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这样。”
二人说话间,那自游廊穿过的宫人朝这头瞧了一眼,目光似在程簌簌跟前稍有停留,随后便跟着燕府之人朝外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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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轴转动,闹市中的窗外一阵喧嚣朝天,有人将窗牖关拢,面色沉着地看向雅室内的人。
“一夜过去,可有线索?”程明璋神色恹恹地盘坐着,掀眸睨了周焰一眼。
周焰从方才关窗的周齐手中接过一卷牛皮纸,将其铺开放至桌案上,只见上头是一副绘制极详的关州堪舆图,每一处甚至于连着兵将帐篷都有标注。
程明璋视线一顿,在周焰与堪舆图上来回逡巡,手中转着的折扇停下,搁置一旁,俯身细细地扫着图卷。
“这是哪来的?”他有些迟疑地开口。
面前青年静静坐着,一旁立着的周齐见其脸色,上前一步与程明璋拱拳道:“回禀王爷,此图乃是属下从那百川书院获取的。”
“百川书院,齐霄之?”
程明璋说出这句,便见周齐点头,开始皱眉思索,此书院乃是邺都极富盛名的学子向往之地,每逢科举,自百川而出的才子能人,数不尽。
但齐霄之与朝政何干?
他看向周焰,目光灼灼地开口:“百川书院的院长齐霄之为何会有这般详尽的堪舆图?”
周焰眉梢微动,淡声解释:“我翻阅北镇抚司所有案宗得知关于那三人一丝线索也无。我便着手让周齐去查三人亲眷,才得知夏荣娶妻那年,正逢齐霄之从关州搬走入住邺都。世人皆知夏夫人本是一方孤女,但无意之中,知晓夏夫人常年在背后为百川书院打造名声一事,从而查出了一些线索。”
“她可能是齐霄之早年被山匪掳走的女儿。”
“这份关州堪舆图,是摘抄的一份,并非原本。”
竟有如此曲折一事,程明璋不禁觉得有趣,他眼底淌过笑意,旋即又开口问道:“那夏荣为何要如此行事?”
室内一阵静默,周焰撩动眼皮,粗粝指腹摩挲着掌中陶盏,寻思了片刻后才开口:
“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半年前的关西一役?”
那是周焰第一次初露锋芒的时刻,程明璋点头,“自然记得,不过此事天子已有定夺,将反贼皆做了处置,有何不妥?”
“反贼并非全是反贼。”周焰沉琢着开口,眼底闪过一星淡漠。
“你是说……”
一个念头在程明璋心中升起,他面上露出一丝愕然,旋即又转为讥笑,“不过确然也是皇兄作风,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那群替死的流民之中,有夏荣的母亲、子侄,甚至还有他府中小妾与未出世的孩子。”
“这么大的事,为何朝廷不知?”
周焰蓦然扯动唇角,目光投放在那燃烧着的沉香上,淡声回答:“夏荣是个聪明人,也很会隐忍。”
“木已成舟,人死不能复生。待事情平定两月后,他才上奏天子老家遭遇变故,自请告假一段时日,回了锦州老家,在天子眼皮下演了一场家遭变故的大戏,随后才暗中策划了一切。”
“百密一疏中,王爷猜一下,此事当真是他夏荣倒霉遇上关西一事吗?”
此话听得程明璋心头一颤,感慨于妇人之间手段非常,倏尔弯唇一笑道:“周无绪,不愧是你。不过那夏夫人心肠有够狠辣的,与皇——”
他话停留于此,眼瞳中似闪过什么情绪一般,转瞬即逝地,恢复了那副孟浪轻浮模样。
旋即,他又开口:“那眼下,你当如何?”
周焰将掌中陶盏一饮而尽,嗓音沙沉着回答:“今夜子时,齐霄之会遣送一批商队出城前往关州,我猜想应当是为夏荣处理那炮台一事,这番你我便可知晓夏荣到底在关州留着如何的一记后手。”
室内响起一道不长不短的掌声,程明璋眼底多了玩味与激动,此刻他倒是极想知晓若是宫中那位知晓此事真相的反应。
定然很是精彩。
“周齐,我记得荆州还有一项反党余孽尚未处理完,你一会派人去给宫里传信,如此我们出城也好有个由头。”周焰吩咐着。
周齐连忙应下。
谈完此事,程明璋猝尔想起另一件事,瞄了眼周焰,故作玄虚地调笑道:“无绪啊,我今儿从云娘娘宫中出来时,似听闻一件趣事,你可要知?”
云太后?
