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县城途中,走在一处的小杜氏跟妯娌郭氏说道,神色愤愤。
“秀萍给我说这事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娘家嫂子心眼好,愿意借铺面用。”
郭氏不以为意笑言道,若她也有这样的娘家人,自己定会学秦氏一样,抓紧时间挣几个子,谁嫌钱多。
昨晚她也和公爹公婆一起帮妯娌盖棉苗的,前年她家没钱买油布搭温棚,最终还是在秦氏院里种的棉籽。
不仅如此,现在丈夫京都的活计也是人家二哥帮忙物色的,于情于理她就不该同村里那些嚼舌头的妇人一般背地说妯娌的不是。
“你以为人家真心借给她用啊,不过说句客气话,秀萍就当了真。私下里不晓得咋说难听话呢。”
小杜氏撇撇嘴,心道你啥时候也跟她一边,不就得了点好处嘛。
“是吗,她二嫂我见过几次,人爽利做事也利索,不像嘴巴说说的人。”觑眼小杜氏,郭氏忍不住暗下嗤笑,心说红眼病犯的太勤了。
以前觉得大妯娌人不错,近两年越发觉得太小家子气,难怪跟儿媳妇搁不到一块去,常常闹矛盾生气。
“这事也不能怪人家嫂子,是秀萍做事太没分寸。你想想,人家置个铺子一年到头守两茬买卖,她占去一茬,搁谁谁心里畅快。”
小杜氏对于郭氏不跟自己站同一观点心气恼,可她就是忍不住想抱怨几句。若和婆婆说这些话,又该斥责她。
“说得也是。你说人家汉子咋恁会挣钱,置两间带院的铺子可不少花银子,三海若啥时候能有本事在肆口置间铺子,我做梦都能笑醒。”
郭氏不想再听小杜氏背后说秦氏的坏话,便叉开话题。
“你心咋也变大了,去年才盖的青砖瓦房,今年又想铺子,美得你!”
小杜氏啐口郭氏,笑剜她一眼,眸中划过一丝精光:“你说咱们若跟秀萍一样,在县城寻思做个小买卖,那也能多攒几个钱,指不定将来真能置铺子。”
第43章 查账
小杜氏嘴上虽言说妯娌的不对,心底深处却极为羡慕。
尽管这几年棉田出产比以前多, 丈夫在京都做工收益也行。
可如今不光她家光景越过越好, 村里其他人家也皆如此。
甚至有几户人家跟临村的秦二郎一样置了铺面宅院, 在城郊买了田产。
再者大儿子自成家搬进村东头的宅子单过后,让家里的进项也少了许多。
因此当秦氏说要在庙会期间做些小食卖时,不由也跟着心痒难耐,可苦于没提前准备。
“做小买卖?那咋不行, 反正咱们离城又不远。”郭氏回道。
而且随着京都人口数目激增, 使得他们郑县近两三年也跟着热闹起来,每逢市集大市农户多会挑着蔬果蛋禽前往街肆售卖。
只不过眼下正值春播农忙时节,田里的瓜果时蔬尚未至当令时,人才显得少一些。
“话虽这个理儿, 只是眼下大郎外出不在家,爹娘年岁也大了,我一个人两地来回折腾身子吃不消。若像秀萍那般能在城里寻个熟人借片地儿就好了, 哪怕给几个租钱也行。”
说话间小杜氏脑中已将村邻亲戚能扯得上的关系想了一遍。
郭氏抿嘴想了会, 笑笑接话说:“可不是嘛。”
……
钟月这边卖完两篮煎饼后, 街道上赶庙会的游人越涌越多, 围在她家小摊上的食客亦添了两层。
秦氏没法再做出多余煎饼让女儿跑着叫卖, 钟月只好在跟前打下手。
“二嫂,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搭把手?”挽着篮子的郭氏挤到秦二郎铺子前, 笑盈盈的扬声对低头忙碌的秦氏说。
“啥时候来的?累不累, 坐屋里头歇歇, 只一个锅我跟月儿忙得过来。“
秦氏抬头见是妯娌郭氏,面上笑容绽的愈发灿烂,匆忙扫眼其身旁除了夫侄钟义平,未发现其他人,出于礼仪随口问说:
“没跟大嫂一块来?”因要提前点播棉种,公婆曾说过今儿不来赶庙会,故只问起小杜氏。
郭氏脸庞上的笑顿了顿:“她去另外一个肆口了,我没啥紧要的物什置办,先来瞅瞅你摊子顺当否。”
得舅娘小刘氏的示意,钟月倒了两碗雪梨汤水,先递给郭氏道:“三婶,走热了吧,喝碗雪梨汤。”
另一碗给了堂弟,转而又问喝汤水的郭氏:“莲莲跟大姐去哪儿了?”
