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现在。
多了小玩具照顾细节之处,多了自娱自乐的大胆,快乐与战栗即刻抵达。
后来商宇领她进屋,套了一件T恤出来,递给她一个盒子,作为录取奖励。
里面是一部新手机,元灿霓立刻盖上盒子推回去,“你给我的电话手表还能用。”
她从口袋掏出证据,摊开在他眼底下。
手表磕磕碰碰,屏幕已然粗糙,她还当宝贝似的。
商宇以物易物,取走手表放上手机,“傻妹妹,谁上高中还用电话手表,拿好。”
元灿霓只能接下,站在书桌边,低头取卡换卡。
多年后的今天,商宇依然可以发誓,当时并非有意盯视。
她稍稍弓着背,白T恤绷出内衣隐约的轮廓。
他站后侧方,一目了然。
不再是去年半截的小背心,而变成带搭扣的细带,拥有另一个代表成熟的名称。
两年过去,半真半假说要当他唯一女朋友的小女孩长大了。
他依然可以叫她傻妹妹,爱慕者却会动情地称之为少女。
“哥,我是不是该买个套?”
元灿霓忽然扭头,像察觉他的龌龊。
他吓一跳,不但心虚,还想岔了,黑着脸:“买什么套!”
“套手机啊,”她晃了晃屏幕正在启动的智能机,“万一摔了磕了怎么办。”
“手机壳……”他纠正,多此一举,又极为生硬。
元灿霓示意电话手表,“我叫惯了,电话手表就是套进去的。”
商宇还记得那晚做了梦,次日起床不得不换一条干爽的裤子,被单跟着遭殃,躲了她几天。
以往的梦境都看不清人的脸,他确定看到了花生碎般的小雀斑,白皙而轻薄的肌.肤,波动的弧线……
回忆与想象一同挤进他的脑袋,错杂而清晰,渺远而深刻,情绪横冲直撞。
那一粒小眼噗出醇浓的眼泪,溅上他的指缘和地板。
商宇真正瘫在轮椅上,合上眼,微仰头,餍足又空虚,沸腾又孤独。
一墙之外,元灿霓趴在床沿,如濒死之鱼。发蔫的蔷薇还衔着梭形,毛发挂满白珠,指尖沾着自己的味道。
玩具能给予快乐,却无法完成一个简单的拥抱。
她不缺快乐,她渴望拥抱。
第26章
意淫这种事干多了, 元灿霓次日面对商宇没什么心理压力。
就是商宇好像不太敢迎接她的目光。
元灿霓没空计较,临近年关,项目赶进度, 有时回到家已近午夜, 跟商宇只有早上匆匆见一面。
不是单身,胜似单身。大数据开始给她推送春节自由行套餐,比丈夫还关心她的去向。
不过今年有人比大数据提早。
元传捷来电问起她近况。
元灿霓在健身房看到略显生疏的名字,挺诧异,以前哪有元传捷主动找她,都是她积极要生活费才勉强维持父女间的联系。
别墅底下二层的信号未免太好。
“我爸电话。”
元灿霓自言自语, 下意识躲开商宇接电话,出到地库, 信号一样出众。
开始都是场面话的关心, 工作忙不忙, 商宇身体好不好, 房子过户是否需要重新装修等等。
元灿霓机械作答,没有任何反问,比同事还疏离。
元传捷当惯了大家长, 自然不满意她的态度,批评道:“你跟婆家人也是这样说话的吗?很没礼貌懂不懂?”
如果她应不是, 他肯定不信;如果她沉默, 他又当是默认,势必要进一步谴责与矫正。
元灿霓只能说:“爸爸, 要不我们开门见山,有话直说吧。好多年没好好聊天, 实在不习惯。”
元传捷沉吟一声, 大概也轻松几分:“你爷爷年岁大了, 自从以前摔了一跤,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春节,你也回来过年。”
她听不太明白,或说不敢置信。
“爸爸,您终于记起还有一个女儿,是邀请我回家过年吗?”
