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灿霓和室友目送她们离开。
室友煞有介事挥手,“学姐再见。”
人已走远,无人回首。
元灿霓心起微妙,“你的哪个学姐?”
室友激动:“就是传说中的白映晗啊!”
元灿霓霎时冻僵,几乎不用再确认是否机主,“白映晗不是上不了体育课吗?”
室友说:“她可以散步啊!”
“……”
元灿霓的心好似被利爪挠一把,跟手背比不出哪边更难受。
她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妒火,丑陋而剧烈,以后每一次想起或见到白映晗,都在与之抗争,压制它,熄灭它,以免自己被烧得面目全非。
手肘给碰了碰,元灿霓回过神。
一小罐甘草橄榄托到眼前,耳边男人嗓音成熟低沉,有别于回忆里的青春朝气。
“你喜欢的,要不要?”
元灿霓扫了他一眼,确认这人是自己的合法丈夫,而不是往事里远去的少年。
橄榄入口回甘,并未能缓解弥留的苦涩。
商宇说:“你之前说在网上买不到一样口味,这是大伯家的秘制配方,他靠这个发家。”
元灿霓笑道:“难怪这么好吃。”
大伯母说:“你喜欢吃,以后有人回来,我让多捎点带过去。这个开胃,我女儿怀孕前期吃不下饭,就是靠我们家的甘草橄榄。”
众人的眼光不自觉掠过元灿霓的肚子,琢磨商宇回国闪婚,是不是揣上了?
“等下可要多吃一碗饭,”商宇拐弯抹角打消众人疑虑,“等天气热我多备点在冰箱,你可以带去公司。”
怀孕话题堂姐最有发言权,旋即带开话题。
元灿霓和商宇这一隅偶然形成一个隐形隔断的小世界。
商宇低声道:“怎么走神了,在想什么?”
元灿霓连吃两个橄榄,欠身把罐子搁回茶几,往纸巾吐了核包起,才不咸不淡道:“就是好奇,跟你‘一起去了美国读书’那位,结婚了没有?”
商宇顿了下,随即淡笑,似乎早料到她的台词。
“不知道,回国就没联系了。”
“哦。”
那就是回国前还有联系。
“怎么突然好奇她?”
“你们提起,我就随便问问。”
元灿霓自讨没趣,哼哼低语。
不方便玩手机,插不进怀孕话题,枯坐略显煎熬。
手背忽然贴上一阵温暖,没有擦伤的剧痛,却同样令她措手不及。
元灿霓看也不看,不着痕迹挪开手,只当一个意外。
“手有点干,帮我擦点护手霜。”
元灿霓转头,撞上人家挺真诚的眼神,好像真的只要一管护手霜。
“没带。”
“是吗,我闻着挺香,把你手上的分一点给我。”
下一瞬,她无处可逃的手给捞起,十指相交,紧紧扣住,搁上他的大腿。
她的手指还支棱着,跟眼神一样发直。
商宇另一边手抹了一下,变成十指相扣。
掌心相印,花香渗到他手上;十指连心,温暖注入她心里。
堂姐忽然跟堂姐夫示意:“你看人家,多恩爱,就你……”
数道目光齐刷刷扫来,落在商宇和元灿霓交握的双手上。
她以前嫉妒白映晗可以在流言里和商宇并肩相依,收获祝福或艳羡,她却无名无姓。
她的期盼延迟数年成真,他们终于得到周围的肯定,相握的手成为连接往事的桥梁,变相弥补了一部缺憾。
堂姐夫没皮没脸地笑:“我们刚结婚那时候也这样啊,都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谁还这么肉麻。”
堂姐嗔怪一瞪,转头说:“弟啊,别学你姐夫啊!反面教材!”
元灿霓过了沉醉的高-潮,清醒几分,看人家那才叫真的恩爱。
商宇用另一只手摸索一下她手背,笑道:“我们认识快13年,能走到今天,我挺知足了。”
他的真心实意比周围的肯定更为珍贵,她也一直揣摩不透。
元灿霓既无法像年少时没心没肺,一味笃信他的话,也没有阅人无数的老辣目光,辨别人家讲真心话还是场面话。
好像暂时没法清醒。
那就再迷失一会吧。
她悄悄用臂弯勾住他的,把他胳膊搂紧,连体似的。
第28章
商宇的手指比元灿霓长出一截, 修长匀称,扣着能够盖住她的掌指关节。
当年只是皮外伤,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不知是否跟及时处理有关。
等白映晗一行人没了踪影, 元灿霓不顾室友“去看商宇”的怂恿,借口要上卫生间。
公厕就在田径场入口,建于阶梯观众席下方,入门即公共洗手台,两边分布男女厕所。
关节擦伤四个,伤口有指甲盖大小, 真想不起她何来的勇气。
元灿霓先避开伤口,洗了指尖和掌心。
伤口藏着灰尘和砂砾, 她回想小时候, 这么大的伤口似乎不用避水, 洗澡都直接冲。
元灿霓咬着下唇, 绷起脸颊,赴死般往流水下插手——
嘶!