走了一个时辰的郭氏将解渴的雪梨水一饮而尽,用袖口擦擦嘴周:“谁晓得钻哪家脂粉铺子里了,三婶接替你会儿,去耍吧。”
钟月摇摇头,婉拒道:“婶子,不用麻烦了,走了半晌路,坐那歇会,再说年年都是老样子有啥看头。”
她非几岁的孩童,哪有让旁人帮忙自己跑出去打野的,况且生意这么忙。
秦氏利落的将煎饼帮食客状入油纸袋里,又将散发油热的平底锅中的碎焦屑铲干净。
洒适量的菜籽油,舀两勺面糊浇上去迅速抹匀,才有空跟郭氏搭话:“月儿说得是,大老远的奔进城脑门上的汗都没干,缓一缓再说。家里的棉棚的没事吧?”
“跟我客气啥,来之前咱爹娘还嘱咐说怕你身子累坏了,让我替换下。家里但管放心,棉棚盖得严实着呢。”
郭氏将汤碗交给钟月,挽起袖子边说便开始做事。
“瞧她三婶就是个勤快的人儿。”两步远正捏包子的小刘氏笑着插话道。
觑眼手脚利索的郭氏,眸子转了转,又望眼被油热熏得红光满面的小姑子。
有了郭氏帮忙,钟月得以轻松不少,一大早开始忙碌到半晌午,说不累是假的。
……
曾子辰以酒楼少东家的身份交待完伙计后,直接去往后厨。
“净是些什么亲戚,我看呀都是些吃白饭的,早晚这酒楼得豁豁他们手里!”其中一厨子砰砰用力剁着羊肉排,愤愤道。
“生意一日淡似一日,若不是以往东家对咱们不错,谁还守在这?眼看都到月底了,上个月工钱还押了一吊没给,哪有这样的。”另一人语气郁闷的回应说。
“本以为东家的俩兄长来了境况能转好,没成想脑瓜子一点不灵光,刘掌柜说啥都信,少东家也是,读书人还能不会算账?”剁羊排的第一个厨子再次出声。
“去去,不懂别乱说,读书是做文章考科举当官用的,听人说少东家读书厉害,将来要考科举中秀才的……”
当曾子辰听到账房掌柜刘永安竟然拖欠厨子们上月工钱,方压下去的怒火顿时窜了上来。
“刘掌柜从何时开始扣押你们工钱的?!”
灶房中正闲叙话的几人冷不丁的被人突然发问,皆吓一跳,切肉厨子菜刀偏了下差点剁着手。
缓过神后,纷纷躬身打招呼,大概对读书人的尊重,神色毫无敷衍之态。
其中年龄最长者抢先出声,没直接回答曾子辰的问题而是笑言:
“少东家咋来这么早?酒楼还没到忙碌时候,好不容易歇息一日,您好好出去逛逛庙会,这儿有大伙招呼呢,待会大老爷二老爷就要回了。”
“大伯二伯每日都这般晚才将所用食材置回来吗?”
曾子辰对厨子们没有回应其问题有些不悦,蹙着眉头仍下第二个问题。
“不只大老爷二老爷,连……”一年轻帮厨张口应言,话说半截却被年长者眼神制止。
“是否连舅姥爷刘掌柜也是如此?我晓得你们不愿意得罪人,毕竟酒楼是曾家的,大不了酒楼垮了生意做不下去,大伙换割地方便是……”
曾子辰怒气渐渐转成悲嘲,刚刚听到的一席话不过为大家背后的谈资抱怨罢了,于是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忙事。
打算自己直接查账本,待查出账目问题当面与其对峙。
手拎一包糖栗子的刘永安哼着清调,挺着大肚囊悠哉悠哉踏进酒楼,瞅见柜台端坐着的曾子辰,微微怔愣下:
“子辰来了,外面热闹着呢,咋不去逛逛?”
“夫子昨儿刚教过《九章算术注》,我想着翻看酒楼的账册能助益于此科,便趁着休沐日来找舅姥爷。”
第44章 寒暄
刘永安听曾子辰准备看账册,行走的身形忍不住微微顿了顿。
目光瞥向通往灶房的拐道, 垂下眼睑遮住冒出的精光。
藏在宽袖里的手掌握紧然后松开, 抬目朝注视着自己的曾子辰笑道:
“科考竟还考这个?姥爷若早知晓就提前多教授你些东西了。”
说话间边走边从衣摆下的腰带上取出一串钥匙将柜案的一方抽屉打开, 在最下方抽出两本蓝色封面账本交给紧盯其动作的曾子辰言道:
“虽说姥爷不清楚你说的《九章算术注》具体写得啥意思,可也晓得学账目得从全头全尾的册子看起,这两册是咱酒楼去岁的账本,我整理得清清楚楚。有疑惑的地方, 直接来问我。”
曾子辰见其没让自己查看近两个月新记的账目, 反而给去年的册子。
便知以他目前的算术水准即使看了也找不出什么大问题,心中愈发坚定刘永安在账目上做了手脚,侵吞曾家的银资。
尽管心里这般想,可理智却让他不得敛下出离愤怒的情绪, 接过账册,顺手放在案上动作自然地翻阅起来,待看到支出账目那一栏, 蹙眉问道:
“厨子的工钱一直都是每月两吊吗?听书院的同窗说城南肆口准备开家酒楼, 东家是京都的大商贾, 专门来郑县开分号。李师傅他们从金满楼开业那日就在灶房做事, 即便不涨工钱, 但也万不可学有些人压着薪银不给!”
