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玉将账簿摊开, 推到李霁娴面前。
“殿下, 怎么算都只剩这么一点了,如今宫中节省开支,就算算上这月的月例,也到不了二百两。”
李霁娴叹气。
二百两银子,在民间兴许已能供一家人饱餐好几顿,可是在宫里若要办事, 却是“岌岌可危”。
“你有什么赚银子的好方法吗?”李霁娴病急乱投医。
缀玉赶忙摇头:“奴婢哪里会赚银子, 要不问问清漆?他认识的人多,兴许哪位夫人有铺面, 可让咱们入股呢?”
两人正说着,便听门外传来声音:“这好好的, 是要入什么股呢?”
李霁娴连忙起身, 朝着外头进来的人行礼:“见过母后。”
姜皇后走进来, 满脸温柔笑意:“我宫里做了些蜜枣酥,想着你贪这些甜口,就让人拿了些来。你这是做什么呢?”
李霁娴连忙给缀玉使眼色,缀玉自然赶忙将那账本还有放贵重东西的小匣子都收起来。
“听说宫里要节省用度,儿臣就和缀玉一道盘算了一下还缺不缺东西。”
姜皇后便笑:“你缺什么自来找我就是,何苦自己在这里算计,小小年纪,当心算白了头发。”
李霁娴抱着姜皇后的胳膊撒娇,同自己母后一道在榻上坐下。
眼瞧着缀玉将那一应东西都拿了起来,她才心内暗暗出了口气。若是让母后知道她偷偷拿银子接济长姐,只怕免不了一顿说教。
谁知就在她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当啷一声,缀玉怀里那一堆东西里头,有个小物件掉了出来,掉在桌子上,又滚落在铺了厚毯的地上。
李霁娴听见声音朝那边一瞧,登时吓得汗毛都要立起来。
那掉出来的东西不是别的,竟正好是方靖扬那块石头!
姜皇后自然也听见声音了,尽管缀玉第一时间就抬脚去,想要将那石头藏在自己身后,可是姜皇后还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是什么?”
女儿这里有什么,姜皇后还是有些成算的。姑娘家珠宝首饰自然不少,就算是有些新奇物件,也大多是长得好看瞧个欢喜的,一块石头,虽说坠了流苏,显然也是个正经物件,但却不像是会出现在李霁娴宫中的东西。
见缀玉和李霁娴都不说话,姜皇后便朝自己身边的女官道:“呈上来,给本宫瞧瞧。”
那女官走上前,只一个眼神,缀玉便只能退到一旁,眼睁睁看着她将那石头捡起来,呈给姜皇后。
姜梧拿起那石块端详片刻,总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只见那样子奇怪,倒好像与什么东西是一道的,于是问向李霁娴。
“这是什么?从哪来的?”
李霁娴哪里敢说真话,低着头,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在御花园玩的时候捡着的,因觉得样子新奇,所以留了下来。”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姜梧见状,便抬手让缀玉和自己身边的应书都出去,待屋里没了别人,她才拿着那石头坠子,一板一眼地同李霁娴道:“现在没有旁人了,你和母后说,这到底是什么,又是从哪来的?”
李霁娴长这么大,一向听话,方才编那个谎已经用尽她所有胆量了,如今被自己母后这么一问,顿时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她哪还敢再编什么谎话出来?顿时急得眼泪都要挂在眼角了。
“母后……我错了……”
“你先说,这到底是什么。”姜梧心里着急。
李霁娴便低着脑袋,小声地道:“这是那方小将军的,他说还有另一半,挂在他的银枪上。”
姜梧面色一变,险些没有拿稳:“你说是谁?是那才被封了廷卫营校尉的方靖扬?”
李霁娴点点头,啪嗒掉下一颗泪珠子来。
姜梧深深叹了口气:“你且把这事从头向我说来,你怎么会与那方小将军认识的?”