可能她很久没受过皮肉伤,好了伤疤忘了疼。
冬天洗冷水澡的滋味, 她提前体会到了。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男声炸开在耳旁。
元灿霓没有经历过商宇的变声期,他的嗓音好像一年比一年成熟, 带着温柔的磁性, 醇厚又舒服。
她犯错似的,反射性背起手, 却为时已晚。
商宇从她右边逼近,脸颊和脖颈上的汗珠加剧那股威胁的气势, “手怎么了, 拿出来?”
元灿霓摇头, “没事。”
她穿越城区离家出走,他都可以打车追上来。要知道受伤,他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理。甚至会小题大做。
说来奇怪,当商宇近在身旁,她那股“夜郎自大的安全感”便重新冒头。
商宇就是她一个人的,谁也无法抢走,像初中时一样。
什么白映晗,早抛诸脑后。
“拿出来。”
商宇伸手,好像她的手可以交到他掌心似的。
目光比动作更为执着,绞尽她最后一滴倔强。
“小擦伤而已……”
元灿霓不得已露出手背,冲洗过的伤口聚着水珠,跟化脓似的。
商宇急道:“你怎么还用水冲!”
元灿霓撅嘴,“小擦伤而已……”
商宇瞪她一眼,让她跟他走。
元灿霓闷头跟了一段,辨别出目的地:“去你教室做什么?”
这会儿阳光热辣,白映晗不上体育课,说不定在教室自习。
“拿药给你擦。”
其他班还在上课,楼梯间空旷回声大,商宇稍微放低声音。
元灿霓咕哝跟上,“你教室还有药吗,我以为都要去校医室。”
“以前备了一点,打球经常磕磕碰碰会用到。”
瓜田李下,元灿霓不方便去别人教室,便等在楼梯转角阳台。
不一会,咚咚两下,商宇甩着一小罐甘草橄榄,另一手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元灿霓想起芳姨在老家喂猫,也是这样,食盆摇出声响,猫听见就会条件反射冲过来。
商宇递过罐子,“许卓泓回趟家,让他帮捎来的,本来想晚上拿给你。”
元灿霓左手抱着罐子,右手抬到他眼皮底下。
“有点疼,忍着点。”
商宇拧开生理盐水,想扶着她的手,半路撤回,倒出一小股淋到她的伤口。
元灿霓触电般瑟缩,倒抽气,无济于事,商宇祭酒似的横了一道,药水悉数漫过伤口,没浪费多少。
商宇拧上瓶盖,眼神微妙:“你居然不叫。”
元灿霓瘪瘪嘴,“小时候用过双氧水,滋滋滋冒泡,比这疼多了。”
“你还长记性了。”
商宇笑着,运动过后即使呼吸平复,整个人的精神也处于亢奋状态,干不了精细活,他却拈着棉签,蹙眉敛气,小心翼翼给她上碘伏。
不知道刚才麻痹未消,还是他手法得当,元灿霓感觉不到一丝涩痛,反而有种沁入筋骨的清凉。
大功告成,商宇拧好瓶子放回塑料袋,扎口-交给她,“记得及时消毒,尽量不要沾水。”
元灿霓抱罐拎袋,珍惜来之不易的独处,看着他欲言又止。
商宇佯装瞪她一眼,“该不会想告诉我是跟人打架弄伤的吧?”
元灿霓低哼一声,壮胆,而后一吐为快:“哥,你是不是对每个女生都那么好?”
