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一些奇珍异宝外,李灼还带来一封国书的拓本:“燕国地大物博,先帝有意吞并而我卫国无力驻守,燕庞愿割城池十一座并赔偿五千万两白银,朕允了。”
萧启琮接过册子打开:“掳来的那些燕国人如何处置?”
“燕帝愿用银钱赎回,”李灼道,“还有永嘉公主,他愿重金赎回。”
萧启琮眸色沉了沉。
李灼道:“当然,永嘉公主已经嫁给你,还是朕亲自赐婚,如今大燕复国算得上是秦晋之好,你若不愿也无妨。”
萧启琮道:“她是我的夫人,也是我孩子的娘亲,我自然不会放手。”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有响动,萧启琮神色一凛:“谁在偷听?”
门口迟迟没有声响,过了片刻一名亲卫推开房门,低着头道:“是夫人。”
萧启琮眉头皱了皱:“去哪了?”
“已经回去了。”
萧启琮走出书房,只见永嘉恰好回屋,他让麝烟进去照顾,自己则又和李灼商议了一些国事。
等送走了李灼,萧启琮才回房间去找永嘉,只见她正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细看脸上还有泪痕,似乎是才哭过。
萧启琮把拓本交给她:“大燕复国了,我答应过的。”
永嘉把册子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自醒来后第一次露出笑来——虽然只是勾了勾唇角。
过了好一会,她才问:“什么时候送燕国人回去?”
萧启琮道:“大燕已经派使臣过来,十日后便到。”
永嘉道:“让姜夫人也回去吧,林大人想必正在翘首以盼。”
萧启琮觉得永嘉自生产后就不大对劲,就道:“不如让姜夫人多留一段时日,孩子还小,你身子也不好。”
“不用,”永嘉一口回绝,“让他们都回家吧,我留下就可以了。”
萧启琮只好把她抱进怀里:“别怕,娮娮,还有我陪着你。”
当天晚上,永嘉终于睡得沉了些,也没有失眠多梦,萧启琮以为她终于要好转了。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愿见孩子,更不愿听到一点有关孩子的事,每次听到要么一整日不说话,要么就会忍不住扣自己的手腕。
萧启琮不敢刺激她,只命令麝烟不许让她看到孩子。
十日眨眼过去,大燕的使臣也抵达京城,来的正是丞相林晟。
在宴会上,他再次讨要永嘉公主。
萧启琮放下酒杯,殿内发出一声闷响,他冷声道:“我与夫人伉俪情深,夫人不愿舍弃我与孩子,林丞相为何屡次拆人姻缘?”
林晟笑了笑:“不敢,只是陛下牵挂长公主,让臣定要带长公主回去。既然公主不愿,臣自然不敢勉强,只是还请侯爷让臣见长公主一面。”
萧启琮道:“我回去问过夫人再说。”
林晟只好闭了嘴,他原以为这只是萧启琮不想让他见永嘉的说辞,却不想到第二日,就有侯府的侍从来请。
他先去见了姜温玉,而后抱着小公子一同去看永嘉。
萧启琮在一旁观察着永嘉,见她只是神色变了变,并无过多反应,这才稍稍放了心。
林晟行过礼,又把燕庞的书信交给永嘉,永嘉看了一遍,上面所写全是思念之情,她将信纸折好,起身去写了一封回信。
永嘉思来想去,其实也无甚好交代的,只嘱咐他照顾好自己、要听老师的话、当个明君诸如此类的,最后还特意加了一句:不必牵挂我。
她将信写好,回头时正见姜温玉抱着孩子,林晟则凑在一旁逗孩子玩。
清脆的笑声萦绕在耳边,萧启琮明显看到她的神色变了,立刻上前抱走了孩子:“他饿了,我先带他出去。”
林晟玩的正开心,不由得一脸莫名其妙:“武陵侯忒小气,公主的孩子我如何玩不得了?”
姜温玉戳了他一下:“闭嘴吧你,当丞相的人了,一点正形都没有。”
林晟只好收敛神色,趁着萧启琮不在对永嘉道:“公主,若是武陵侯不肯放手,臣可以再想办法。”
“不用再麻烦,我自有我的去处,”永嘉道,“别再逗留了,明日就带着人辞行吧,迟则生变。”
他们如今毕竟是在卫国,不得不小心谨慎。
林晟便道:“臣今日就写折子,明日就辞行。”
“我会去送你们的。”永嘉又对姜温玉道,“回了燕国,还请姜夫人替我照看桑桑一二。”
“放心,”姜温玉看着她削瘦的脸颊,又道,“等我们都回去了,还会想办法接你,到时便没有这诸多顾忌了。”
永嘉没说话,她怕自己等不到那时候。
林晟回驿站后衣服也没换,就开始写辞行的折子,写完就进宫去见李灼。
李灼怕他们再提接走永嘉之事,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因此看过后只是客套道:“丞相远道而来,何不多留两日?”
