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时疑惑地跟着富贵, 最终停在小区的垃圾桶前。
地上放着一个纸盒子, 已经被积雪掩埋了一半。
心底有种冥冥中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手电筒, 拨开盒子上的积雪, 照在粘贴的快递单上。
是姜思茵的名字和电话。
这看上去是个礼品盒, 没什么值得注意,但手电筒突然照到一个金属片状的东西,反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孟清时拿起来一看,是一块锋利的刀片, 刀片和彩带上都沾着鲜红的血迹。
原来富贵是闻到了她的血, 才会激动地带他过来。
回去的路上, 孟清时打了好几通电话,没人接,发信息也不回,后来索性去敲她的门,敲了好久也不开,并且从里面反锁着。
他只能一边敲一边叫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才收到一条信息。
【我没事。】
**
第二天早上,姜思茵是被唐杏的声音吵醒的。
她在砸门。
“姜思茵!你给我开门!”
“你听到没有?别装死!赶紧开门!”
“让人担心有意思吗?我数三声,再不开我找人砸了?!”
“三,二,一——”
“姜思茵!我是你房东!你小心点我报警了!”
咔哒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睡了一下午加一整夜的女孩依旧两眼无神,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
唐杏没来由眼眶一热,忍住了,搓着手钻进屋里,嗓音还是凶巴巴的:“冻死我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今天零下诶!零下!你让我在外面喊这么久!良心被狗吃了吗?”
“对不起……”姜思茵低着头给她拿了双拖鞋,嗓音还是初醒的嘶哑。
唐杏趿着拖鞋到沙发前坐下,接过她递来的水:“听说你被人寄刀片了?”
姜思茵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唐杏转过头,朝对门扬扬下巴:“你的好邻居告诉我的,人家大外科医生忙得要死,还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哦。”姜思茵埋着头坐到沙发上,两只手搭在大腿上,以一种无比乖巧,近乎于自保的姿势。
“知不知道谁寄的?”唐杏问。
姜思茵摇摇头:“寄件信息保密。”
“没事儿,我去查。”唐杏冷哼了一声,“让我查到,还他一盒死老鼠。”
“不用了。”姜思茵抬起眸望着她,眼神无比平静,一点光泽也没有,“我明天回家了。”
唐杏怔了怔,试探地问:“回去过年……吗?”
“嗯。”姜思茵点点头,“东西我差不多收拾好了,你送的那些旗袍我就不带走了,谢谢,不过小县城应该用不上。”
这话唐杏回味了很久,才品出点意思:“你这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可能吧。”姜思茵低下头,两只手紧紧地绕在一起,“现在想多陪陪我妈,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唐杏望着她,眼里渐渐有了湿意:“是想陪你妈,还是想逃避?”
姜思茵蜷缩着微微发颤的手指。
“我们说好的,你给我当模特,给我当代言人,我们合伙一起发大财。”唐杏闭了闭眼睛,一串眼泪掉下来,“怎么,不相信我能把工作室做好?还是你没投钱,就能随时撂挑子走人啊?你这么不负责的?”
姜思茵摇了摇头,唇角勾着涩意:“我这样的形象,怎么给你当模特,当代言人?我会拖累你的。”
“我不怕,我们行的端坐的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唐杏通红的眼睛盯着她,“他们那样造谣你迟早会付出代价的,我诅咒他们嘴烂掉,舌头被人拔了,出门被车撞死,下辈子投胎当猪!”
姜思茵久违地笑了出声:“那承你吉言啊。”
“会的。”唐杏握住她的手,耍赖似的,“我不管,我只要你这个模特儿,换谁我都不干。”
姜思茵笑了笑:“你自己不是也可以?”
唐杏一本正经地掉眼泪:“我不行,我没胸。”
“……”
看着她了无生趣的表情,唐杏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决定,抬手摸了摸湿润的眼:“就因为那块刀片,你就要抛弃我?”