*
从通渠街到代王府所在的立水道,也不过就是两盏茶的功夫。
一路行来,天光渐渐大亮,街道上叫卖声不绝于耳,几乎每到一处都能闻到早点的香味。
与展萧会合后,李忘舒便起居不愁,路上还吃了两个锦州特有的煎包,味道果然不同于永安的包子,让她竟恍惚自己这不是在逃难,是真的到锦州游玩了。
不过等拐进立水道,这样的叫卖声就远去了。
按照展萧手中的地图,代王府占地甚广,几乎一条街从东到西,这里没有什么铺面,也没有百姓推着车到此售卖东西。
倒是几个小孩,清早起来,都在那宽敞的街道上玩耍,嘴里念着各种各样的童谣。
“代王仁爱,在百姓之中一向有贤名,所以这条路上常有孩童玩乐,代王府的侍卫也不会驱逐。”展萧说道。
李忘舒倒是想起并州所见。
那时她到舒家府邸,也是这般宽敞大道,却是空无一人,一片死气沉沉之景。
就是不知这代王府会否重蹈覆辙,让她再被赶走一次。
他们身后不远,是言旷和季飞章。
言旷此前在鹰组,都是隐居在并州一带的小商铺中,还不曾见过这样气派的府院,虽在鉴察司多受训练,可此刻还是难掩新奇。
季飞章倒是淡定得多,他在兖州本就是纨绔身份,出入往来的皆是当地名流,虽说没有代王府气派,但好歹也是大户人家。
况且,他自己小时候,其实也是那“大户人家”一员。
“你说,这殿下进了代王府,咱们还能做什么?”言旷见着那府邸大门越来越近,倒是忽然忧心起来了。
季飞章负手走着,一边走一边摇头:“你都给殿下当了一天的侍卫了,还没习惯呀?以后咱们就是福微公主殿下手底下的幕僚。”
言旷不禁皱眉:“那咱们以后就都跟着殿下了?”
季飞章看了他一眼:“不然呢?鉴察司回去就是死,不回鉴察司也迟早会被鉴察司发现,那就还是死,除了跟着殿下不用死,你觉得还有什么办法?”
言旷抬头,看了一眼前面并排而行的展萧和李忘舒,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咱们不是来救展大哥的吗?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只是却没人回答他的疑问了。
几人已行至代王府门前,但见王府大门角门都是紧紧关闭,门前两座石雕威严气派,站在门口的守卫一动不动,就好像没看见这里来了人一般。
李忘舒看向展萧。
展萧朝她点点头:“总要走出这一步。”
李忘舒却没抬脚,反而是先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要走这一步的?”
展萧想了想,方才开口:“最初知道殿下要来锦州的时候,就已经在猜了。殿下从最初就敢拿帝令威胁圣上,一定是因为已经想好了一条足可与圣上对抗之路。除了这条路,别无他选。”
展萧转头,看向气派的代王府大门。
若是能敲开这扇大门,那便意味着李忘舒赌对了,而他们就彻底、明着站在了宁帝李炎的对立面。
李忘舒朝他笑笑:“你不愧是鉴察司最锋利的剑,可惜了,他们都觉得你只是个武夫、暗探。”
展萧未置可否。
李忘舒于是扬起头,看着代王府的大门,郑重抬脚,朝那石阶走去。
“王府重地,闲杂人等退散!”门口的侍卫恪尽职守,倒是此时出手拦截。
李忘舒却底气十足:“本宫乃福微公主李忘舒,手握帝令,如今求见叔父——代王殿下,烦请诸位,不吝通传。”
那两个拦路侍卫目光一变,随即其中一人慌忙往府中通传。
须臾,李忘舒面前的代王府正门缓缓打开。
正门相迎,这是代王府给她的第一个体面,她见那府门之后照壁初现,前方却有两队侍从俯首候立,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恭迎公主殿下入府!”
一个装扮得一丝不苟的妇人俯身行礼,随着她的动作,那候着的两队人,纷纷低眉敛目。
李忘舒虽身着粗布衣裳,此刻却仿佛忽然间回到宫廷之上,她双手交握身前,缓缓登上那几级石阶,开口道:“免礼。多谢相迎。”
“老奴不敢,还请殿下随老奴至盈仄厅,王爷已在其中等候。”
李忘舒于是缓缓转身,向着尚在门外的展萧几人道:“可以进来了。”
展萧微微抬头,看着已经走入代王府中的李忘舒,恍然看到了离开宫城那日她盛装登上马车时的模样。
矜贵从容,天家气度。
他们之间,终归判若云泥。
“展大哥,不走吗?”言旷走到他身边,小心问道。
展萧见李忘舒已扶着那妇人的手朝王府之中走去,这才抬脚,登上代王府门前的石阶。
第45章 木簪
代王李烁, 与宁帝李炎说起来该是亲兄弟,但李烁年幼时曾入军中历练,两人并不在一处长大, 是以关系算不得多好。
后来先帝身体每况愈下,李烁虽回到永安, 但永安势力已是错综复杂,他于夺嫡一事上算不得占优势,李炎成为太子之时,两人又曾有过些不愉快。
是以自打回到封地, 李烁便没有再回过永安, 自然, 李炎登基后,也没有再与这位弟弟有过什么联系。
