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华问:“你想去当学徒?咱家可不需要你赚钱,好好呆在家里玩就行。”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哈哈。”
周云恩干笑两声,心里却哇凉哇凉的。
看来在村里很难给顾银杉找到活儿干啊。
种地也不行,时间太长了,等半年才能收割卖钱,到那时他都饿死了。
不知道村子外面有没有。
晚上周振国回了家,周云恩很殷勤地给他拿拖鞋,盛饭。
他被女儿伺候得满脸莫名,“你今天怎么了?又想吃什么好吃的?”
“哇,在你心里,我是个只知道吃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他捏捏对方脸上新长出来的婴儿肥,“村里谁不知道你现在是个小馋猫。”
“切……”
周云恩气哼哼地推开他的手,煞有介事地说:“我在为全村人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徐丽华将菜端上桌,也围过来听。
“马上要入冬了,山里连野鸡都抓不到,顾银杉没有东西吃,肯定又得偷大家的东西了。”
“唉,他不肯向村长道歉,别人也没办法,毕竟是他们的家事。”
“先不管他和村长之间的矛盾,为了保住大家的东西不被偷,要不给他找份活儿干?”
周振国不太赞同。
“他游手好闲惯了,能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做事吗?而且附近村子谁不知道他的名声,没人敢收留的。”
周云恩道:“所以啊,只能靠爸爸你出手了,你天天开三轮去镇上拉货,能不能打听下,哪里愿意招人。杂工,服务员,都行。”
周振国听得直皱眉,徐丽华也道:
“云恩啊,顾银杉那孩子是可怜,无依无靠的。可咱家毕竟跟他不沾亲,他亲大伯都不管他呢,我们哪儿有资格管?况且他这个人吧,确实也是个麻烦。平时可怜他给他点东西吃没关系,其他方面还是别走太近了。”
“爸,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周云恩顿了顿,说:“可是你们想想,要是将来哪天你们出了事,留我一个人在世界上。吃没的吃,喝没的喝,饿得受不了了偷人家东西吃,天天遭人毒打,你们舍得吗?没有人天生是坏种的,顾银杉肯定也不想过这种日子。咱们给他个机会,让他试试,试完还不行,那我们至少尽力了。”
周振国摸出半截烟头出来抽,长长地吐出一口白烟。
“就算我们肯帮,他也不一定领情。这小子我了解,一向是油盐不进的。”
周云恩见他态度动摇,大喜。
“他那边你不用管,我去说,你帮忙找到工作就行了。”
“云恩啊,”徐丽华忍不住开口了,“我说自打你醒来以后,怎么老往那小子身边跑呢?明明你们以前也不熟啊。你俩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都十六七岁了,走太近会引人说闲话知道不?”
周云恩装傻,“有经常往他身边跑吗?没有吧,我都在村里玩呢。”
徐丽华摇摇头,叹了口气。
事情算是说定了,周振国是个言必有信的人,第二天晚上带回来好消息。
他负责拉货的木材厂正想找个搬运工,搬运切割好的木材。
年龄无所谓,重要是力气大,因为一件货最轻也有七八十斤。
搬运一件五毛钱,一天搬十到二十件,意味着只要努力干,每天能有五到十块钱的收入,一年下来两三千,比种地还赚点。
“虽然货都是大家一起搬的,但总是偷懒也不行。他要是能做到的话,就让他明天上午来家里等我,跟我一起去厂里试一天。”
“太好了,谢谢爸爸!”
周云恩扑过去抱了他一下,赶紧洗漱睡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坡上找顾银杉。
后者不知为何也醒得很早,坐在没有玻璃的窗户上望着田野,一副孤独落寞的模样。
现在的他还是个瘦小的少年模样,但书里成年后的他,体型高大,气质阴鸷,心狠手辣,连杀人犯都惧他三分。
得赶紧把他给拉回正道啊。
“顾银杉!”