若方才几人抱怨的话语属实,扣押一吊钱相当于拖欠半月工钱,曾子辰想想都觉得气愤, 因此语气里不受控制地带有两分斥责之意。
“工钱哪能一成不变, 若那样厨子岂不都跑光了。别看他们平时说得仁义, 但凡有些地方照顾不到,一个比一个叫得凶。”
听他旁敲侧击厨子的工钱,刘永安暗忖恐李师傅等人已经将自己暂压他们薪银之事说了出来,如若咬口不认到时万一当面对峙反而事情更糟。
须臾间脑海中便将应对之语想了个彻底。察觉曾子辰的神色尚好,接着继续道:
“是不是李师傅跟你说暂压半月工钱之事了?姥爷不瞒你,确有此事,可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城里虽说不缺厨子,可若短时间雇上合适的人也非那般容易,扣押工钱为了防止他们突然不声不响离开,影响酒楼生意。”
曾子辰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扣押厨子的薪酬乃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心底冷嗤一声父亲在时怎没听说暂押工钱的事情。
退一万步就算为了酒楼好,可也不能连个招呼都不同他这个少东家打,待商议好后再行决定。
从方才厨子们的反应他明白目前酒楼差不多被刘永安掌控,此刻若当面与其撕破脸起不到任何作用,曾子辰抿抿嘴低声道:
“李师傅他们皆酒楼老人,用此法子难免伤了大伙的心。短时间或许起些作用,长此以往必出岔子,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刘永安见他快速地翻阅完账本,没提起其他方面松口气后,故作无奈:
“虽说这酒楼如今姥爷在帮忙打理,可到底它姓曾,用不了几年就该交到你手里。既然你都开口说了,我若再坚持反倒两头都落不到好。”
面对口心不一的面前之人,曾子辰顿觉反感至极,不愿继续同其敷衍下去。
自知向其询问酒楼经营状况也得不到真实回答,应了几句客气话,揣上账本抬脚向市肆走去。
时隔一年,账目上的进项无法再找食客对证,可柴米油盐的价格在清平年间浮动应该不会太大。
纵使自己没时间兼顾酒楼经营,可也得做到心中有数,不能再如聋似瞎被旁人蒙蔽。
……
“今年文富不在这帮衬,可有你们忙的。”
进了城没多久,郭氏和小杜氏分开,前者去了秦家二郎的食肆,后者却来到秦家三郎的生煎铺子里。
小杜氏买了碗稀饭,坐在阳棚下跟秦三郎夫妇闲谈。
闷头忙着做事的秦三郎笑笑没作答,妻子曾氏抽空应说:“起初那几日像打乱仗似的手忙脚乱,往后日子不觉有啥,棉种点土里了?”
“过两日,棉籽还没浸上呢,你姑子人家倒大胆得很,早种上了。如今在县城摆摊卖煎饼,瞧我这记性估摸你们早就知道了。”
食铺里人来客往,慌得秦氏两口子都没空和她搭话,侧着身子的小杜氏眼见铜板哗哗不断往钱匣子里落,眼热心烫,暗悔当初她和丈夫怎没想到来县城租铺子做个小买卖呢。
好一会,后知后觉的曾氏接过闺女秦桃递来洗刷好的碗碟转头问:“嫂子,你方才说啥?”
“我说秀萍正在前头二郎铺子里摆摊卖煎饼呢。”小杜氏笑着说,随后眸光转了转:“你家铺子租几载了?每月租钱多少?”
陈设碗碟的曾氏身子顿了顿,侧头笑睨着小杜氏:
“不提没觉得,眨眼都六七年了。铺子的主家同我们相熟,一直比照当初的租钱没涨,连铺带院一吊八百钱,搁市价少说两吊。嫂子是不是也开始动心思了?要我说凡事趁早,指不定再过两年挤成啥样呢。”
小杜氏听闻她的话,心念一动,嘴贴碗沿几口喝光稀汤寡水的白米汤,抹抹嘴周起身走近曾氏主动帮她干起活计。
“对着妹子的面嫂子不说假话,前两年义林成亲把家底差不多掏空了,去年挣得几个铜板将街坊亲戚的钱还清,如今甭说每月一两吊的租钱拿不出来,便是日常柴米油盐花销也得算计着花。”
曾氏暗下撇撇嘴,心说谁信你没家底,尽管她和丈夫极少回秦家湾,可每次婆婆来帮忙总会说些家常理短之事,其中自然有小姑子的种种。
再者钟家大郎在京都运河码头帮棉坊装卸包裹可不少挣银子,那份活计还是二叔出面说和的。
闷声发财做人低调的曾氏安慰着手脚利索的小杜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嫂子甭看我家食肆现今买卖尚可,逢小集时冷清恨不得案板上落尘灰,但租钱照样得往里贴,俗话说睁开眼铜板便开始往外撒,有时急的还不是满嘴起燎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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