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形势正如傅知妤所想。
荷月对她不急不躁的态度很是忧心忡忡:“殿下才回来,若是又被送出去,还不知道要传得多难听。”
傅知妤唔了一声,放下怀中兔子:“也是,皇兄下朝了吗?”
“朝会已经结束了。”荷月答。
傅知妤洗了把脸,径直去了文华殿。
殿门紧闭,宫人解释说有大臣在里面议事。
傅知妤微微颔首。
不出一会儿,里面的争执声变大了,随后就有大臣怒气冲冲甩袖而出。
见到廊下的美貌女郎,几个大臣们都怔住,纷纷放慢脚步。
傅知妤没有上妆,她昨夜就没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灰,也不涂口脂,看起来脸色憔悴。再加上四起的流言,她这副模样很容易让人觉得,公主是因为这件事才寝食难安。
低垂的脖颈如纤细花枝,柔弱的身躯像是会被冬日的寒风吹折。
有资历略浅的臣子,在看到公主的容颜时,也不由得微微牵动恻隐之心。身旁的老臣咳嗽几声,才回过神,快步跟上远离她。
他们吵架争得脸红脖子粗,傅绥之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只在傅知妤靠近时,眸光微动:“没睡好?”
“昨夜心里总是很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傅知妤轻轻摇头。
还能是因为什么。
傅绥之微微一哂:“沈贻朝会告假,昨日跌了一跤,兴许是这个缘故。”
傅知妤一怔,她倒是不知道这事,不过既然傅绥之说了,她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我……我舅舅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
傅知妤放下心。
即使知道沈贻是她亲生父亲,傅知妤还是开不了口,依旧用舅舅称呼。外人不觉得,在她看来却有些怪异。
“皇兄。”她拉了拉傅绥之的衣袖,杏眸惶惶如小鹿,“刚才那些大臣……是在说我吗?”傅知妤轻轻叹了口气,“要是皇兄觉得棘手,我也可以回道观去的。”
久久没等到回答,傅知妤大着胆子,仰起脸。
四目相对,她看到清寒凤目中的不悦,随即唇上一痛。
傅知妤被亲得喘不过气来,眼尾泛出盈盈水光,伸手去推他,手腕被捏得生痛,确切地感受到傅绥之的怒气。
她断断续续地想躲,傅绥之总算放开她。
“你就是这么想的?”指腹抚过她的唇瓣,傅知妤却觉得说不定下一刻就会落在她的脖颈上。
“我……我知道皇兄肯定不愿意。”傅知妤急急忙忙解释,“只是去宫外住一段时间,等太后病好了再回来,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若是换个其他人,这主意都不用她提,傅绥之就已经安排好了。
但现在牵扯进去的人是傅知妤,从她口中说出来,却不是原先那层意思了。
他不动声色,傅知妤眼眶微红,分不清是因为刚才的亲吻,还是真的难过:“皇兄……”
“阿妤。”他眼中又升腾起令傅知妤恐惧的神色,“你答应过我什么?”
傅知妤轻声道:“我没有要离开皇兄……”
她抿唇,主动揽住了傅绥之的脖颈。
少女清甜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说话间,温热的吐息拂过肌肤。
“皇兄,我只是害怕,有个小宦者他被太后……”她说着,傅绥之感到脖颈后沾上湿意,“我舅舅说当年娘亲就承受了很多非议,他不想让我也经历同样的事。”
她看不见的地方,傅绥之沉静的眸色下,蕴藏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而表面上,他只是轻拍着傅知妤的脊背,安慰道:“没事的。”
“皇兄没有想过关系暴露之后会怎么样吗?”傅知妤的声音微微颤抖,“舒娘子好像知道了,那太后岂不是也……”
傅绥之蹙眉。
半晌后,她听到身边人的话语:“那就按阿妤的意思办。”
·
僵持数日后的结果,是天子选择退让。
公主本就不是先帝的亲生血脉,天子愿意照拂是念在手足之情,何况要较真的话,沈家还能算是欺君之罪,混淆皇家血脉。
太后与并无血缘关系的公主,孰轻孰重,天子能分得清楚,让那些大臣们极为满意。
荷月收拾着箱笼,很是为傅知妤打抱不平,又不敢把心中所想说出口。
透过影影绰绰的光,傅知妤的眉眼格外温和,似乎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另一边,太后从昏沉中醒来。
她这几日身体愈发沉重,急速地颓败下去。
太后苏醒,女官端来药,凑到她唇边。
往常太后会就着女官的手喝下药,今日她却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原本只是想装病,就让太医院开了点补药,身子却越喝越差。吐血晕倒后,一碗接一碗的药喝下去,身体并无好转。
太后死死盯着那碗药,哑声问:“这是什么?”