元传捷立刻说:“瞧你说得这话,都是一家人,想回随时回,哪里需要‘邀请’。”
隔着电话,父亲的心虚与狡辩免遭直接审视,元传捷愈发理直气壮。
元灿霓冷冷说:“可是我从来没在元家过春节,可能不太适应。”
元传捷又是那套一家人不用适应的说辞,“难道你想跟商宇回老家过年吗,还没办婚礼就不算正式过门,人家亲戚都不认识你,哪有未过门的媳妇跑去婆家过年?他们那边很重视风俗和传统,别让人听了笑话。”
“我已经很多年不在家过年,也没听见有人笑话我。”
若不是他为房子贡献一点良心,元灿霓恐怕早挂断电话。
家长权威渗透到方方面面,元传捷总有理由反驳她。
“你以前一个人,我不管;现在你结婚了,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你自己。你代表的是元家的颜面,别让人听去说我元传捷怎么教出这样不懂事的女儿。”
元灿霓忍着一股气,淡漠道:“你肯定教不出,我是我妈教出来的。”
“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元传捷可能在后悔没有当面“动员”她,不然还可以口手并用,像以前一样。
元灿霓没给他机会,“地库信号不太好,不跟你说了——”
读中学时,平常她还可以呆在保姆间,临近春节,芳姨也要回老家过年,元家人计划出游,如何安置隐形女儿便成了困扰元传捷的大问题。
其实只要留足生活费,元灿霓一个人生活十天半月没问题。小学时妈妈出差一周,她一个人就是这么过,饭去工厂食堂买,出门带好钥匙,晚上锁好门,邻居会偶尔照看一下。
元传捷哪里舍得留她一个人糟蹋一大栋别墅。
他和元生忠日思夜想,终于琢磨出一个馊主意:既然芳姨待她那么好,就多给点钱,让带回老家一起过年算了。
芳姨起先哪能同意,再心疼元灿霓,她也只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
何况她在外打工多年,突然带一个跟儿子相仿的女孩回家,邻里亲戚保不准认为是她老公跟外面女人生的,终于回来认祖归宗。
元传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芳姨不急做决定,先跟家里人商量;又说红包只是辛苦费,元灿霓的路费和生活费另算;最后给她戴高帽,称为善举,是帮了他们元家一个大忙。
元灿霓又不是需要24小时盯着的幼儿,照看十天就值半个月的工资,横竖不伤天害理,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哪禁得住奖金诱惑,征得老公同意,芳姨就答应了。
真是帮元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元灿霓最后一个知道。
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无比忧虑。
“芳姨,你过完春节还回来吗?”
芳姨收拾行李,咯咯笑,头也不抬道:“回啊,不回我怎么上班,你怎么上学。”
元灿霓想起看过的那档城里和乡下孩子短暂交换身份的节目,那些荒僻崎岖的山路,提桶喂猪的生活,再有一些拐卖妇女的负/面报道,鼻头一酸,抹起眼泪。
芳姨吓一跳,放下手头的活,过来揽住她。
“怎么哭了啊,阿姨家条件是没有这里好,也不会让你住泥房吃剩饭饿着啊。”
元灿霓止不住抽噎,肩膀一耸一耸,“他们、他们是不是要把我卖到村里?”
芳姨既惊又笑,拍着她的背,“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就是到阿姨家过年而已,年后我们一起回来。阿姨儿子只比你大几个月,同一个年级,你不会无聊的。不过春运人多,你要跟紧我不要走丢了。”
那年元灿霓第一次吃到“太平蛋”,认识了尹朝。
尹朝没见到元灿霓前,的确有人故意告诉他,他爸带回了私生女。他鼓着一肚子气回家,看到庐山真面目那一瞬,疑虑全消。
元灿霓没一点尹家人的影子,他爸可生不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到底还是别人家,并非尴尬全无。
尹家亲友来访,发春节红包,对着她这张陌生面孔犹豫不决。元灿霓手势准备好,最后没蹭到。
假期不尽然愉快,还是比在元家好太多。
打那以后,元灿霓被“发配”芳姨家过年的每一个寒假,行李收拾得比芳姨还早,作业完成得比谁都快。