姜思茵用拇指指腹摩挲着睡衣上的刺绣,安静了许久,才说:“我好像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了,这个城市让我很闷,这个房子也让我很闷。而且我从来没觉得帝都这个城市这么小过,好像我只要一出门就会被人认出来,会被人骂。以前没有人认识我,现在却好像所有人都认识我,讨厌我,他们不在乎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讨厌就够了。”
“他们只是因为自己过得不如意,所以在你身上发泄恶意。”唐杏吸了吸鼻子,道,“就算不是你,换了别人也一样。”
“我知道。”姜思茵低下头,唇角勾了勾,“所以我不想再给他们当靶子了。”
唐杏瓮声瓮气的:“那回去就会好吗?”
姜思茵点了点头:“会的。”
在那个淳朴的小县城,大家都只关心自己身边的一亩三分地,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菜场里的菜今天是便宜还是贵了,老板有没有压秤;广场舞又多了什么新曲子,孩子能不能考上大学,能不能找个老实巴交的对象。
花花世界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也太遥远。
姜思茵把所有的新旗袍都留下了,只有外婆那几件压在箱子底下带走。剩下的东西不多,衣服她不怎么买,生活用品都留给下一位租客,最后,她把一个陈旧的相框小心翼翼地用睡衣包裹起来,放进随身的背包。
相框里是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粉红色头发,锁骨上纹着一只振翅飞翔的蝴蝶,栩栩如生。
**
买了第二天上午的火车票,姜思茵很早就起了。她没让唐杏送,两个人在车站一定会哭哭啼啼。
出门时七点半,姜思茵摁了电梯在门口等着,行李箱上搭了个背包,背后还背着一个,就是她全部的家当。
“叮”一声,电梯到了。
姜思茵把行李箱上的背包绳拉紧,正想把箱子进去,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
时间仿佛被静止了,除了男人肩膀和头顶的雪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然后慢慢融化。
他走出来,按住她捏着背包绳子的手,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嗓音:“要去哪儿?”
似乎一宿没睡,他眼下有骇人的乌青,显得双眼格外的大而深邃,平添了不少憔悴。
姜思茵听见自己沉闷的心跳声,也清晰地感觉到那里一丝疼,表情却很淡,和她的嗓音一样没有波澜:“回家。”
孟清时像是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他的手一直放在她手上,没有捏疼她,骨节却攥得发白。仿佛只是紧绷着自己的身体,压抑着足以毁灭这具身体的感情。
“别走好吗?”他以近乎央求的语气开口。
姜思茵深吸了一口气,忍住酸胀的眼眶里快要涌出来的东西,迎上他目光,努力让自己云淡风轻地说出两个字:“再见。”
然后她拂开他的手,拉着行李箱走进电梯。
孟清时再次拉住她手臂,阻止她进门的动作,他眼周从未有如此浓重的颜色,昔日淡淡的粉晕像充了血,看着女孩决绝的侧脸,熬夜生出的红血丝也侵染了一丝雾气。
因为两人的僵持,电梯响起警报声,但谁也不想示弱。
“放开。”
他手攥得更紧。
姜思茵叹了叹:“孟医生,我赶时间。”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她,重复刚刚那句:“别走好吗?”
姜思茵闭了闭眼,终于下定决心想用力甩开他的手,身体却忽然被温柔的力道禁锢住。
是贴上来的男人的胸膛,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和冰雪融化后尚未散尽的寒气。但两个人贴在一起,彼此很快就变得炙热。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嗓音里夹着水汽,热乎乎的飘在她头顶,“姜思茵,我喜欢你。”
即便早有预感,脑子里依然猝不及防的一阵巨响,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在他的怀抱里逐渐软下来。
“我不准你再逃避了。”他握住她的手,一截一截地包裹进掌心,“留下来,任何事我们一起面对。”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20号更新在晚上11点哦,零点没有,大家不要跑空啦~
第23章 (一更)
仿佛用了浑身的力气才抵挡住汹涌而来的情绪, 潜意识里有一个自己,只想要不管不顾地就这样留在他怀里。
然而,禁锢在腰际的手指她还是一根一根地掰开, 耳际传来男人并不平稳的呼吸。
“你问过我喜不喜欢你吗?”
孟清时呼吸一顿, 嗓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喑哑:“你……”
姜思茵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站在电梯里,隔着一道门望着他, 目光无比平静:“孟医生, 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真的很感谢。”她用力撑着酸涩的眼睑,浅浅地勾了下唇。
再次说出那句“再见”, 她的手按在关门键上。
可男人直勾勾盯着她, 按下了墙外的开门键,是从未在他身上有过的倔强的固执。
电梯门再次缩进墙壁里, 他用手按在门缝处, 骨节凸出, 泛着森森的白:
“就这么走了吗?桐桐你也不管了?”