女官答道:“是太医院给的药材。”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太后突然抬手打掉了那碗药,碎裂的瓷碗掉在地上,顿时整个室内充斥着难闻的药味。
“我不喝,换个太医来!不要现在这个!”
女官拾起碎片,并未对太后的震怒有所触动。
过了会儿,她又端了药来,这回早有提防,带了个小黄门来,不顾太后的怒骂,强行用汤勺撬开齿关,将药喂了下去。
·
车顶挂着镂空的鎏金小球,里面放置了熏香,在炭盆带来的温度下,暖香宜人。
一辆马车从侧门缓缓驶出,深入清晨京城的雾气之中。。
傅知妤放下车帘,不去看越来越远的宫禁。
当年沈修媛离开禁内的时候,大约和她的心情并不相同。
荷月想把各种东西都给她带上,被傅知妤一一拒绝。
她垂下眼,看着腕上的赤金手钏。
并不想带它离开,但傅知妤找不到解开它的办法,只能等离开后找个工匠看看怎么才能弄开。
傅知妤摸着手钏表面镶嵌的宝石,困倦感慢慢袭上。
出了城,人烟逐渐稀少。
马车拐了个弯,离开宽阔的官道,往一条偏僻小路驶去。在雾气掩映下,看不清远处的路,道上甚至没看到其他车和行人。
前方传来几声怒喝,车夫一惊,下意识停车。
一群彪形大汉走出浓雾遮盖。
他们得了贵人的银钱,要劫一辆马车。虽然不说车内是谁,为何要劫,雇主也没有表露身份,但看衣着谈吐能猜出肯定身份不凡。加之出手大方,他们便接下了这个活。
马车外表不算太奢华,细节处很是到位,像极了京中贵人娘子出行所用的式样,又与它们有些区别,似乎更为考究些。在周围还有护送马车的随从,可见其中的人必然尊贵。
跟随他们的还有个嗓音尖细的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和山匪们不是一伙。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那人趾高气昂催促。
几个打量间,山匪们互相颔首示意,明白了彼此所想。
雇主要他们杀了车里的人,但若是留个活口,以此做要挟去问家人要赎金,就能赚两份钱。
至于身侧这个监工……刀剑无眼,砍杀起来不小心手滑了也是常有的事。
他们也不是没劫过富贵人家的女眷,对那些人家的随从水平也有个底。
只是这一趟,这些随从们似乎太花拳绣腿了点,都没打几个来回,就四散奔逃。
山匪们十分惊异,还是头一次遇到扔下雇主自己跑得快的奇事。
疑惑归疑惑,他们还是上前去,一刀劈开车门。
迎接他们的并不是花容月貌的贵人女眷,而是一脸惊恐,被五花大绑的女郎。
“舒娘子?”尖声尖气的嗓音满是震惊,“怎么会是你?!”
作者有话说:
有小红包~
一觉睡醒天都黑了,狠狠迟到了7个小时,开始思考我和我家猫哪个更能睡……
第37章
白雾散去, 一片狼藉的地面展露在人前。
张世行随手挑起支离破碎的木框,上面还留着几道被刀戈砍到的痕迹。
周围的禁军们一边翻找,一边忍不住发出唏嘘, 马车都满目疮痍了, 里面的人难道还能保住性命吗?
