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别拘束。”嫽婉仪用细指勾起赵芸嫣精巧白皙的下巴,凑近几分细细端详,少女象牙般莹润的肤色白里透红,厚重的睫毛扑闪着,眼瞳又黑又大,偶尔带着些许怯意看她一眼。
嫽婉仪很满意,她笑得畅然,顺手捏了一把赵芸嫣鲜艳光滑的脸蛋,手感细腻软嫩,她不由称赞道:“挺好,神态和韵味也有,不是木头美人。”
赵芸嫣不明就里,用求助的眼神偏头看向病榻上的淳安,未待淳安开口,门外传来一道清泉击石般悦耳的男声:“少嫽,出来。”
嫽婉仪转身带着薄怒嗔道:“江以衎,你没大没小的,我是你父皇的妃子,你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
她一边骂一边抬脚走了出去,赵芸嫣柳叶眉微蹙,眨巴着眼睛想透过白色窗纸看清外面的场景,但她只模糊地看见一男一女并肩而立,似在交谈什么。
江以衎和这位英气浓艳的娘娘那么亲密吗?不仅直呼她的姓名,两个人还毫不避嫌地单独待在一起。
赵芸嫣走到门口,长着青苔的石板路上,凌厉尊贵的玄衣男子和裙摆飘飘的美艳女子渐渐走远,他们步伐一致,午后的暖阳打在二人的青丝上,折射出润泽的光华。
她默默收回视线,重新坐到床边的杌凳上。淳安拍了拍赵芸嫣的手臂,问低落的少女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赵芸嫣勉力咧嘴一笑,按捺不住疑惑开口:“嫽婉仪娘娘和殿下关系很好吗?”
“好像挺好的。”淳安点头,似在回想,“几年前我刚进桦宫服侍的时候,殿下和娘娘就经常来往了。”
赵芸嫣捏紧手中绸帕,犹豫要不要再问时,听见淳安的感慨声:
“我也觉着奇怪呢,娘娘和殿下不应该避嫌吗?但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娘娘时不时来找殿下,偶尔给殿下带些好吃的,殿下一般都会赏给我和阿念!”
淳安露出开怀的笑来,赵芸嫣没再多说。她垂眸,嫽婉仪和江以衎并肩而行的画面仍在眼前,她无意识地绞着手帕,黑白分明的杏眸茫然而落寞。
第8章
“有事说事,别磨蹭。”熏着沉香的书房里,嫽婉仪寻了只梨花木椅坐下,她捻了捻染着凤仙花汁的嫣红指甲,眸光转向江以衎。
江以衎的玄色骑装外还套着软甲,显然刚从练马场回来,大概是阿念那小子通风报信,她还没和赵芸嫣说两句话呢,就被江以衎一路从西配院带到主院来。
沉香醇厚的气息往江以衎的鼻息中钻,虽然白日里心悸灼热之症不会出现,但他莫名怀念昨夜锦衾里赵芸嫣轻软干净的香气。
他敛眸,长指一粒粒拨开牛皮护腕的暗扣,将其取了下来。
“我要留下她。”
江以衎略微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嫽婉仪惊诧的目光猛地投向他,瞬间明白他要留下的是谁。
“你想得美,她是本宫救下来的,是要用来争宠的,留在你这儿干嘛?暴殄天物?”
她的口气带着嘲弄,葱指在扶手上叩了叩,眼波一转,站起身来凑近江以衎,露出很有兴味的神气推了推他有力的臂膀,揶揄道:“我说,你不会是看上人家的美色了吧?”
嫽婉仪黛眉一挑眼神暧昧,接着絮叨:“但你这情况,也没办法和人家做些实质性的事情……”
江以衎冷冰冰地剜了她一眼,“我可不是江沉勉,昏庸好色。”
江沉勉是皇帝的名讳,嫽婉仪被江以衎利刃似的目光和极其轻慢的口吻噎住了,“既然你没看上人家,那留下人家干嘛?”