初中插班时,元灿霓初来乍到,没人愿意跟分享深度八卦,听到商宇相关只是一些皮毛风传。等她跟同学混熟,商宇已经毕业,再不能更新传说。
步入高中,周围都是陌生面孔,大家便愿意掏出秘密,拉近距离。
流言层层传播,跟原版本大相径庭,但万变不离其宗,商宇无论在哪个传言里都是好脾气的形象,又区别于许卓泓这种“臭名昭著”的中央空调,商宇对哪个女生都是礼貌有余而热情不足,除了白映晗。
据说商宇经常给白映晗跑前跑后,买早餐打饭,有时还陪着去校医室。
而他高一这一年,元灿霓从来没听他主动提及其他女生。
当一个人开始有所隐瞒,两个人便会越走越远。她不但无法进入他的世界,他们之间还裂开鸿沟。
商宇愣了一下,不知道惊讶她的醋意,还是过界的质疑。
但旋即恢复常态,甚至带上一点久违的倜傥,就像当初含笑默认许卓泓那句“谁说女朋友只有一个”那般,商宇望住她揶揄:“当然还是对我的小女朋友最好。”
元灿霓对“他的小女朋友”身份毫无实感,起初以为不是指自己,可是他的眼神不像骗人。后来云里雾里,觉得他有意双关,说不定一语成谶,“谁说女朋友只有一个”呢!
当她开始过度揣摩他的每一句话,她仿佛变成一个疑心丈夫出轨的妻子,信任与安全感逐渐蒸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元灿霓焦急跺脚,羞恼与不悦参半,转身跑下楼梯。
商宇也要回去集合,大概只当她害羞,笑着大步追上。
元灿霓归队,室友便好奇:“霓霓,刚刚跟你一起走那个学长是谁?长得好高好帅啊!”
高一刚经历军训,每个人都晒得黑乎乎的,加之一脸好奇与青涩,很容易分辨所在年级。
元灿霓终于有一种扳回一局的快感:“就是传说中的商宇!”
室友震惊如同她听闻“白映晗是商宇女朋友”的八卦。
“你跟他很熟?”
周围的认可给他们关系上一层短暂的保险。
元灿霓的谦虚中难掩孩子气的自得,“嘿嘿,就那样吧。”
“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将元灿霓唤回原处。
堂姐夫抱着一个胖肉团出来,举高高毫无疗效,直到递进妈妈怀里,嗅到混着母乳的体香,安全感终于如襁褓包裹,婴儿停止哭嚎。
小囡囡自然成为全场焦点。
问月龄,问是不是总想拱起来扶站,问一天喝多少顿奶,问辅食吃些什么。
讨论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最后统一夸:长得结实,可爱,长大一定有出息,真好。
元灿霓和商宇最有潜力成为新晋父母,自然进入众人议题。
堂姐稍作指引,小囡囡便自然往这边看,然后就给顺势递进她怀里。
小囡囡不哭不闹,好奇满怀。
相扣的十指松开,元灿霓僵硬握着她的腋下,像举着一条猫不让它沾水。
扭头朝商宇求助,人家很无辜:“我也不会抱。”
瞪视无效,又不敢交接出去,元灿霓只能先抱稳。
堂姐便笑:“我第一次抱孩子也是这样,动也不敢动。——没事的,她现在骨头硬朗很多,你可以抱她坐腿上。”
元灿霓小心折叠她的双腿,手臂圈住她。
婴儿的手臂肉乎乎软糯糯,可爱得让人发肉紧,元灿霓忍住冲动,只是轻轻揉一揉。
堂姐冷不丁笑着催生:“好玩吧,你们也赶紧生一个。”
元灿霓撞上商宇目光,茫然中都透着一丝羞耻。以他们现在这般状态,想生只能寄希望于有丝分裂。
小囡囡不知是感觉到气场扭转,还是看到大伯母来来,忽然哼哼唧唧拱动屁股,一股牛劲险些把元灿霓撅倒。
大伯母怜爱地朝小囡囡伸手,抱过肉团子,“来来,外婆抱抱我们小宝贝,外婆疼一疼我们小宝贝。”
大伯母轻挠她的肚子,小囡囡破涕为笑,咯咯笑眯眼。
中年女人晃悠着小囡囡,自豪地跟众人说:“我女儿小时候也长这样,哎哟,都是三十几年了。女儿长大咯,囡囡出来咯,我做外婆咯。”
孩童天真无邪的笑声极具穿透力,众人皆受感染,开怀大乐。
元灿霓本也跟着笑,这一刹那,像忽然被高速行驶的汽车甩出,一下子与周围的欢声笑语抽离。
从愣怔,到低落,她来不及控制情绪。
生硬扔下一句“我上个洗手间”,不待商宇反应,便低头往外走。
堂姐听闻,好生提醒:“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左拐。”
她沉声谢过,没特意找洗手间,刚好后门洞开,可穿到后院花园,便拔足就走。
花园不闻人声,绿植掩映,她还是不敢放声哭泣。
只仰头,眨眼,拼命压抑自己:大过年的,不能在别人家哭。
冬风带起一阵战栗,也捎来一阵轮子碾压石板路的细碎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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