周焰心头微动,已然猜晓定是与朝云有关了,不然程明璋断然不会如此侃笑与自己。
“有话便说。”他也不再遵君臣之礼,只冷他一眼,颇有不耐。
见此,程明璋更觉有趣,挑着声道:“今早我去请安时,云娘娘似乎在挑选都城近来的才俊青年画像,我想着哦,咱们宫中最大的公主也才十四岁,定不会是为公主挑选的了,那么能得云娘娘这般重视的女娘又是谁呢?”
“周无绪,你且猜猜?”
顿时,周焰心口一紧,他睇向程明璋时,眼底似冻上一层冰霜,程明璋脸上的轻佻笑意霎时变得窘然起来,自觉地摇起扇子。
谁知,周焰冷笑一声,“与其关心这些事,不若王爷思虑一下林府近来也有不少婆子进出之事。”
“在下可是听闻,林相夫妇十分看好翰林院的一名表侄。”
程明璋猛然被他一戳心口,星眸睁大,瞧着周焰起身利落离开地姿势,气结着向他那卓立颀长的背影低吼道:
“周无绪!——”
身后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周焰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脚步不停地出了广聚轩,周焰携着周齐一道回了北镇抚司。
一直待日昳时分降至,窗外落日溶金。
光层叠落在书案上,一点点地渡黄了纸张。
周焰掀眸一眼便瞧见了桌上的一尊玉观音,眸光久久未动,脑中回荡起程明璋的话语。
又想起昨夜里她醉酒后呢喃着几句气话,心中躁意丛生。
时间一点点流逝,周齐站在屋外看了周焰许久,还维持着那副姿势未动,眉间皱得很紧,似乎心情分外低沉。
他又抬眼望天,黑夜覆盖整片苍穹,此时已是亥时一刻。
周齐不禁觉得,郡主对于主上似乎是真的很不一样……
左右衡量一番,他还是觉得眼下事物更为要紧,旋即他抬腿进了屋子,朝周焰拱拳行礼:
“主上,宫中已安排好了。咱们一会便要出发了,属下特来询问,是否只带三人出行?”
良久,未有应答,周齐忍不住掀眸,便见周焰目光涣散地仍旧盯着那尊玉观音,他心头一横,空旷的屋子里响起周齐一句大声的“主上”。
耳边聒噪的一声,周焰回了神,面有不悦地看向周齐,沉声道:“什么事?”
周齐:……
只得又将方才的话语重复一遍,随后便见周焰点了头。
正待他起身踌躇着是否要出去之时,便听案台处坐着的青年开口。
“燕侯府近来可有异动?”
虽不太明白为何突然提及燕侯府,但周齐还是思索一番后回答:“燕侯近来处理关州与都城附近而来的流民一事颇有贤名,陛下有意为他封赏。”提及此,他忽而想起燕淮,旋即补充:“燕小世子今年秋闱应当是要参加的,除此外并无其他。”
周焰沉吟片刻,掀动目光,又淡声开口:“那秦国公府呢,可有与燕侯往来密切?”
此话一出,周齐豁然开朗起来,他轻吁一口气,面色沉着地回答:“并无密切往来。”
又是一阵静默,周齐不敢起身,只敢窥看周焰面色。
敞开的门外袭来一阵夜风,吹动了案台前的烛灯。
火光晃映在男人的眼瞳中,他抬手用手帕将玉观音小心而仔细地擦拭透亮后,起了身朝屋外走去。
周齐盯着他绕开自己离去的背影,怔忡一息后,只一雕思便明了主上去了何处。
他不禁直起身,背过手,望着天上明月,轻叹一息。
过路下值的锦衣卫瞧见周齐一番长吁短叹的,停步与他交谈:“小齐大人这是忧愁什么呢?”
