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陛下想要的。”灵清散人冷然一瞥,明显并不喜被打扰。
傅绥之微哂:“真人知道朕想要什么?”
浓荫蔽日,寒气浸入骨髓,凤目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良久,灵清散人错开视线,叹息道:“陛下想要的,不该来这找。”
傅绥之听出她话里有话,可不论他如何追问,灵清散人只含糊不清地打哑谜,并不会直接告诉他该如何去做。
以至于他来到傅知妤墓前时,还带着几分怒气。
公主坟葬在沈修媛的坟附近,发配来的宫人日日清扫、更换祭品,供奉的果子还是新鲜的。
荷月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也知道是陛下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不可谓不尽心。
侍从候得远远的,给天子让出足够的空间缅怀公主。
傅绥之克制已久的情绪,在坟前反复膨胀,彻底压抑不住。
他摩挲着石碑,只觉得碑上的寒气顺着他的掌心慢慢侵入体内,一点一点蚕食着他为数不多的心火。
“方瑞。”傅绥之喊了一声。
“奴婢在。”方瑞犹豫着要不要去搀扶天子,下一刻天子说出的话却让他大惊失色。
“把坟挖开。”
方瑞险些咬了舌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傅绥之疲惫地靠着石碑。
他知道这个行为有多荒唐,尸体在地底下埋了两年多,恐怕都化为一摊淤泥了,可他还是想再启开棺椁看一眼。
宫人们拿来工具,挖开公主坟,小心翼翼地清理棺椁上沾到的土。
在天子的逼视之下,棺椁被缓缓启开。
方瑞强忍着不适,没敢去看棺椁里的景象。
傅绥之恍若未闻,目光缱绻地扫过棺椁,而后,眸中神色逐渐冰冷。
——这不是傅知妤。
当年他吐血昏迷,醒来时尸骨已经收敛置于棺椁内,他逃避似的不敢多看。
盖在尸骨上的白布也已跟着腐烂,露出底下已经不堪的模样。
傅绥之胸口倏地燃起一团火,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烧尽。
这不是傅知妤的尸骨——他只是看了一眼,几乎能笃定结果。
这个猜测像是要把他剖开两半,一边是被欺骗的愤怒,另一边又想着她是否还活在世上。
灵清散人的话语倏地浮现在他耳边,像是在佐证他的猜测。
“当日经手的人都有谁?”傅绥之语气冰寒。
方瑞不解其意,回忆着当时的人员,慢慢报出了几个名字。
听到“赵如璋”,傅绥之冷笑一声:“将棺椁迁回禁内,找个仵作来看看。”
“陛下的意思是,这具不是……”方瑞诧异,仿佛窥破了什么惊天秘密。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方瑞后背冷汗涔涔。
是谁胆大包天,敢偷换公主的尸骨?!或者,更甚于此的是,公主没有死?
朝臣们并不知晓天子遇到了何事,说着要去道观清修,不出几日便回到禁内,紧接着出动了张世行手下的人,京中莫名出现了一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氛围。
还有个更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被投入诏狱。
他们万万没有想过,圣眷正顾的天子近臣赵如璋,也有被张世行带人闯入家门,直接羁押带走的时候。
诏狱内散发着浓厚的血腥气。
一桶冰水泼上去,赵如璋勉强睁开眼,水珠沿着额发滑落,视线模糊。
张世行以为赵如璋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挨两鞭子就受不住,没想到竟然坚持到现在。
“难怪御史台弹劾张大人的折子那么多。”赵如璋故作轻松地开玩笑,“看来我给张大人说情说错了。”
张世行唇边扬起一抹虚情假意的弧度,语气却没有半分怜悯之意,冷声质问:“我再问你一次,公主在哪?”