少女柔软纤腰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掌心,江以衎低眉,张开手掌,看着因常年骑射而长了一层薄茧的粗粝指腹,嗓音放平:
“八月万寿节戎骄糜会带着乌孙使臣来,我要赵芸嫣留在桦宫,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江以衎蓦地提到乌孙国,嫽婉仪直接怔住,唇瓣翕张,说不出话来。
一阵沁凉的微风从大开的圆形雕花窗吹进,如水波般拂动二人的墨发和衣角。
嫽婉仪抬手别了别鬓发,睁大眼睛凝视心思深沉的皇子,反问道:“以你现在的地位,能给我什么?”
江以衎低声笑了,他风神出众的眉梢眼尾溢满张扬逼人的凌厉傲气,全然不像一名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
他的音色悠哉漫然,眼尾一挑看向少嫽,“嫽婉仪娘娘,你只能相信我。”
被他捉弄的态度惹得微恼,嫽婉仪眉心紧蹙,她来到大魏皇宫十四年,除了从乌孙国带来的心腹,能相信的的确只有江以衎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肩膀放松妥协道:“成交,五殿下。”
春风吹动树叶发出飒飒声,江以衎转眸看向窗外,院子里碧色的连香树遒劲高壮,枝叶扶疏若盖。这么好的大树长在破败的桦宫,着实可惜。
“对了,”嫽婉仪拿出一只玉瓶置在桌上,“这是祛疤药膏,给赵姑娘带的。”
瓷色瓶身温润,江以衎收回视线,随手拿起把玩,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连一丝起伏都没有,想到赵芸嫣跪坐在耳房木榻上盈盈可怜地向他叩拜的模样,放下玉瓶道:“她以为我救了她。”
嫽婉仪一点即通,她神色不变,无所谓道:“那就当做你救了她呗。”
杳霭流玉,金光熏染长空,嫽婉仪离开了,俊朗的年轻男子脱下软甲,把祛疤药膏扫进袖中。
*
夜色泼墨而至,皇四子江焕灯火通明的华丽府邸中,迟祺忿忿不平,倾筐倒箩地抱怨道:
“四殿下,你不知道那个江以衎有多狂!早上在练马场,我根本没招惹他,他像犯病了似的拿着弓箭对准我,还射了只死鸟到我面前,太猖狂了!”
足有一人高的透明琉璃大笥前,江焕目光炯炯地盯着里面正在吞食粉色幼鼠的黑鳞甲褐色花纹蝮蛇,语气散漫:“五弟本来就有病,你和他计较什么?”
数只粉色幼鼠发出吱吱的惨叫声,颤颤巍巍地向角落爬去想逃命,却被蝮蛇粗壮的尾巴毫不留情地卷着送入血盆大口,寒光烁烁的毒牙一口咬死一只幼鼠。
迟祺放低姿态面庞堆笑,“我这不是被他气到了吗?心里憋着一口气呢。”
吃饱了的蝮蛇吐着长信子,肚子涨得鼓起来。江焕暗红色的唇挂着温润的笑,吩咐侍者将蝮蛇取出来。
迟祺骇然地退后两步,饶他见过多次江焕宽仁守矩的外表下有着能将这些带有毒性的飞禽走兽训得服服帖帖的狠厉手段,他依旧提心吊胆,生怕这些畜生暴虐的野性发作。
江焕伸手抚摸着盘在桌上的蝮蛇,笑容中带着诡异。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偏头觑向躲在桌后的迟祺,“你想教训他?”
迟祺一愣,忙不迭点头,“是,我想小小地惩戒五皇子一番。”他的细眼睛精光一闪,“我想借殿下的白蚁一用。”
江焕府邸里有各种毒物,他养的白蚁咬合力和破坏力极强,放一箱白蚁进桦宫,准让江以衎欲哭无泪。
“你还真是狠毒,想对五弟的住所下手?”