谁知,周齐扫了一眼极为年轻的锦衣卫,拍了拍他的肩膀,啧了一声:“毛头小子,你不懂。”
主上有心事了,也——有心上人了。
一路驾马穿过巷弄的周焰此刻在一处院墙外停下,他仰头瞄了眼高墙,心头一阵堵得慌。
昨儿夜里,他分明告知了某人,不要着急,为何偏偏这般不听话……
想到此处,周焰心中无端有气。
翻身下马后,他又觉得自己不甚沉稳。
但想起今夜去了关州,恐怕得有一些时日才能回来。
想到程明璋调侃自己的语气,又思及那姑娘一脸忿然地在他怀中张牙舞爪的模样。
他忍不住有些吁叹,小混蛋,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若是真等到他从关州回来,届时这小混蛋真与人定亲了也说不准……
不待多思,他浑身夹杂着夜风与寒意飞身入了暮云轩。
快入秋了,朝云晚间沐了汤浴才缓缓地回了寝屋。
今夜是冬泱守夜,屋中方熄了灯,冬泱也便端了小凳子坐在台阶前,仰头看星月打盹儿。
迷糊中,她似感到眼前一片黑影盖住了月亮,又听耳边有声响似乎在说了什么。
但也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她忽地眼眸阖上,沉沉地靠着一旁的柱子睡去了。
悄然造访的周某人扫了眼小丫鬟一眼,有些嫌弃,就这般值夜,他随随便便便能登堂入室,也不知如何护得住自家主子。
推开屋门,周焰瞄了眼漆黑的闺房,一股清浅的檀香在屋中弥漫,素来不爱用香的周焰微不可见地瞥眉。
轻幔罗帐随着他夹杂而来的风,轻轻浮动。
影影绰绰地,那床幔后一道娇小的身躯侧躺着,蚕丝薄被勾勒出她身姿曲线。
步子微顿,周焰是未曾想,今夜她竟睡得这般早,一时之间进退维谷。
怕惊扰了她,心中那股气又不吐不快……
而那榻上的美人此刻阖着双眸,她本是半寐半醒地状态,突地听见门扉开合声音,自然是早已遣散睡意。
这个时间,她自然晓得是何人来了。
那股熟悉的清澈草木气息渐渐落入她的鼻中,浓睫微颤,她听见那人的脚步声竟然渐渐停下了。
二人各执心思,僵持着静默了好半晌。
终于,她听见了那脚步再度挪动声响,珠帘被人撩开,发出一声极轻的碰撞响动。
周焰的气息越渐浓烈,渐渐地将她裹入。
寂静的夜中,她听见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心头霎时一紧一颤的。
周焰何曾叹过气,她又回忆起昨夜的零星片段,他来春风楼似乎说了句查案。
莫非是案子过于棘手,他才会如此心躁?
她唇瓣轻抿,月光无意地探窗而入,落在二人间隔的罅隙之间。
像一道浅浅的银河,化开了一道距离。
周焰盯着那束月光,瞧了片刻,抬步将光折断。
距离便化开成一团清辉,将他们融合一起。
偏头间,他察觉到了那殷红唇瓣抿起的弧度。
静谧的室内,响起了青年低醇的嗓音:
“秦朝云。”
他在叫她的名字,并非身份代称。
朝云阖着眼眸,感受他的靠近,也感受到自己越渐跳动的心声。
青年似轻笑了一声,极为短促地,又带着一点狠意:
“这几日我要出去一趟,你能不能——”
他停顿一瞬,朝云的心跟着提起一瞬。
“扑通”“扑通”地心跳声,连带着她的睫毛也忍不住颤动了,心中一股浓浓的期待爬到了嗓子眼。
周焰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的细微神色,似感知到了她的期待,周焰语音陡转落下:
“别那么作了。”
似一桶冰水瞬间浇灭了朝云的心中燃起的小火焰,她强忍着情绪,心中将眼前的男人骂了好几遍。
瞥见少女面色有一瞬而过的僵硬后,周焰蓦地笑出声,分外清朗的一声,与他往素的低沉不同的。
极为短促后,他似弯下了腰背,俯身将朝云额间的发丝撩开,眼底溢出些许温柔地凝了她片刻后,才起身放下她的床幔。
屋外一阵风猎猎刮动,周焰嗓音极低极轻地吐出两字:“绾绾。”
混杂在那风声中被裹挟卷走,朝云躺在床榻上,耳边恍恍惚惚地,似乎听见他语气分外低柔,却捉不住他吐出的话语。
直到她听见周焰下一刻打开房门,随着外头的风,一道离去后。
她才腾地起身,一双乌瞳茫然地盯着他的背影,指尖微动,想要去抓些什么,手中却是一团空气。
作者有话说:
周狗:敢背着我相亲!qaq
第29章
农历初秋七月,邺都城内弥漫着浓浓的桂花香气。
卖花郎提着花篮子走街串巷地叫卖着,一辆宝珠青蓬的马车停靠在甜水巷的街口处。
身着缎面罗衣的丫鬟先从马车而下,将那轿凳端正后,碧蓝色的车帘撩开,盈盈而下两名贵族少女。
秦朝云携着林青鸾一道朝那蒹葭斋走去,自前几日夜里醉酒后,她们便一直未见,此番才约着出来一道做几件秋冬衣裳备着。
方踏入蒹葭斋的门口,里头侍奉贵客的女婢便款款地朝二人笑意珊珊地走来。
“阿鸾,你瞧这款如何?”朝云目光落在一匹枣红绣花蜀缎上,偏头朝青鸾问道。
“好看。”青鸾微顿,唔了一声,“但是——”
半晌,林青鸾正为难地思琢着到底有何不太对时,店里的女婢便接话:“郡主最衬红色,这款定然是不会出错的,不过咱们近来新进了几匹远山紫的亮绸料子,郡主可去瞧瞧?”
闻言,青鸾也旋即点头,是觉得见惯了朝云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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