作者有话说:
小红包-3-啵唧
下章傅狗就见到女鹅啦
第53章
赵如璋吐出嘴里的血沫, 答道:“我不知道。”
一连三天,张世行问了无数遍,赵如璋都是这个回答。
“你欺上瞒下这么久, 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张世行冷冷道, “还是早点说了吧,兴许陛下能留个全尸给你。”
赵如璋抬起眼皮,懒懒瞥他一眼。
他笃定天子不会杀他,至少在找到傅知妤之前。这两年来他和傅知妤的书信往来少得可怜, 一年到头就两三封, 只是简单几句话,并且看完就烧毁了, 就算搜他的宅子也搜不出。
上一次与傅知妤寄信已经是三个月前了,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绒绒的体质有没有好些, 是不是还经常发烧,他找人问的方子究竟有没有效果……
赵如璋慢慢阖上眼,身上伤口被牵扯到,痛得呼吸急促,咬住唇一言不发。
他到底是个文官,身子骨比不上武将,张世行怕再审下去真把他打死了, 暂时停下手。
派出去搜寻的人已经陆续来了密函, 像是故意要刺激赵如璋,张世行当着他的面拆开密函, 纸张哗哗作响。
赵如璋偶尔几声痛吟, 证明他还活着。
京城和各地藩王的动向尚且能被天子一手掌控, 要查一个柔弱的女郎更容易, 何况这还是张世行的老本行。
即便如此,天子还是日日催促,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得到结果。张世行只能让方瑞尽力安抚天子的情绪,一面加派人手推进进度。
·
越县。
已经入夏,天气渐渐炎热,傅知妤晒得脸颊微微发红。
距离上回她给赵如璋送信已经过了半年之久,迟迟得不到回信。她时常去询问有没有京城来的信件,一来二去伙计都眼熟她了。每次路过,傅知妤还未开口,伙计先咧开嘴打招呼,然后说并没有她的信。
傅知妤也不好直接将失望之色表露在脸上,勉强扬起笑意道谢。
隔着一段距离,傅知妤听到昱哥儿的声音和奔跑的脚步声,都能想象得出他无奈地追着小奶团子跑的模样了。
傅知妤出现在门口,昱哥儿跟见了救星似的,抹了把额上的汗,把小奶团子一把提溜起来。
“路上误了时辰,让你和绒绒等急了。”傅知妤柔声道。
今日学堂放假,昱哥儿本想跟着傅知妤一起出去,被丁娘子喊住留在家里帮忙干活。
绒绒伸手要傅知妤抱她,早上起床时扎得小辫子已经散开了,被昱哥儿胡乱系了个绳结,勉强挂在尾端不掉。
她长了双肖似傅知妤的杏眼,黑白分明,乌溜溜的瞳仁里映出傅知妤的人影。
这两年多来,傅知妤一直住在这,生下绒绒的时候是个寒冬天。好在丁娘子是生育过的人,提前安排好,等发动的时候让昱哥儿去找稳婆。抱着皱巴巴的孩子时,傅知妤第一次觉得,在举目无亲的越县她也有了可以依赖的亲人。
丁娘子听到动静,往外探了一眼,嫣娘脸颊还泛着微红,眉眼动人,从她这望去,身量纤细窈窕。即使嫣娘有了个女儿,托媒婆上门打听的郎子还是不少,更有甚者提出可以待绒绒做亲女儿。
嫣娘对此不甚其扰,还好丁直和昱哥儿唬得住人。
丁娘子帮忙收拾屋子的时候,曾经不小心看到过被绞开的赤金手钏,只是匆匆一瞥,光芒流转的宝石镌刻在她记忆中。那时她便知道,嫣娘的出身必然不凡,也不知道她那位情郎是什么身份,想必嫣娘也是被逼到无路可退了才会抛下一切逃到这儿。
傅知妤洗了把脸,秀气的鼻尖坠着盈盈水珠,向丁娘子说起疑虑:“我怎么觉得最近怪怪的,总感觉有人盯着我看。”
“是不是又有哪家登徒浪子?”丁娘子皱眉,“你别一个人出门了,要买什么让昱哥儿下学时候给你带。”
……不是什么登徒浪子。
傅知妤想着,轻垂下眼帘。
有时她一个人出去买东西,容易遇到搭讪的人,最近一阵子却一个都没有。
无人搭讪是件好事,她也不爱应付这些轻浮的人,但突然间一个都没有了,却能隐隐约约感觉有几道视线黏着她,就变得十分诡异起来。
也可能是她热着了,才会产生幻觉。
傅知妤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被飞鸽传书至禁内,张世行看着天子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神色,默默叹气。
公主竟然真的没死,跑去越县不说,还……还有了个女儿?
连张世行都觉得荒唐,也难怪陛下的脸色这么难看。
密函上的内容差点没让傅绥之怄出血。
是他三番两次纵容傅知妤,早看出她心生逃意,锁也锁了,关也关了,最后还是败给她的眼泪和恳求,才让傅知妤找到机会。
她偷偷吃避子药,身子又弱,他与她那么多次都没怀上,这个孩子又是哪来的?密函上说傅知妤到了越县后借宿在一户人家里,并未婚配。
“让赵如璋滚过来。”最后三个字傅绥之念得咬牙切齿。
天子传召得急,狱卒还没来得及让赵如璋换身干净的衣服,就押来了太极殿。
赵如璋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每走一步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看到天子黑沉的脸色,赵如璋心下了然。
密函轻飘飘落在他面前,他慢慢拾起,一目十行地扫完。
“陛下要杀要剐,罪臣都无话可说。”
“你有什么资格和朕说这些。”傅绥之冷冷道,“倒是朕的疏忽,让你们用雕虫小技骗了两年多。”
赵如璋默然。
“吩咐下去,即刻备车马,朕亲自去越县把人抓回来。”傅绥之沉声道,“不许惊动外人。”
“陛下以为公主被抓回来了,就会心甘情愿留在禁内吗?”赵如璋忽然开口,“公主为什么要逃,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
一声脆响,茶盏被捏碎。
鲜红的液体顺着手指淌下,方瑞吓得赶紧掏出巾帕按在天子手上,朝外大喊:“传太医!传太医!”