迟祺腆着笑脸,五官端正的脸上全是谄媚,“只是小小地出口气而已。”
他心思转动,继续道:“荣贵妃的妹妹已经对我动心了。”
“是么?”江焕正色看向他,“挺好,抓紧时间提亲去吧。”
迟祺想起赵姝姝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心中慨然,但侯府将储君的赌注压在了这位老谋深算的四皇子身上,荣贵妃盛宠,想要结交荣贵妃,只有替江焕打通赵府的关系。
迟祺恭顺地作揖点头,江焕露出闲散悠然的笑容,吩咐家奴道:“带迟公子去偏院,他想要多少只白蚁,就给他装多少只白蚁。”
*
桦宫,江以衎卧房里的沉香气息淡了不少。房内烛光昏暗,赵芸嫣躺在楠木大床上盖着锦衾,杏眸骨碌碌地转动,波光宛转,咬唇不敢让困意侵袭。
净室里的水声渐息,她视线瞄向阔步而出的江以衎,湿漉漉的墨发搭在他的肩头,他英挺的轮廓被黯淡的暖光衬得越发靡艳。
赵芸嫣羽睫扑闪,下床套上春衫,取来干净巾帕向倚坐在桌案前的年轻男子走去。
“我给殿下擦头发。”
清甜润泽的香气摇曳而至,江以衎靠在椅背上,任由赵芸嫣动作。
她的手放得很轻,绞拧头发没有给他带来一点不适,江以衎低着眼皮,“你很会伺候人。”
赵芸嫣小声回答:“只要殿下不嫌弃就好。”
她乖得让人觉出几分可爱来,江以衎眸光转向乌木桌上的瓷色玉瓶,“那瓶药膏是祛疤的,你拿回去用吧。”
赵芸嫣顺着他的角度看过去,玉瓶瓶身散发着晶润的光芒,她眼眸弯起,桃花唇畔绽放出欢欣的笑容,没想到江以衎这样关心她。
午后因嫽婉仪到来的郁闷和疑惑一扫而光,她拿好帕子,走到江以衎面前毕恭毕敬地福身行礼:
“殿下待臣女这般好,臣女多谢殿下,臣女会更加用心地伺候殿下。”
少女眼底晶亮,白皙饱满的脸颊染上绯红,霞姿月韵,光彩夺目。
江以衎很少见到这样灿烂纯真的笑容,他眼中滑过一丝笑意,闻着赵芸嫣身上能抚平他心悸和燥热的干净香息,觉得留下她也还行。
江以衎若有似无的浅笑在赵芸嫣眼中镀了一层霞光,仿若冰冷的高山雪莲煨上了暖人的温度,她心间柔情徜徉,说不出的温热裹上心头。
为江以衎擦干青丝后,赵芸嫣又回到榻上暖床。她侧身,目光温婉地悄悄凝视着江以衎宛若玉树般的清正身躯,她觉得江以衎真好,还会关心人,不似淳安说得那般疏冷无情。
心口像融化了一层蜜似的甜润,赵芸嫣巧笑嫣兮,能遇到江以衎这样的救命恩人,是她这几年来最大的幸运。
第9章
暮春时节,新绿满院,晨曦云影移动,微光漫天。
连香树粗壮的褐色树干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蚁虫,围成了一条惨白色的衽带。
赵芸嫣刚从主院卧房出来就看见了这一幕,衽带上下摆动着,她奇怪地凑近,发现竟是成千只白蚁。她自幼就害怕蛇鼠蚁虫,瞬间头皮发麻,惊叫一声慌张地往后退。
江以衎一炷香前离宫去了练马场,赵芸嫣浑身起满鸡皮疙瘩,提裙小跑绕开连香树,想去找阿念求助。
尚未踏出主院,便见阿念提着一只漆花食盒匆匆赶来。
“阿念!”赵芸嫣吓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白,素手指向连香树,“怎么办?树干上突然冒出好多蚂蚁!”