林晟拱手道:“臣……”
还不等林晟把打好的腹稿开个头,李灼就又道:“哦,想来是他们北行宫众人离家太久,此时定是思乡情切,朕若再强留就显得太不通情达理,丞相明日便回吧。”
林晟:“……”这位皇帝陛下是嫌他吃得多了还是嫌他碍眼了?怎么巴不得赶他走?
第48章 离别
大燕使臣回朝那日, 永嘉特意登上城墙,只见队伍浩浩荡荡出了京城。
三年前,他们乘着囚车, 被押送入京。三年后, 他们终于光明正大地离开这个牢笼,回到自己的故乡。
永嘉的手抓着城墙,一直到队伍末尾都看不到了还在看,目光像是要跟随他们回到遥远的燕国。
萧启琮握住她冰冷的手:“回去吧, 城墙上风大。”
如今虽是夏日, 可永嘉身子虚,又是清晨, 萧启琮怕她着凉。
永嘉点了点头, 萧启琮就把她抱起来,下了城楼后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麝烟掀开帘子, 萧启琮抱着永嘉上了马车,往武陵侯府而去。
清晨的街道正是热闹的时候,店铺都开了门,街边的摊子上冒着热气,喧闹的说笑声中充斥着人间烟火气。
永嘉掀开帘子,澄澈明亮的眸子一直盯着热闹繁华的街道。
萧启琮把她揽到怀里:“娮娮,等你身子好些, 我再带你出来玩。”
永嘉没什么反应, 只是突然道:“我想吃蜜煎樱桃。”
“我去买。”
萧启琮让人停了车,亲自去路边铺子里买了两斤蜜煎樱桃, 又大步上了马车, 把东西摊开在永嘉面前。
永嘉捏起一个, 放进嘴里细细嚼了嚼, 这蜜煎樱桃酸酸甜甜,在大燕是绝对吃不到的。
如果说她对这卫国还有一点留恋的话,大概就是这一点酸甜了吧。
萧启琮又命人买了一些其他吃食,一并带回侯府。
回府后,永嘉先去沐浴,又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衫,而后坐在铜镜前不紧不慢地梳妆。
萧启琮已经记不得永嘉上次这么精心打扮是什么时候了,连忙着人将首饰成盒端上来,供永嘉挑选。
永嘉最后只选了几只和衣服颜色配套的金饰,彼时京城中年轻女子以为金饰俗气,都以玉石和东珠为上选。然而这些金灿灿的饰物戴在永嘉头上,反倒显得肤如凝脂,更衬得端庄大气,活脱脱一个高贵清冷的仙女。
可见,俗的不是首饰,是人。
萧启琮从前最讨厌永嘉高高在上的模样,甚至不惜将永嘉拉入尘泥,如今却着迷地看着永嘉。
他的娮娮,一直都是公主啊。
见夫人今日心情不错,乳母就把小公子抱到窗前逗弄,想让夫人多看小公子一眼。
永嘉被笑声吸引,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兀自在温水中洗了手,又用帕子将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
萧启琮见她不抵触,就道:“出去看看?”
永嘉轻轻点头。
萧启琮就牵着她的手,带她出了屋,往花园里走去。
他们两人在前面走,乳母就抱了小公子在后面跟着。
此时是上午,日头还没完全上来,永嘉走在树荫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瓷白的脸颊上,发髻间金灿灿的步摇轻轻晃动着,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们逛了一会,就到亭子里坐下歇息,乳母也抱了小公子跟上来。
萧启琮道:“走了这么久,坐吧。”
“谢侯爷。”乳母看了眼正在饮茶的永嘉,见她没有反应,就在旁边坐下,又把小公子的脸露出来。
小公子咬着肉乎乎的小拳头,一看到这个耀眼的美人就眼前一亮,盯着永嘉看了好一会,又去看她发髻间的步摇,而后嗤嗤笑起来。
乳母道:“夫人,小公子在对您笑呢。”
“嗯。”永嘉将茶盏放到石桌上。
萧启琮伸出手:“给我吧。”
乳母连忙把孩子抱过去。
萧启琮熟稔地接过孩子,还没来得及抱好,那孩子就瞅准时机,一把扯住永嘉步摇下面的金坠。
萧启琮吓了一跳,赶忙抓住那只小手哄道:“松手,再不松手我打你了。”
小屁孩似乎是觉得好玩,用手扯了扯不说,还对着他亲爹咧嘴咯咯笑。
乳母折了一朵花,正要把金坠换出来时,永嘉突然抬手拿掉了步摇:“给他玩吧。”
小公子得了步摇更嘚瑟了,站在他爹腿上蹦了蹦。
萧启琮试探着问:“娮娮,抱一抱他好吗?”
