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找过来,傅楷之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来哭诉,让内侍再摆一份早膳。
“四哥。”傅知妤拉住袖子,仰起脸,“今天能带我去见舅舅吗?”
“这么急?你身体还没好透,这么热的天出去不好。”傅楷之诧异她的急切。
傅知妤一颗心微微沉下来:“我已经没有不舒服了,等日落再去也行。娘亲的忌日快到了,我想问问舅舅该怎么办。”
“沈大人最近公务繁忙,贸然前去不太好。”
“四哥——”傅知妤咬住唇,“究竟是我舅舅没空见我,还是你们不想让我去见他?”
傅楷之预备了好几种说辞,在接触到小女郎水光朦胧的杏眸时,突然被堵在喉间,张了张口。
·
不少宫人看到公主从四殿下处跑出来,窈窕身影从余光中掠过。
鉴于文华殿那场祸事,他们也不敢讨论,害怕惹火烧身,匆匆一瞥继续做着手中的活。
傅楷之最终还是被她磨着说出了真相。
她舅舅被圈禁在家中多日,按律法是要抄家灭族的祸事,却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迟迟不发落,压下了许多折子。
傅知妤在文华殿前忐忑不安,不知道傅绥之还愿不愿意见她。
地砖上溅到的血迹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前一日的形状。
殿内的人出来时,已经不是那个帮她传话的小黄门,而是方瑞亲自迎接,面上春风和煦,恍若无事发生过。
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像在通往悬崖。
她盯着那道门槛,心脏砰砰直跳,像是下定了决心,提起裙裾迈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再给大家磕个头Orz
在基友的鞭打下马上去写二更,下一章就解除兄妹关系开始为喜闻乐见的文案剧情做铺垫了(?)
第17章
镇纸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
日光被薄薄的轻纱和窗纸过滤,柔和地落在傅知妤脸颊。郁金裙铺曳在地上,宛如绽开的花瓣,光影落在裙摆,似清波微漾,波光粼粼。
今日文华殿的冰放得很足,甚至于她觉得有些冷,忍不住蜷起身躯。
衣摆摩擦的声音突兀响起,傅绥之抬眸,小女郎的身形像细弱的花蕊,微微颤抖。
他知道傅知妤会过来。不过,比他预料的时间晚了些。
先去求助了傅楷之这一点让他十分不悦,这才是傅绥之至今没有开口的缘故。
鸦色长睫动了动,傅知妤双手交叠至身前,额头轻轻触碰指尖,说道:“陛下要如何处罚我都心甘情愿。”
从傅绥之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乌发垂散。
他微哂:“心甘情愿?”
“是。”傅知妤顿了顿,“舅舅做错了事,罪无可恕,能不能……能不能饶他性命,我愿意代他受过。”
傅绥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傅知妤惴惴不安。
一旦知道了傅绥之不是自己的哥哥,看着都觉得面目冷肃。
不对,她是不是直视龙颜了?
她赶紧低下头,胡思乱想间没注意到来人已经走到身前。
微凉的手捏住她的下颔,迫使她仰起脸。
傅知妤心想难道处死她之前还要先看看怎么折磨她吗?还是要端详一下她的容貌,日后跟人说起来还能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
她对上傅绥之那双寒潭似的眼睛,小女郎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沈贻要是知道亲女儿为他求情愿意以身受过,不知道会不会愧疚。”傅绥之语气讥讽。
“亲、亲女儿?”傅知妤睁大眼。
“原来你还不知道,就敢随随便便说代他受罪。”
傅知妤听出话中的怒气,下颔被捏得有点疼,她不敢挣扎,只好忍着。
所以她是沈大人的女儿,那真公主呢?