“赵姑娘别慌。”阿念自看见他们殿下和赵芸嫣亲密地抱坐在一起后,对她亲近了不少,安慰她道:“殿下让我过来处理了。”
原来江以衎离开前就看到了白蚁,赵芸嫣抿了抿唇,白蚁蠕动的恶心画面还在眼前,她踯躅着不敢再跟上去。
“你很怕?”阿念注意到她恐惧的神态,向她摆摆手,“赵姑娘回东配院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赵芸嫣低声应下了,她耷拉着眼角离开主院,疑惑好端端的连香树怎么会引来这么多蚂蚁。
*
夜晚,墨黑冷廖的天空中星点锦簇,赵芸嫣手提琉璃灯,心有戚戚焉,绕开连香树一大截,步伐快速地走过院子迈进主卧,她掐着时辰来给江以衎暖床。
江以衎这次没有在净室里沐浴,他穿戴整齐坐在外寝交椅上,不算华贵的绸黑流光锦缎衣袍把他衬得神秘尊贵,劲瘦的腰间扣着一条青色玉带,一只镶金匕首别在腰际。
他浓密漆黑的乌发用一根普通的绸布束起,超世绝俗的脸庞神色恹恹,眉宇间散发着掩饰不住的骇人阴戾,再无昨晚的松弛亲和。
赵芸嫣搁下琉璃灯,颤着睫毛紧张地行礼:“给殿下请安。”
灯火通明的卧房,江以衎能看见赵芸嫣屈膝俯首时嫩白脖颈下一片雪团般的肌肤,他眸色淡然,让赵芸嫣到他身边来。
江以衎周身散发着冷冽不悦的气息,偏偏他精致优美的唇瓣红得靡靡生色,赵芸嫣只瞄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盯着脚尖,轻盈地走到他身边。
越靠近他,越能感受他的燥热。赵芸嫣按捺不下担心,垂眸小声问道:“殿下身体不适吗?”
她不懂医理,完全没有把淳安说过的江以衎有心悸的毛病和他入夜后便会发高热的症状联系起来,仅凭着常识判断江以衎状况不对。
美人玉体生香,江以衎心跳降缓,灼烫散去。他很满意赵芸嫣的身子,想起她被少嫽从冷宫救过来那日血污发烂的单薄后背上的鞭伤,抬眸问她:“你的伤口好了么?”
赵芸嫣欣喜又酸楚,江以衎不顾他自己身体不适,反过来先关心她的伤痕。她吸了吸鼻子,“多谢殿下关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房外忽地传来了阿念沉稳的声音:“殿下,人抓着了。”
抓着谁了?赵芸嫣受惊,连忙去看江以衎的表情。江以衎把镶金匕首从腰间取了下来,声音似冰雪般卓绝无情:“带进来。”
房门打开,阿念拖进来个手脚被麻绳缚住、嘴里塞了一大团粗布的小太监。小太监奋力挣扎着,却在看见江以衎冰冷容颜的那一刻如一条死鱼般停下动作。
宫里人都谓五皇子乖戾阴狠,以前有拜高踩低的太监宫女欺负不受宠的五皇子,没多久就被发现死得惨不忍睹,连眼珠子都被挖了出来。
小太监胆寒,瑟缩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见势不好主动向江以衎求饶,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赵芸嫣没见过这场面,她呆怔怔地站在江以衎身旁,看着阿念毫不拖泥带水地把小太监按在地上跪下,踩着他的小腿,依照江以衎的吩咐把小太监口中的粗布拽了出来。
“五殿下,五殿下!”小太监满脸畏惧,浑身打颤,涕泗横流,俯身歪歪斜斜地磕头道:
“奴才受人指使,奴才有苦衷,奴才不想害殿下!”
江以衎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中匕首,他没心情听废话,直接问道:“谁指使你的?”
小太监这才从地上抬头,砖石地面和他的额上均是一片晕开的殷红血迹。赵芸嫣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江以衎反手勾住腰间衿带拉回他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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