想归想着,他们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尸体摆好,一一检过。
唯独没有发现他们要找的那具。
“这几具是山匪, 那边的穿着不像……”
张世行打断了他们的话:“把附近都仔细找一遍。”
“……是。”
柔弱的公主遇上山匪必定是凶多吉少,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张世行并未参与到他们的搜寻中,而是踱步到马车的残骸旁, 翻找着什么东西。
过了会儿, 他从木板下拾起了一个镂空的鎏金小球,被坍塌的物品砸的微微变形, 但里面的香料还是完好的。
不出半日,朝中上下都会知道公主在路上遇害,生死未卜。除了惋惜金枝玉叶的凋零,大多数人什么也做不了,也不会记得太久。
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淡,大步向前吩咐道:“派几个人去附近农家问问,近日有没有山匪的踪迹, 说不定他们将公主掳走了。”
消息传到禁内, 饶是方瑞已经知道这事是张世行一手安排的,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望向帐幔后的身影。
人还在昏迷着, 张世行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 马车里也没层层叠叠包上软垫。方瑞提心吊胆地让人来检查一番, 好在只是皮外伤,不伤筋动骨。
陛下的心思,仅仅是想一想就够让他心惊肉跳了。
方瑞摇头,听到帐幔后传出轻微的嘤咛声,吓了一跳,询问道:“醒了?”
“没有。”荷月脸色惨白,上着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药效没过醒不了,大约是觉得疼了。”
方瑞松了口气,忍不住压低声音抱怨:“这药效怎么这般厉害……”他瞥一眼荷月,“汪大人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荷月答道。
荷月收拾好东西出去,在太极殿外候着的都是口风极严的宫人,见到她从密室中出来,都当作没看见,继续做着手头的事。
·
暮色四合,一盏灯火如豆。
先是头脑隐隐作痛,傅知妤慢慢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能看清大致的轮廓。
傅知妤慢慢起身,牵动手臂上的伤口,刺痛感让她清醒不少。
……她在路上睡着了,醒来就在这个地方。
傅知妤不安地打量周围,觉得这里的陈设风格有些眼熟,可她记忆中又没来过这个地方。
“有、有人吗?”傅知妤小声开口,室内一片寂静,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
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傅知妤试着踩上地面,然而双腿酸.软,被裙子绊倒到地上,撞到桌角,桌案上的花瓶被碰倒在地,洒出一汪清水和一截梅花枝。
痛感迟钝地袭上四肢,她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被纳入一个充满熟悉熏香的怀抱。
傅绥之听到密室中的声响,知道里面的人醒了。推门进去,就看到摔倒在地上的小女郎,莹白的肌肤上,眼尾一抹浅红,正因为不知道来者的身份情不自禁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这种神情,傅绥之在围场见过许多次。遇到狩猎者的小鹿,惊慌失措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会露出这副表情。
“皇兄?”傅知妤迟疑地问。
小女郎的眼睛雾蒙蒙的透着水意,警惕地咬着唇,小心翼翼地拢起身子。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出了宫禁,怎么还能遇到傅绥之。
最后的记忆支离破碎,印象中只听到了“贼人”之类的字词,随即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头还痛吗?”傅绥之问她。
傅知妤摇头:“不是很痛,就是有点晕……我好像想不起来路上的事。”
傅绥之的神色隐在黑暗中,她后知后觉地睁大眼,意识到不对劲:“这是哪里?”
她没得到傅绥之的回答,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脸庞。
头晕目眩的感觉又上来了,傅知妤分不清是因为她没怎么吃东西,还是受到惊吓导致。
“皇兄,你说句话呀。”她抓住傅绥之的衣袖,软声开口。
傅绥之微哂:“说什么?倒是要谢谢阿妤,让我知道朝中还有这样多太后的党羽。”
黑暗中傅知妤都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像是能看穿她的所思所想。
傅知妤勉强扯起唇角,尽力让声线听起来平稳些:“皇兄在说什么?我又不闻前朝的事,连大臣都不认得。”
“阿妤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逃离,留在我身边就这么难吗?”
傅知妤瑟瑟发抖,她怕极了在这种环境下与傅绥之独处,唯恐那个雪夜里的一幕再次发生。
“可是皇兄答应我的,只是在外面住几个月。”她越解释,越显得慌乱,“皇兄,这儿到底是哪里?”
她问了两遍,傅绥之都避而不答。
身下的绒毯柔软顺滑,室内熏着雅致的香气。
绝不是道观会有的布置。
四周门窗紧闭,厚厚的垂帘挡住光线,她在其中都分不清时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大约是察觉到傅绥之并不信自己的话,傅知妤的手慢慢垂落下来,无力地抱膝,任由眼泪沾湿衣裙。
傅绥之冷冷看着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傅知妤问道。
“没有那么早,我曾经全心全意相信阿妤,但阿妤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后半句话,他咬字很重,傅知妤的心一点一点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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