“过完周岁就病逝了,尸骨就埋在沈修媛的坟边上。”
傅知妤更加哑口无言。
原来沈修媛病逝前指定要埋在那,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
傅绥之原意是想看她得知真相后失魂落魄,痛哭一场。
小女郎眼里慢慢蕴起水光,用力眨了几下眼,道:“既然如此,如果陛下要降罪沈家,我就更躲不过去了。不论是处死我也好,还是抄家没入罪籍也罢,愿听从陛下一切发落。”
下颔传来的疼痛感更强,傅知妤不禁蹙起眉,不敢看傅绥之的表情。
“女子没入罪籍充官妓,你是准备去陪酒还是——”后面的话傅绥之说不出口。
傅知妤想着也瑟缩了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那陛下还是把我脑袋砍了吧。”她闭上眼,等着傅绥之下旨让人把她拖出去。
等了会儿,对面的人一句话没说。
傅知妤悄悄地睁开一条缝,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她的身子遽然腾空,傅知妤猝不及防尖叫一声,下意识抱住了傅绥之的脖颈,怕自己掉下去。
一场热症让她瘦了不少,抱起来感觉轻飘飘的,腰肢纤细柔软。
傅知妤脑袋空空,一团浆糊,被傅绥之抱着坐在书案前。雾蒙蒙的眼里满是抗拒,又碍于他的威压不敢乱动。一旦金枝玉叶的身份没了,她现在就是躺在砧板上的鱼,傅绥之在落刀之前还非要恐吓她一番。
书案上摊着一张纸,上面用工整的字体写着许多“淑慎”“顺德”之类的吉祥词。
傅知妤一怔,不明白让她看这个做什么。刚想问,转过头触到他浓稠如墨的眼瞳,傅知妤眼皮一跳,又飞快地转回去。
清淡的熏香让她头脑发晕,以至于傅绥之让她自己选个封号时,傅知妤还没反应过来。
“选个你喜欢的,就是你以后的封号了。”傅绥之把沾了朱砂墨的御笔塞到他手里。
傅知妤吃惊到拿不稳笔。
年轻的帝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唇,手掌覆住她的手背,修长的手指捏住笔杆,话语声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
傅知妤的耳尖快和她耳后的朱砂痣一样红滴血了。
“选不出?”他握着傅知妤的手,在某个词上圈了一笔,“嘉,美也,善也。很适合阿妤。”
搁下笔,傅绥之轻轻按揉着她手腕上的一圈淤痕。
是他昨天没控制好力气留下来的。
他不轻易心生悔意,只是小女郎的皮肤太细嫩,他觉得今日并未用多大力气,傅知妤的下颔还是留下了红红的指印。
方瑞应声而入,瞥了眼殿内的场景,眼皮都不敢多抬。
傅知妤回过神,不想被人看到她坐在傅绥之腿上。傅绥之圈着她的腰,并不至于挤压到她难受,又不允许她挣脱。
“拿给礼部,让他们起草诏书。”傅绥之了解她一害羞就会往人怀里缩的习惯,故意不松开手,让傅知妤慌不择路地把脸靠在肩头。
“赐食邑三千户,另赐封号‘永嘉’。”
方瑞唯唯诺诺拿着纸下去,朱色笔迹尚未干透,在纸上浅浅洇开。
傅知妤被这巨大的冲击惊得呆住,全无自己逃过杀身之祸、劫后余生的喜悦感。
“阿妤还是叫‘皇兄’听起来顺耳些。”傅绥之捏了捏她的雪腮,恢复从前兄长的模样。
“皇……皇兄。”先前她叫得极其自然,现在却觉得两个字烫嘴极了,光是说出来就需要极大的勇气,“是不降罪沈家了吗?”
傅绥之轻描淡写:“暂且吧。”
傅知妤闷声不响,红润的唇瓣被咬得泛白,映出一圈浅浅的齿痕。
这几日经历了太多,傅绥之给了她更多的荣宠加身,傅知妤却高兴不起来。
他能随意赐她三千户食邑,也能随时褫夺她公主的身份。何况现在大家都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这封号是怎么来的,全倚赖傅绥之的心情。
·
旨意一出,并不如预先想的那样被反对声淹没。
禁内不曾明说傅知妤是否为天子血脉,但沈贻被圈禁,沈家遭到冷遇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无疑是默认了傅知妤的血统存疑。
但转眼间就变了风向,连长公主都不曾有过食邑三千户的荣耀,却让新皇赐给了身世成谜的小公主,还用新的封号彰显禁内对她的宠爱。
诏令已经颁布下去,再反对也是徒劳。
那些朝臣们见无功而返,渐渐地也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公主不可参政,驸马也不可入仕,左右不了朝政大局,就当皇帝愿意多养一个人罢了。
短短几日,一场风波就被人为的掩盖过去。
传到沈贻耳中时,他不可置信。