傅绥之仿佛感觉不到手上的刺痛,眼眸深如寒潭。
“陛下消消气,不值得为一个罪臣上火。”方瑞劝道,使劲使眼色让人把赵如璋拖下去。
·
县令没想过自己还有能被京中贵人看中的一天,他多年未曾升迁,好运总算砸到他头上了。
傅绥之隐去了自己天子的身份,县令只知道他是天潢贵胄,也不敢多嘴,铁了心要趁这次机会讨好贵人,让他美言几句,让自己升个一官半职之类的,好过在这做一辈子县令。
傅绥之无心听县令奉承讨好,刻意让人在傅知妤住的地方多绕了两圈。
不巧的是,今日傅知妤与丁娘子出门去了,只留下昱哥儿看家和照顾绒绒。
傅绥之没见着人,只看到两个孩童在院子里跑来闹去。
大的那个男孩肯定不是傅知妤的孩子,按着密函上所说,那个走路都不稳当的小女孩……
见他频频望向某处屋舍,县令顺着视线看去,心下了然,谄媚道:“大人也看上这户人家的小娘子了?”
傅绥之斜睨一眼,县令察觉到有戏,解释道:“有个小娘子借宿在这户,极其美貌动人,常有媒婆受人所托上门打听,不过这小娘子倒是倔得很,连富商来大厅都不肯松口。”
傅绥之在心底冷笑。
富商?她连皇帝都不稀罕,还在乎区区一个富商。
不过她倒也识相,要是真敢嫁人,他非得马上让人抄了她夫家不可。
“大人若是……”县令摩拳擦掌,“卑职这就帮大人去安排。”
傅绥之轻勾唇角,好整以暇地等着傅知妤自投罗网。
傅知妤回到家中,并没有预想之中昱哥儿和绒绒出来迎接她与丁娘子的画面,院落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跑跳玩闹的痕迹,却没见到人影。
丁娘子喊了几声,也不见人应答。
“奇怪,平时不是一喊就出来了?”丁娘子嘀咕着,推开几扇屋门依次找去,都没有人在。
傅知妤心下不安。
直到她在自己屋子的桌上看到一封信,拆开读完,浑身透着冷意,门外丁娘子的呼喊声像是隔了一层雾。
她拿着信走出屋,脸色发白。
丁娘子疑惑地接过去一看,也吓得不知所措。
昱哥儿和绒绒被人带走了,要傅知妤去信上的地点接人。
“这、这是……”丁娘子不敢置信。
信上没有要勒索钱财的内容,只给了一个地址,让傅知妤前往。
地点并不陌生,是越县最大的酒楼。
这是要做什么?
傅知妤没有力气去想,她现在唯一的亲人只有绒绒,若是绒绒出了什么好歹……
她几乎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
“你当真要去?”丁娘子颤声问她。
“还能怎么办呢?”傅知妤垂眸,“昱哥儿和绒绒都在那人手上,不论如何昱哥儿都是无辜的,我不能对不起你们。”
信上没有指定时间,但傅知妤估摸着绑走昱哥儿和绒绒的人也没什么耐性,当即就要往酒楼里去。
丁娘子拦不住她,陪她一块儿去。
走到楼下,平时热热闹闹的酒楼竟然空无一人,大门口还有几个小厮看守在那,不允许客人入内。
“我们得了主人的命令,只让沈娘子一个人进。”小厮拦住丁娘子。
“我儿子在里面——”话未说完,傅知妤按住她的手,冲她轻轻摇头。
从傅绥之所在雅间的位置,能看到楼下的景象。
即便傅知妤穿着与周围人差不多的衣裙,也不影响他第一眼就发现她。
微弱的脚步声逐渐明晰,最终停在房门口。
傅知妤叩响房门,半晌没得到回应。里面传来隐约的话语声,房门被“哐”一下打开。
县令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女郎肤白如玉,因为快步疾走,脸颊浮起一片淡淡的绯红,显得愈发娇美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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