扫掉桌上的烟灯和茶盏,惨白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看着月明:“若不是因为你,他们不会死得那么惨。你不配提他们。”
月明丝毫不让道:“什么叫因为我?是我让日本人去灭了你满门呢?你有恨,就该去恨该恨的人。而不是满腹怨气的折磨无辜。”
“不折磨你们折磨谁?是你们骗了我。”
话题扯得太远了,月明深呼吸,缓了缓气息:“对不起,我不太会劝人。我说这些话也没有对你死去的亲人不敬的意思。我其实很感谢你,如果当时你没有允嫁,允相就不会是现在的允相。我和云开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我现在也就嘴上大义凛然,当年听闻南京沦陷,同胞尽遭屠戮。心中虽然悲愤,却也只是悲愤,什么都没做。直到我的亲人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我才真正想着为他们报仇。”
“瑟曼丽,你以后的路还长得很。把大烟戒了,想和姓刘的过日子就和他过。不喜欢他那就另找一个。不要因为和我赌气把自己的人生交待在这里。不值得!”
瑟曼丽怔怔地看着她:“什么意思?允相真的保不住了?”
“我不知道允相到底保得住保不住,打仗的事谁说得清?布置得再万无一失,也会有意外。”
瑟曼丽喃喃道:“那你为什么不一起走?我不明白,你就那么爱云开,甘愿为他去死么?”
月明想起了远在腾冲的杜宥杰,当初她走的时候,他那么坚定地对她说:“国泰民安,我会办到的。”
她盯着地上的碎瓷沉声道:“我爱的不仅仅只有云开,我还爱着我的国家,爱着那些为救国捐躯的英雄。陈三立先生说,相共凭栏经风云,莫做神州袖手人。家国蒙难,为国舍身成仁男人做得到,我一个女子也能做得到。”
瑟曼丽呆呆盯着她半晌,最后偏过头闷声道:“我答应你,会护好姑妈的。”
第206章
这一夜,陶大很烦恼。月明太太让他和俸二随便一个跟着老太太去缅宁服侍。他内心是很想跟着去的,现在走那就是挣到命啊!但他觉得凭着俸家三个小子都跟老爷去打日本人,这份挣命的差事他抢不过俸二。
他也到不是真的怕死,只是他就剩一个儿子在府里当差了,若是再折了他还活个什么劲?
正唉声叹气俸二摸了进来,见他一副六神无主、左右为难的模样没好气道:“月明太太说了寅时必须出发,主子们忙得人仰马翻,你却手杵牙巴发呆。还不赶快回家收拾,想让主子等你不成。”
陶大愣住了,结结巴巴道:“我.....我去?”
俸二白了他一眼:“不是你去难道是我?说不得这次真的得背井离乡,我才不干呢!”
陶大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俸二看着他这副感激又意外的模样受不了道:“行了,行了,别整让人起鸡皮疙瘩这套。我精着哪!三个儿子都跟着老爷去建功立业,我留下照顾月明太太,这么大的功劳我会舍得给你?”
陶大噗通一声跪下,用袖子遮住呜咽道:“俸二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啊!”
俸二连忙扶他起来:“我是为我自己打算呢,当不得你一声谢。你多保重,回来请我喝酒。”
陶大还欲说些感激的话,俸二不耐烦地皱眉道:“好了,别磨蹭了,真以为主子会等你啊!”
陶大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出门。看着他急匆匆地背影,俸二牙疼的嘶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要不是三个儿子都不在,我也想跑啊!娘的,老子这般舍己为人,简直是佛祖上身了。”
破晓将至,浓雾无声无息地萦绕在允相城的大街小巷。几辆马车从土司府出来,喊开了城门。
几位郎爷和月明站在城墙头,目送着马车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浓雾中。
带着水汽的白雾冻得一夜未睡的众人神志异常清醒。大家都等着月明让他们退下,他们好回去收拾金银细软,让家眷逃命。
没等来月明的叫退,却听到几声细声细气的唱词:“......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上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
郎爷们面面相觑,月明太太好端端地怎么唱起戏来了?而且,怎么听都像是在威胁他们。
都这般时候了,没必要吧?
城楼风大,月明被吹得浑身发僵。挥挥手放过了被吹得脑子发木的郎爷们。
回到府里艾叶连忙让仆婢准备热水让月明泡澡。帮月明擦头发时,看着她眼下的两团乌青心疼道:“我已经吩咐厨房备饭了,您吃了就赶快补一觉。这么熬法身体怎么受得了。”
月明闭着眼睛,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我现在没什么胃口,等睡醒了再说吧!”
原以为这么累,躺下就能睡个昏天暗地。却不想身体疲乏至极,脑子却乱轰轰地。一时担忧老太太一行人路上是否太平。一时又思虑城里的布防能抵挡几时。
还有云开。他走的时候让她要像喃木诺娜一样。大家都以为是云开要她时刻惦记着他。只有她晓得,他是要她大难来时像楠木诺娜一样回到父亲身边,他会去把她找回来的。
知道她不听话,他肯定会很生气吧!
困意来袭,月明慢慢沉入了黑甜乡。
府里都知道主子躲难去了,只留下月明太太镇宅,都心慌得坐立不安。连老太太都要避出去,这祸事滔天呀!月明太太一个女人家能顶什么事?
有几个实在是受不住这份煎熬,悄悄给俸二塞钱,借口家里有事支支吾吾地想告假。
论起府里积年的油子,俸二才是个中翘楚。这帮下人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们心中的盘算。
拢着袖子冷笑道:“你们要回家尽孝我拦着倒显得我不是个东西。不过丑话先说到前面,你们跨出土司府这道大门不难,要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月明太太好性,老爷可没那么好说话。”
一个下人噗通一声跪在俸二面前哀求道:“二管家,您行行好!我父母年迈,又还没成家,家里什么事都指着我。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父母也不用活了。”
俸二嗤笑:“所以呢?你要赶回去抱着你阿爸、阿妈全家死得整整齐齐?我就纳闷了,土司府的铜墙铁壁还没你家那四面漏风的破竹楼结实?那些烂贼真打过来,要是土司府的大门都拦不住他们,你家的破柴门就能把他们全挡在门外?佛祖给你们家那扇破门开过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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