直到沈修媛忌日那天,傅知妤好端端出现在沈家门口,云鬓花颜,还是娇俏的小女郎模样,才终于相信新皇网开一面,饶恕了沈家。
傅知妤见到沈贻时有点尴尬,犹豫着该怎么称呼才好。
沈贻率先打破沉默:“你娘亲不愿迁回来,只在府里设了个牌位。”
傅知妤抬眸。
初见面时,沈贻还是温文尔雅的外表,再见到已经憔悴了不少,鬓边甚至夹杂了几根银丝。
傅绥之只告诉她,她是沈贻的女儿,其中复杂的关系傅知妤还不知情。
祭拜过沈修媛后,傅知妤不急着走,询问起其他事来。
沈贻指着角落一个很不起眼的牌位,向傅知妤介绍那是她的生母。
相比其他人长长的前缀,季春娘的牌子只有孤零零的姓氏。
她一个侍妾本不该置身其中,沈贻对夺走她女儿一事心怀愧疚,亲手为她刻了牌子。
“春娘的身上也有朱砂痣。”沈贻叹气,“你耳后的朱砂痣与她的形状一模一样。”
他与妹妹都生了一双杏眸,女儿也遗传了这个特征,与沈修媛相似的顾盼生辉。正是这一点,才让他当年生出了胆大妄为的念头。
因此在太后坐不住、让魏家出手之前,连先帝都凭借这双杏眸认定傅知妤是他十几年未见的女儿。
李代桃僵这是他平生做过最胆大包天的事,被新皇重拿轻放,他很怕是因为傅知妤答应了什么苛刻的要求才换来沈家的满门性命。
傅知妤愣了下,否认了他的揣测。
傅知妤自从那日后,很少再踏出东宫范围。
傅楷之与魏忻成婚也未曾出席,只让人送了贺礼过去。几日后傅楷之回了礼物和信,表示并不介怀,依旧在信中以四哥自称。
小公主在收到回信那天,露出了明媚的笑意。
傅绥之看完,眸中酿起晦暗的风暴。
她刻意躲着他,凡是有外人在的场合,一定是十分疏离地唤“陛下”,只有两人独处时,在他的逼迫之下才不情不愿喊声“皇兄”。
“陛下。”一道略显清冷的男声响起。
傅绥之眼都不抬:“说。”
“下个月秋狝随行的名单已经拟出来了。”赵如璋将一本册子递上。
他看出陛下心情不悦,然而陛下并不是会因为私事随意迁怒臣子的人。
傅绥之草草扫了一眼,目光在最后停顿了一下,提笔加了个名字。
湿润的黑字落入赵如璋眼帘,他微微一迟疑,还是低头应下。
作者有话说:
应该能看出来赵如璋是男二吧……(安详躺平)
第18章
秋狝地点定在皇室专用的围场,名单拟定前,就派人去清理了一波,得知此次能带家眷同行,又额外放了些兔子、小鹿之类性格温顺、能讨女郎欢心的动物。
经过百年间的养护,并非只有一望无垠的草场和湖泊,密林中有参天大树和繁盛的野花。原野上搭好一个个帐篷,也不知道是围场的人距离禁内太远消息不灵通,还是有旁的原因,总之傅知妤的住处距离傅绥之的主帐有些远。
傅知妤对此毫无异议,甚至还觉得这样安排很贴心意。
她答应得爽快,让宫婢们把行李直接搬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傅绥之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她的笑靥,转身往主帐走去。
傅知妤不会骑马,只能艳羡地看着那些会学过骑术的女郎们大展身手,慢慢在草场上散步,随手摘下一把野花编成花环。
她小跑到湖泊边,把各色杂花编成的花环戴在头上,慢慢俯下|身去看水面中的自己。
几个华服的少年郎没跟着长辈们去围猎跑马,四处环顾,不由得被一抹榴花红的身形吸引住视线。
“湖边那是谁家的女儿?”有人忍不住发问。
“是公主!”边上一人在金明池畔见过傅知妤。
“哪个公主?”
“永嘉公主吧。”
听到封号,大家静默了一瞬。
之前有意向尚公主的几家公子都出了事,摔断腿的那个也不知道现在养没养好。
同伴调侃:“这么远,只能瞧见个背影,你怎么知道就是永嘉公主?”
那人陷入回忆中,情不自禁扬起唇角:“金明池边惊鸿一瞥,见之难忘。”
一听这话,其他人都产生了好奇,纷纷想去瞧一瞧令同伴难以忘怀的美貌女郎究竟是什么模样。
脸颊沾到泥土,傅知妤捧起湖水洗去痕迹,想擦拭水珠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落下了巾帕。
“殿下,用这块吧。”
她闻言转过头,让少年郎们看清了她的容颜,有细小的水珠沾在浓长眼睫上,几绺鬓发被打湿贴在面颊。
乌发红唇,肌光胜雪。
见傅知妤没接巾帕,他有些尴尬地解释:“殿下不必介怀,帕子是干净的。”
傅知妤微微摇头。
少年失落地收回手,他的同伴们颇有些幸灾乐祸。
“姚蘅,快回来吧!”
姚蘅恋恋不舍地回头。
他似乎在犹豫不决,停下脚步,又走回到她面前,鼓起勇气问道:“我能邀请殿下一起跑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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