周云恩兴冲冲地跑过去。
他看出她的喜悦,不解。
“你今天出门捡钱了,这么高兴。”
“捡钱倒好了,我是来给你这个二傻子送好消息的。”
顾银杉收回目光,不认为自己这辈子还能遇到什么好消息。
周云恩将工作的事情给他一说,期待地问:
“怎样?想不想试试?虽然辛苦了点,但活儿还是很稳定的,你坚持干几年攒点钱,都能盖房子娶媳妇了。”
“不去。”
顾银杉跳下窗台,拿起毛巾走向水沟。
周云恩立刻追过去。
“为什么?嫌工资低了?”
“没有为什么。”
他冷淡地说完,将头埋进水沟里。
周云恩耐心地等他洗完头,“你要是不想当搬运工,我让我爸继续帮忙找别的工作也行。”
“周云恩,”顾银杉终于正眼看她,睫毛被水弄得湿漉漉,“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天天插手我的事,我让你帮了吗?”
“……”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像救世主似的,随随便便就能改变别人命运?”
“……”
“你不如管好你自己!”
周云恩半晌无言,最后扬起了拳头。
“我不是救世主,但你肯定皮痒了。”
说着一拳挥了过去,在他脸上留下一个乌眼青。
接下来是一顿漫长的暴揍,等她停下手时,顾银杉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我给你三天时间休养身体,第四天上午必须出现在我家门口,跟我爸一起去厂里,明白不?”
少女秀美的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
顾银杉吐出一口混着枯草的泥土,有气无力道:“明白。”
哼!
周云恩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第四天上午,她吃完早饭走出去,顾银杉果然已经站在杂货店外面。
他显然还是不情愿,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周云恩管他三七二十一,将他推上周振国的三轮车,交待周振国要看好他。
为他操心那么久,她自己也心累了,趁着今天没事干,跟徐丽华逛自家菜园子去。
时值深秋,地里的菜都已成熟。
空心菜长得像棵小树,只摘嫩叶子吃。辣椒多得压弯枝头,苦瓜丝瓜挂满了篱笆。
徐丽华带了个水桶,没一会儿就装满了。
她将剩下的菜都连根拔起,丢到一旁的田埂上。
周云恩忙道:“妈你干嘛呀,上面还有菜呢,扔掉做什么?”
“这些菜都老了,不好吃,咱们得把地腾出来,过两天种萝卜和马铃薯。”
“马上都要入冬了,也可以种菜吗?”
“这些菜就是现在种啊,马铃薯种下去,等明年四五月吃,萝卜就快了,两三个月就能吃,炖排骨炖鸭都合适,省不少买菜钱呢。”
说到排骨二字,周云恩就口水直冒。
这年代大家还是穷了些,桌上隔三差五有盘肉丝炒菜已经算伙食极好了。真希望以后能多赚点钱,过上顿顿吃肉吃鸡的好生活。
将地全都整了遍,二人拎着桶回家了。
下午吃过饭,徐丽华就搬了小马扎坐在门口,开始切辣椒,准备做成腌辣椒吃。
周云恩想帮忙,她起初不让,被她实在磨得没办法,只好让出位置。
不料那辣椒非常辣手,菜刀又硬,磨得掌心生疼。
只剁了不到十分钟,周云恩就老老实实看店去了。
真奇怪,明明徐丽华看起来也柔柔弱弱的,怎么干活那么利索。
天黑了,周振海的三轮车出现在村外,上面还有顾银杉的身影。
不等他们下车,周云恩就迫不及待地问:
“今天干得怎么样?”
顾银杉抬起头,露出脸上新增的伤口。
周云恩:“怎么上班第一天就被人打了呀?!”
第7章
一条伤口横贯鼻梁,极细但深,因为涂了红药水,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
周云恩惊道:“是谁揍的你?”
周振国笑道:
“他这点伤不算什么,被他揍的人那才叫痛呢,牙都掉了。今天有混混上门找厂老板收保护费,不给就要砸车,这小子冲过去一会儿就把人赶走了,老板高兴得很,奖励了他二百块钱。”
“真的?”