到了大学,羞耻心渐长,又可以留校,去芳姨老家便只挑初二以后的时间,跟许多外嫁女回娘家一样。
元灿霓想探一下商宇口风,若是春节“强留”她,倒是省去琢磨旅游计划的时间。
周末,她便无事不登三宝殿,时隔一月再去医院“探望”。
空调开了制暖,方便病患轻装训练。商宇只比之前多了一件羊绒背心,穿在卫衣里。
他用上更轻便的天轨移位机,累赘感减少,康复希望增多。
商宇手抓腕部,垂于身前,下肢佩戴膝关节固定支具,穿着半身型吊具,类似高空作业的安全带,两边肩带挂上“衣挂”,再悬吊到天花板轨道的一个方形的电动机头上。
对她来说新奇不已,对他只是每天轮流的器械之一。
医生在后侧方单手扶腰,机头挪动一截,商宇便缓慢前行一小步,摇摇晃晃,没有步态可言,足见紧张与艰难。
但比用双杠练习时有明显进步,需要借助的外力减少,更多通过自身控制平衡。
天轨环绕训练室一圈,暂时只有商宇在用,其他固定器械上的患者不时投来艳羡的目光。
医生扶了一小段路,放手让他练习自己走。
元灿霓犹豫是否上前,既怕干扰他,又怕他摔了。
最终还是不远不近跟在他侧方。
商宇每迈出一步,都像要往后倒,整副身体笔直无力,缺乏灵活性。
可能急于在她面前表现,商宇还真倒了一次,元灿霓手忙脚乱抱住,一颗心怦怦乱跳,惊出后背虚汗。
商宇自不必说,手腕都软了。
魏医生见怪不怪,笑道:“不用着急,有绳子吊着,摔不了。”
话音刚落,商宇又倒了一次,两手抓着悬吊绳,身体呈钝角,双足拖着地板,荡秋千似的。果然没摔。
商宇接连失误,元灿霓怀疑自己让人家有压力,便借口去接水喝,离开训练室。
魏医生打趣道:“今天在太太面前怎么那么紧张。”
手背蹭去额角虚汗,商宇无奈笑道:“是挺着急的。”
准备过年,医院放假,家人打算回老家,复健起码要停半个月,商宇真怕这一耽误,就进入平台期,突破遥遥无望。
“已经很可以了!”还是那个偏瘫大爷的夫人路过说,“再过两个月肯定能自己走。”
商宇苦笑,“但愿吧,借你吉言。”
元灿霓重新回到房间,商宇已开始其他专项练习。
魏医生招呼她过去,跟商宇一起示意,“听说你们家移位机准备到了,我教你几个动作,帮他锻炼站立时候的平衡能力。春节放假可以在家练习一下。”
所谓的动作很简单,就是平抬双臂,手心相对,轻扣住对方手指,轻轻做推拉动作。
正常人受到这一点力量推拉,压根不会影响平衡,但商宇不行。
“来,你跟你先生练习一下。”
魏医生松开商宇的双手,走到一边。
“哦。”
元灿霓站到商宇面前,准备迎接他们的第一次非正式牵手。
说来微妙,夫妻牵手竟要医生教导与发号施令,心理准备做足,没有半点突如其来的惊喜。
商宇训练时只有几种单调的表情,要不是快要失去平衡的紧张,就是失去平衡的惊吓,或者结束训练的迷惘与虚脱,几乎没有笑容。
现在跟面对魏医生似乎并无不同。
元灿霓太好奇跟商宇牵手的感觉,期待酝酿了紧张,声线跟着发紧。
“来吧。”
她抬手与他双手交握,印证了前不久的猜测,他的肌肤稍显干燥。
但也很温暖。
指缝互相挤压,宛如十对赤/身裸/体的小人紧紧拥抱彼此。
她真正触碰到商宇,好像飘荡的热气球找到了抓地力,有了牵挂与港湾。
她才是需要找回生活平衡的那个人。
“你们俩的表情怎么跟没牵过手一样,一动不动,练习啊。”
魏医生噗嗤一笑,提醒道。
元灿霓回过神,脸颊没回温,肌肤热薄了,雀斑要烧成小煤炭。
商宇好不到哪里去,本就站不稳,给她扣上,魂魄仿佛吸走,浑身虚软无骨。
暗骂自己不争气,没见识,不就是牵牵手。
但毫无疗效。
唯一的疗法就是多多牵手,去感受,去习惯,自然就会钝化。
明明是要陪他练习,带头人还是他自己。
商宇启用主动模式,轻轻推她。
元灿霓暗暗深呼吸,拼命严肃,动起双手,不断调整力度:商宇站不住时,下一次就轻一点;商宇站稳了,又悄悄使点劲。
眼神也在乱动,看天轨,看地板,看吊具磨起毛的带子,就是不看商宇。
魏医生观察一会,肯定“就是这种感觉”,然后说去上个洗手间。
“你到底在看什么?”
商宇终于忍不住问。
“嗯?”
元灿霓如得批准,视线焦点回到他脸上,依然避开看那双深沉的眼睛。
“没有啊……”
“你是害怕还是心虚?”
商宇用冷酷抵御慌乱,一旦稍占上风,心情就有所平复。
“谁害怕了,谁心虚了。”
元灿霓昂首挺胸站如松,决定当一个沉默的支架,免遭情绪困扰。
两个人用各自的方式调整心情,练习进展颇为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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