锦州虽属大宁, 但隐隐已有自己发展之势。
前世李忘舒在奉贤殿听学时, 曾听几位先生隐晦提及,李炎对于如今锦州的形势也是忧心忡忡,只是大宁内忧外患,代王不惹事,他倒也来不及管。
如今李忘舒自己来到了代王府,方觉前世得知的那些事情, 其实瞧着有些荒唐, 实则甚有道理。
永安众人都觉得代王无足轻重,也并不关心代王府的什么消息, 但就在这无人注意之处,代王已将锦州发展得不输永安, 更重要的是, 他得民心。
代王府中, 多江南精巧景致,但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在那风景之中,潜藏着永安风貌。
李忘舒虽对这位叔父没有什么印象,但只从这王府布置约略窥探,已可见这位叔父从未曾忘记过他的“永安出身”。
穿花入柳,转过廊亭,远远可见花木掩映之中,一座气派小楼渐渐显露真容,见侍从屏息凝神,李忘舒猜测这里当是那位妇人口中所说的“盈仄厅”。
“王爷未命我等入内,还请殿下继续前往,跟随殿下而来的诸位,只得先行在此处等候。”
到了盈仄厅前,那妇人当先停了下来,小心同李忘舒禀报。
李忘舒见盈仄厅两道门大开,旁边又是临湖,左右皆有长桥通路,便道:“有劳嬷嬷。”
那妇人行礼,向旁边让去,跟着她的动作,其余随侍仆从也便垂首侍立一旁。
李忘舒回身看了展萧三人一眼,点了一下头,便朝那盈仄厅走去。
此刻言旷已有些看傻了。
他素来也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多,却不知竟比鉴察司的规矩还多。
这些仆从行事一板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入宫了呢。
他刚要小声开口,便见方才接引李忘舒的那位妇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老妇姓秦,总管王府内院,几位是随公主殿下而来?”
言旷听言,看向展萧,见展萧和季飞章均是行礼,自己也莫名其妙跟着行了个礼。
“在下展萧,这两位是言旷、季飞章,我等追随公主而来,如今护卫左右,但行侍从之责。”
“永安出身?”秦管事瞧了瞧他们三人,又是开口。
“嬷嬷好眼力。”
秦管事便抬手道:“王爷有事要与殿下商量,几位还请往这边厢房等候。听珠,看茶。”
她话音方落,便从那两队随行的侍从里走出一个十几岁的高挑女子来,低眉敛目,声音温柔。
“几位这边请。”
展萧又朝那盈仄厅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跟随那位听珠姑娘,朝东间厢房而去。
此时李忘舒已走入盈仄厅中。
此厅修得开阔,看样子是分作前后两间。当中是一面雕花隔扇,直通屋顶,上挂一幅长图,画的是独立孤峰的雪松,旁边题字稍小,李忘舒隐约辨认,当是她那位代王叔父的亲笔。
这长画两头,乃是刻字的一幅对联——“奔云掩日月,停雪覆青松”。
又想得此厅题名“盈仄”,李忘舒忽觉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倒是还没想明白,就听得一个沉厚声音。
“你来了。”
李忘舒抬头看去,果见从那隔扇之后走出一人。
长身玉立,衣袍挺阔,一身浅青绿的明光缎长衫,衬得人如同背后的那雪松一般。
她一时有些呆住了,见那人朝她笑了一下,才连忙收回有些逾矩的视线,俯身行礼:“福微见过代王叔父。”
关于代王的传言,在永安算不得太多,但总沾着“风流”二字。
李忘舒也只从以前跟随母妃身边的嬷嬷口中听说一二,那时并不知晓其中重点到底在何处,如今亲自见了这位代王叔父的模样,方知为何永安那些妇人,许多已是大户人家的掌家娘子,闲聊时却还爱提起当年的代王。
温厚尔雅,有如冠玉。
这便是李忘舒见到这位代王叔父的第一个感觉。
她自问前后两世见过不少男子,若论其中相貌,当以展萧为冠首。
但展萧是凌厉之人,他虽样貌令人见之不忘,但却如冰峰之剑,令人望而生畏,难免不敢靠近。
面前的代王却与之不同,他虽丰姿毓秀,却全无高高在上之感,只让人觉得好似涓涓细流环绕周身,不自然便想同他相交来往。
他虽眼中有些疏离,但偏生带着一丝笑意,像是品了一口温茶,不凉不火,恰到好处。
“未想你此时前来,有失筹备,只能在此处相迎,本王空有长辈之名,倒是招待不周。”
李烁抬手示意她坐下,李忘舒何时有过此番礼遇,不免一时倒罕见地紧张了。
“叔父言重了,是福微不够周全,贸然拜访,还请叔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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