周云恩赞许地看着他,“可以啊,第一天就被老板奖励。”
顾银杉抬抬下巴,一副不屑的样子。
他跳下车打算回家,被周振国一把揽住肩膀。
“去哪儿?留下来吃晚饭啊,从今往后每天我都带你去厂里,晚上再接你回来,一定要好好干。”
顾银杉很不自在,自从父亲被抓后,就没有哪个大人跟他这么亲近过了。
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像看狗屎,明明嫌弃得很,又不敢丢出去,怕脏了自己的鞋。
但周振国太有力气了,个子高胳膊长,让他无路可逃,最后只得进了门。
徐丽华已经做好晚饭,一盘猪油炒空心菜,一盘咸菜炒苦瓜,还有一大碗丝瓜蛋花汤。
饭是白米饭,热乎乎的,端在手里饭香扑鼻。
四人分别坐在桌子四个方向,顾银杉很不习惯这种场景,端着碗不动。
“吃点菜。”
“夹菜吃。”
“别客气。”
一家三口同时给他夹菜,筷子在半路撞车,众人愣住,随即哈哈大笑。
顾银杉被气氛感染,僵硬的身体终于轻松起来。
“我妈手艺好吧?我这辈子啥都不想干,就想天天吃她做得饭。”
周云恩冲他挤挤眼睛。
徐丽华笑道:“好啊,把啃老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不啃老,我以后赚大钱,把你们都接去享福。”
周振国乐了,“行,我一定得活着看见那天。”
周云恩嘿嘿傻笑,又看向顾银杉,“你喜欢吃什么菜?”
后者的目光在三盘菜里扫来扫去,最后指了下咸菜炒苦瓜。
她将苦瓜挪到他面前,眼睛却看着徐丽华,“妈,以后让他晚饭都在咱家吃行不行?”
徐丽华有点迟疑,“天天吃吗?”
“又不是免费吃,要给钱的。”
她对顾银杉说:“你每天不是最少能赚五块钱吗?给我妈两块,包你晚饭吃饱吃好,怎么样?”
这样一来有理由让他每天在周家吃晚饭,不至于饿到去偷东西。
二来顾银杉是有犯罪前科的,手里留太多钱不好。中午厂里包饭,剩下的三块钱足够他解决早饭和生活所需了。
周云恩对自己的提议相当满意。
谁知对方想了半天,拒绝了。
“不用。”
徐丽华松口气,“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收钱确实不好。”
“舍不得你那两块钱啊?嘁,小心眼。”
周云恩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顾银杉没解释,低着头默默扒饭。
这种生活是不属于他的,他夹在幸福的一家人里就像颗老鼠屎,就算暂时被人接受,也迟早会被扫地出门。
与其以后被人嫌弃,他不如一开始就减少来往。
吃过饭,顾银杉打算回家了。
周振海塞给他一件旧毛衣,“这是我年轻时候穿得,可能大了些,但穿起来还挺暖和。天凉了,你给它套上吧。”
“谢谢。”
顾银杉穿上毛衣,摸着黑慢慢走向老宅。
黑子一天不见他,担心得很,趴在路边草丛里等,看见他立刻跳出来,尾巴摇成螺旋桨。
顾银杉掏出自己在工厂旁边包子铺买的两个肉包子,喂给它吃。
包子早就凉了,但它还是吃得很香。
“黑子,你说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顾银杉像在问狗,又像在问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每天早上到周家门口,跟周振国一起去镇里,晚上六点左右回来,生活非常规律。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时间一长,村里人都知道了,纷纷问徐丽华怎么回事。
她都没来得及开口,话就被周云恩接了过去。
“他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呗。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总惹得大家不高兴。现在心理成熟了,想找份工作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
金玲婶对此表示怀疑,“他这种人,能好好过日子么?”
“到底能不能,时间一长就知道啦,反正这两天他做事还算努力,而且大家也没再丢过东西吧?”
“东西是没丢了,可谁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呢?我看啊,还不如他直接从村里搬走,也省得他觉得大家看不惯他。”
“他才十七岁,搬到外面去住哪儿?吃什么?”
“我说云恩,你对他可不是一般的上心啊。说句不好听的,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
这下徐丽华抢着说:
“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家云恩还是小孩子呢!”
“十六岁,也不算小孩了,谈个恋爱不是很正常。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他爸是杀人犯,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也犯事?你家要真跟他有什么瓜葛,可别怪大家心里有想法啊。”
徐丽华素来温和,听了这话不禁沉下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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