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旸王听了阵,见李璧有意撮合,心中也明白大半,虽说亲王结党乃大忌,但朝中就没有真正不为自己打算的人,有些话不能明说,李璧重用路景延,现今插手他的婚事,想来那冯家与庆王也是有些私交。
“既然如此,我信得过殿下,也信得过冯家,只是到底关系到我儿的婚姻,山高水长还是派个人去探一探最好。”
“平旸王认为谁去最合适?”
“最佳人选该是他大哥,只是明年怀瑾参加春闱,不宜动身。”
“说的是,那还有谁合适?”
“招婿吕濛可以前往。”
*
于是又过一个半月,吕濛轻装上路带人抵达濯州,路景延新官上任无暇接待,柳砚莺便独挑大梁带着瑞麟迎人。
逗留三日,吕濛代表平旸王府拜访了冯家,才入府门,在那汉白玉的台阶上走一遭便明白了冯家的财力,要不说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这府宅要是放在京城,只怕也鲜少有人能够负担得起。
二房小姐尚未出阁,吕濛怎么论都是外男,见不上面,也不必见面,吕濛此次前来唯一目的便是与冯家长辈相谈,连见不见路景延都是次要。
冯家人自然是好生招待了吕濛,甚至派遣家仆跟随吕濛一道回京,拉了两车的礼,送了好些京城少见的西域香料、银器、织锦去到京城。
东西既然山高水长地送来了,就没有再无端退回去的道理。
收下,也就应允了两家的婚事。
只是婚仪难办,路家因着路途和路景延的擅作主张,索性无人到场。本以为因此婚事便会从简,可到底是“冯家嫁女”,排场不可能小,何况柳砚莺也未必愿意将就。
如此,成婚那日,新郎官那边大大小小地方官员到场恭贺,新娘子那边又有形形色色与冯家有生意往来的商人携礼入场,横跨两界可谓风光无限,丝毫没有因为谁的缺席而冷清分毫。
柳砚莺喜欢这样的婚仪,就像是跟着路景延逃到了书中的世外桃源,这里的人不必熟悉他们,只要是带着祝福来的,就都是他们的宾客。
八抬大轿自冯府迎亲而归,路景延身骑缠绕朱红喜绸的骏马,气度卓越极为醒目。
柳砚莺着绛红大袖钿钗礼衣,在喜婆搀扶下款款下轿,她衣衫上的细小金翠花钿折射光线熠熠生辉,手执团扇掩面以示羞怯。
悄么错开扇面窥一眼身畔郎君,见路景延也如她一般身穿沉甸甸的喜服,和她成双成对的火般赤红,脸颊还是“腾”得一热,才发觉这扇的确必要,匆匆将扇面挡在脸前。
路景延自能够觉察,牵她踩着红色绒毯缓步向前,在喜婆仰脖子高声念着贺词的遮掩下,故意轻声说:“头回见娘子的脸这么红。”
柳砚莺目不斜视打个磕巴:“扇面映的。”
如此心跳咚咚地行过沃盥礼,清水沁凉柔顺的自手心手背流淌进盥洗铜器,柳砚莺紧张的心情也得以抚平,行却扇礼时,她移开了掩面的团扇,迎上他目光,避无可避。
路景延不依不饶问她:“还是扇面映的?”
“不和你说了!”柳砚莺赶紧提裙跟着喜婆进屋。
进到屋中,饮过合卺酒后,酒气混入鼻息,柳砚莺局促坐在床沿,看喜婆将红枣花生桂圆混着钱币抛洒在二人身后的床铺,讨个早生贵子的意头。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喜婆拿过那饮尽的两半匏瓜,并在手中,“喝过合卺酒,再将这匏瓜用红绳相系,今后可就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柳砚莺五指攥了攥,耳听路景延回味般格外细致地复述:“嗯,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她扭脸看过去,情不自禁笑起来,自觉憨傻,又把脸转回去,却被路景延轻轻捏了下巴,带着点孩子气,“你怎么不说?跟我说一遍,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干什么呀,好多人看,非要我跟你鹦鹉学舌。”她羞得脖颈子都红了,见他目光灼灼地期待,忍笑道:“我和你自此以后夫妻一体,永不分离,永生永世都不分离。”
路景延听得一怔,眼中柔情汹涌,瞧着她说完后缓缓合拢的嫣红嘴唇,才确信这是她亲口所说的话。
永生永世的分量,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
喜婆笑道:“永生永世,夫人说的这意头好,一辈子不够,要生生世世都修成正果。”
旁人听不出含义,只当这是个空洞的祈望,可真正重活一世的柳砚莺说的却不是空话,虽然世事无常人生难料,但她此刻愿意许下心愿期盼成真,对路景延来说也已足够……
之后新郎便要到前头去接待宾客。柳砚莺目送路景延出屋,转眼安宁带着两个婆子进来,几人从外面进来都笑得合不拢嘴。
安宁摇着团扇凑上来,一笑露出牙缝里的豆沙糕,“奶奶奶奶,肩膀重不重?这足金的头面可真是太排场了!”