“我不会抱。”永嘉婉拒了。
萧启琮道:“娮娮,过几日就是他的百日宴,可他还没有名字。”
永嘉想起那晚繁星织就的璀璨星汉,就道:“单字‘擢’。”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注]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寓意好的字,萧启琮却很高兴:“萧擢,以后就叫萧擢了。”
反正他们萧家人命都硬,什么名字都好。
萧擢不知道别人在笑什么,只知道晃着手里的步摇跟着傻乐,见到永嘉不笑愣了愣,而后就要把脸往永嘉脸上贴。
永嘉不动声色躲过,换了个位置重新坐下。
萧启琮想:“慢慢来,总有一日她会接受的。”
当日午膳时,萧启琮被急召入宫,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被李灼身边的大太监请走了。
原来是川蜀之地又在作乱。
李灼道:“刚好孩子也已满月,你不如先行一步,让永嘉公主带着家眷随后跟上。等平定了川蜀之乱,朕也好重新重用你。”
萧启琮早做好了去前线的准备,只是这次事情紧急,他道:“臣会先行前往蜀地,等局势安定再接妻儿过去,这段时日劳陛下多照看侯府。”
李灼:“也好,这样更稳妥些。”
萧启琮出了皇宫就去准备开拔,到了金乌西垂时又骑上马回侯府——临走之前要先安置好永嘉。
回到侯府时已经夕阳西下,瓦檐上像染了一层橘红色的颜料,院子里静悄悄的,照顾小公子的侍女都守在主屋门外。
萧启琮皱了皱眉:“娮娮愿意让萧擢进去了?”
侍女道:“是,小公子从午后就一直在屋里玩,现在在里面睡着呢。”
萧启琮便推开门进去,悄声走到里间,见麝烟和乳母都守在摇床前。再走近一看,萧擢果真在里面睡得正香甜,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他娘亲的步摇。
再往里看去,床幔垂落着,想来永嘉也正在里面休息。
萧启琮让她们免礼,自己又走进去,准备叫永嘉起来吃晚饭,谁知刚掀开床幔,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永嘉和衣躺在床上,双手在身前交握着,手腕上有一道清晰的伤口,鲜血已经将床褥染红。
“传太医!”萧启琮喊了一句,就去按住永嘉的手腕止血。
萧擢被吓得一激灵,“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乳母连忙将人抱出去哄,麝烟则一边往外跑一边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萧启琮清晰地记得,上次也是这样,他掀开床幔,看到了永嘉身下的血迹。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让永嘉碰那些东西,却不想永嘉这样决绝——手腕上的伤口分明是没有任何迟疑,一下就划成的。
她就这样不想留在自己身边吗?
太医很快赶来,一直忙碌到深夜,还是将永嘉救了回来。
可永嘉这次更加不愿醒了,上次她心心念念着大燕和子民,心中尚且有所期待,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萧启琮不眠不休守在床边三天三夜,不停地和永嘉说话,期间李灼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被他挡在门外,可无论他说什么,永嘉就是不愿醒。
一日午后,乳母将萧擢抱过来,说当娘的没有不记挂孩子的,夫人听到小公子的声音,说不定就醒了。
萧启琮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却还是默许了乳母将萧擢放到永嘉身旁。
萧擢刚一躺下,就吃着手指头偏头去看永嘉,看了一会又咯咯笑起来,然后用小胳膊抵着床,竟然自己翻了个身。
乳母奇道:“小公子真聪慧,居然自己会翻身了。”
萧启琮双眸里布满了红血丝,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萧擢翻过身后胸口直接趴在了床上,他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然后爬到永嘉面前,留着哈喇子看了一会,就对着那张好看的脸亲了一口。
一口似乎还不够,他又连亲了几口,想让这个人起来给自己玩,可迟迟得不到回应,最后没了耐心,就看向乳母。
萧启琮嗓音有些哑:“抱走吧。”
乳母不敢耽搁,这就抱了小公子离开。
在昏暗的光线中,萧启琮盯着永嘉的看了许久,最后道:“娮娮,你不想回家吗?你若肯醒过来,我就送你回燕国,让你和他们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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