“我已经跟孟小姐说过了,只能教她到这个程度, 以后, 她需要更专业的老师。”姜思茵平静地望着他, 公事公办的语气。
“那富贵呢?”男人眼眶通红,指了指身后的门,“它每天在家里等你……”
“没关系,它会慢慢忘了我的。”姜思茵笑了笑, 想起大狗撒娇的样子, 毛茸茸的脑袋, 总是舔她满手的口水,不禁也鼻头一酸,“有你在,它会过得很好。”
“姜思茵。”她冷淡而理智的样子令他情绪濒临崩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尾音颤抖着,“那我呢?”
姜思茵紧紧攥着手里的包,太过用力的手指已经快失去知觉,仿佛浑身的力气都用来维持表面的平静。
像是从哪借来的一股勇气,她用了很久,才能够平静地望向他眼睛:“孟医生,我只当你是朋友。”
她看到那双桃花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甚至能清晰地听见满地狼藉的声音,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哭,嘴角扯起僵硬的笑容:“谢谢,就送到这吧。”
她按下关门键。
撑在门缝的那只手像是失去了力气,滑落下来。
视野里变得越来越窄,最后只剩下微弱的一线光,是他领带上的青色花纹。
然后,电梯合上了最后一条缝。
那瞬间她闭上眼睛,泪如雨下。
三年前,失去最好的朋友,却遇到了照亮她世界的谢瑾成,她以为过去的终将过去。
那天,她成为众矢之的,可她看见沐浴在晨光里的他,像一缕清新的风扫去心底的阴霾,她也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现在她知道了,过去会永远存在。无论是互联网还是人心,都不会饶恕任何一场过去。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遇到他穿白大褂的样子,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人。
而她早已满身污浊。
**
姜意如亲自去客运站接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待遇。
姜思茵看着前方拉行李箱的背影,突然发现妈妈的背不如以前那么直了,头发也有几丝不易察觉的白,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走路的时候,她的膝盖会微微弯曲,仿佛是为了省力。
她喉咙哽了哽,走上前,“妈,我自己来吧。”
“哎呀,这个有轮子的,不重。”姜意如笑着看一眼她,“你把你那俩包背好,快过年了,当心遇到飞车贼。”
姜思茵眼眶一热,收回手:“哦。”
妈妈总是这样。
总是想为她做好一切,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报恩,仿佛这样,就辜负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几块钱的桌布她舍不得换,却在客运站门口叫了辆出租车。
回到家,又是精心准备的饭菜。
姜意如对她格外温柔体贴,虽然平时也是个细心的妈妈,但这次有些过分仔细,洗澡时花洒都帮她调好了水温。
睡前还有宵夜水果,姜思茵洗完澡,看见妈妈正在厨房切水果,红心火龙果和几个车厘子。
她心底开始有隐隐的预感,走过去,在篮子里放水洗车厘子,一边问:“妈妈,这挺贵的吧?”
姜意如笑了笑:“快过年了,吃点儿好的,我们超市才发了年终奖金,别心疼妈的钱,多吃点儿,不够再去买。”
妈妈干过很多活,服装店帮人卖衣服,因为不会昧着良心夸人卖不出去,发传单,小县城一个月发不了几次,也赚不了几个钱,菜场帮工,学用秤就学了好久,后来因为可怜一个老太太给人少算几毛钱,被赶回家了。
最终一份工作是超市员工,那会儿超市不好进,是一起跳舞的一个老姐妹介绍的。小县城就那一家大超市,算是个铁饭碗,一直干到现在,明年退休。
就一点不好,上班总得站着,所以还不到五十岁,膝盖软骨素流失,走几步就痛,也不能久站。
好在前年考核,她自己努力争取到了办公室行政岗,不用再去超市里站,平时也特别注意保养膝盖。
怕自己万一倒下,就没办法照顾父亲和女儿了,反而会成为拖累。
“妈。”想起这半天姜意如的反常,姜思茵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口,“您没有话要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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