柳砚莺嗔她一声“出息”,而后也抿着嘴傻乐。
安宁端上来一点桃酥之类的点心,伺候她小口小口的用了,几人聚在一块儿,和柳砚莺说外头宴席上有多热闹,说那些地方上的官员见了路景延都得叫一声观察使大人。
“恭贺观察使大人新婚,观察使大人和夫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安宁学起来有模有样,简直学到了柳砚莺的心坎里去,柳砚莺大手一挥,“去,你今天忙里忙外也辛苦,上我装璎珞的匣子里捡一件喜欢的拿去戴。”
安宁赶忙就去了:“多谢奶奶!”
柳砚莺静下来品味着嘴里的糕点,侧目看向屋外穿透窗纸的红灯笼,那灯笼铺设得极长极远,沿走廊通向前厅,通向以她为主角的盛典……
大半天后,路景延送走宾客,沿铺设红绒毯,挂满喜绸和大红灯笼的游廊缓步走向他的婚房。
路景延忽然站住脚步,因为他见到柳砚莺早早遣退了院里的丫头婆子,只身站在游廊那头,眼角眉梢是压不住的喜色。
他以为她饿坏了跑出来找东西吃,便朝她迈开步子走去,“吃过东西吗?怎么跑出来了?”
柳砚莺却将眼神越过他去,望向那悠长的红色喜廊,“我白天望着这外头的灯笼,就想晚上一定要亲眼看你朝我走过来。”
“所以你就跑出来了?”
“嗯。”
路景延打趣她道:“洞房花烛跑出来接新郎的,你怕是头一个。”
柳砚莺瞪他一眼:“等我说完嘛。”
路景延揽过那衣着隆重的肩,偎她在怀一道朝那径深的走廊望去,“你说,娘子请说。”
柳砚莺让他叫得怪不好意思,扭两下肩膀,煞有介事地瞪他,“还让不让说了?”
“说吧,我洗耳恭听着。”
柳砚莺道了声那还差不多:“许是今天的日子对我来说实在太大,所以我才突然觉得今天这世上所有的好事都与我有关。哎呀说出来好傻,可是我此刻真的为所有人的高兴而高兴,也恨不得这世上没有人正在悲伤难过。”她说完扬起脸看他,“我是不是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路景延却笑:“没有,当然不是。”他在她贴着花钿的额头吻一吻,“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只是太高兴了,莺莺,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那个吻自轻颤的眼睫缓缓下落,两唇相触,她频频踩到两人衣摆,路景延将她抱进屋去,等到衣衫凌乱跌倒在硌人的床铺上,柳砚莺气喘吁吁拨开身下碾碎了的干果,忽然将他胸膛推开。
“三爷,还没说完。”
路景延撑着胳膊,如梦初醒:“你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想?”
“这话一定要说,否则我怕你不懂我的心意。”说到这儿,她眼珠在昏暗的屋内闪闪泛着点点水光,叫人愿意仔细聆听,“你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其实还在想,虽然,我打从开始就贪图你的名利,但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那我也不要你的荣华富贵。”
“你可要长长久久地爱我…”她声音轻下来,分明是因为不确定,却仿佛对他施展了古老玄秘的咒语。
这番话对路景延来说无疑是个惊喜,虽说他感受得到,可从她口中听见仍是令一种非同凡响的感觉。
“莺莺,你说过的。生生世世,够不够长久……”
“不够…”她眼睛亮晶晶的,“你知道我很贪心,给我多少我都不会够。”
路景延轻笑起来,极其珍视地抚过她脸颊,又试图用手指和唇舌描摹她的灵魂,柳砚莺调动全身去招架他的给予。
黑猫扬着尾巴自窗外踱步经过,抬起毛绒的下巴,云层被柔情的风吹散,云翳后的月色有水波荡漾——
这是他们的新婚夜,同样也是若干年后他们还会提起的那个良夜。
作者有话说:
救命我本来打算把番外写在这章,写了一千字看时间来不及人差点麻了。番外很短,白天就能发,是三年后回京。
--预收古言《偏执首辅的掌心刺》--
[天真懵懂小姥姥×卑鄙险恶男狐狸]
方沁生在金陵第一大家,方家人丁昌盛,她出生便和孙辈同岁。
十五岁这年,外甥女领回一个落魄俏书生,说是认的干儿子,叫曹誉。
这个曹誉忍常人不能忍,给大不了他几岁的人当儿子,还要叫她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姥姥。
曹誉很孝顺她,为她敬茶,为她穿鞋袜,为她描眉涂唇。
她望着他的丹凤狐狸眼,偶尔懵懵懂懂赞他一声“乖孙”。
后来曹誉借方家之力进入内阁,不再有时间孝顺她,她才发现曹誉对她做的许多事都不是他该做的……
十八岁这年,方家犯罪,方家人尽数流放,曹誉沽名钓誉,落井下石。
方沁被人从大牢里带出来,她听救她的人说,这是曹中堂的意思。
时隔三年,她再一次见到那双数次出现在她梦魇中的狐狸眼,只是这次她见面便给了他一个耳光。
“不肖子孙!”
他拇指蹭掉唇边血迹,一如当初蹭掉她唇边胭脂那样,放进口中吃掉。
“我姓曹,我是我曹家的子孙,从今往后还是你的表兄,你未来的夫郎。”
***
曹誉不愿意别人记得他奴颜媚骨,摧眉折腰的样子。
如果那个人是方沁,他想她记自己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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