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问你啊。”姜意如嗓音里含笑,有种故作的轻松,“是不是工作干得好,领导让你提前放假回来了?我跟你说过,别太拼,咱们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候了,你在外面只要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能吃饱穿暖,过得开开心心的就行,该休息还得休息,身体最重要。”
一股泪意被她咽下去:“嗯。”
顿了顿,姜意如又说:“万一不开心就回家,还有妈呢。”
姜思茵把洗好的车厘子沥干水,一颗一颗放进盘子里,好像因为这句话,心情变得异常平静:“妈,我辞职了。”
厨房里安静了两秒,传来母亲淡定如常的声音:“哦,辞职了啊,没关系,年轻人辞职很正常。”
她不想再绕来绕去:“妈,网上那些你都知道了吧?”
其实从姜意如在电话里说亲自去客运站接她,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厨房里只剩下刀切火龙果的声音,姜意如把火龙果全装进盘子里,才缓缓开口:“知道又怎么样呢?了解你的人知道你,不了解你的人,对你来说也无关紧要。”
“妈妈知道,那些话在你身上的确会痛,但再痛也会过去的。”姜意如用牙签戳了一块火龙果,递给她,“我说过了,不开心就回家,有妈在。”
当年的事也不问吗?
姜思茵呆呆地接过那块火龙果。
那放纵妄为的四年,也不问吗?
姜意如没再问,把水果端出去:“吃吧,我去热牛奶。”
第二天,姜思茵去疗养院看了外公。
这十年来,外公一直是持续性植物状态,通俗地说,就是植物人。
疗养院和特护的钱是分开算的,为了省点钱,姜意如一周请六天特护,超市做六休一,剩下的一天她自己来。
今天超市行政部有会,关系到退休后的工资级别,姜意如不想缺席,正好姜思茵在家,就替她去了疗养院。
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过来照顾外公,换床上用品,换尿袋,打扫房间,给屋里的花草浇水,外公喜欢君子兰,姜意如便在屋里种了几盆君子兰。
看阳光照在油润狭长的墨绿色叶子上,姜思茵突然想起在帝都的阳台上,那几株坚强求生却最终难逃厄运的芍药。
那个人温柔的样子,那天心碎欲绝的告白和挽留,炙热无比的怀抱,也在头脑里变得格外清晰。
昨晚收拾房间的时候,找到了那次他借给她的皮手套,忘了还给他,留着也不会再有用了。她把手套和霍希窈的照片放在一起,装进一个陈旧的糖果盒。
都一样,是归尘入土的东西。
每当有什么逝去,总会有人要流泪。
她也放纵自己流了一场泪。
“姜立国,医生查房。”清脆的女音将她思绪拉回来。
姜思茵回头一看,是个年轻女护士,站在医生旁边。
“你是姜立国的孙女吧?好久没见了呢。”
“嗯,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了。
她把这些繁重的生活丢给妈妈一个人面对,好久好久了。
**
“发没发现,孟老师最近很不对劲?”
“咋了?”
“除了吃饭就是在手术室,一台接一台,这就是铁人也扛不住啊。”
“那孟老师是金刚人吧……”
“噗嗤——”
“打个赌,他明天会不会倒下?”
“找死吧?当心他削你。”
“欸,你们说他是不是失恋了?”
“他恋过?”
“可这明明就是失恋的状态啊……”
“23床和26床医嘱开了?吴国强什么时候能做CT?明天的病例报告准备好了?”
突然从身后飘来的灵魂三连问,让正在八卦的一群实习生脊背一凉,浑身颤抖地回过头,对来人挤出尴尬又谄媚的笑。
“孟,孟老师……”
“我我这就去……”
“那个我去联系影像科……”
“我我我去写报告!”
一群人交代完自己的任务,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孟清时扯了扯唇,拿起突然响铃的电话:“喂?”
不知电话里说了什么,他沉寂已久的神色终于稍霁:“好,拜托了,我让她联系你。”
下午,他和人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
刚进去,就听见一道清甜的女声:“孟医生,这里!”
孟清时循着声音看过去,唐杏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穿着工作室设计的新款旗袍,气质婉约而不显稚嫩的粉色,他脑中不禁勾勒出另一个人穿上这身旗袍的样子。
没让对方察觉的短暂失神后,他走到她面前坐下:“你好。”
唐杏也坐下来:“喝点什么?”
“我自己点吧。”孟清时招来服务员,“一杯美式,谢谢。”
咖啡很快端过来,唐杏一边抿着咖啡,一边问:“孟医生找我什么事?”
孟清时没有说话,从身侧的文件包里找出一叠东西递给她。
唐杏看着看着,面色越来越凝重:“你查的?”
“我找人查的。”孟清时端着咖啡,低头凝视着蒸腾缭绕的热气。
“那孟医生需要我做什么么?”唐杏直截了当地问。
孟清时抿了口咖啡,说:“既然舆论无法控制,那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你指的是……哪种代价?”唐杏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从那叠纸里抽出一张,颤巍巍指了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截图,“也包括这个?”
孟清时扯了扯唇:“你说呢?”
唐杏咽了口唾沫,朝他竖起大拇指:“孟医生,过去是我看错您了。”
孟清时扬了一下眉。
唐杏说:“我以为医者仁心,普度众生,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没想到您的宗旨是赶尽杀绝。”
“那你可能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孟清时望向她,唇角勾着凉薄的弧度,“太心软的人,是拿不了手术刀的。”
唐杏无比庆幸自己选了最角落的座位。
也就只有她一人看到,平日里温柔清隽的孟医生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气和戾气。
该是多么珍贵的人,才能让另一个人愿意摒弃自己完美的皮囊,释放出心底面目可憎的修罗?
“好,你放心吧,我会尽全力。”唐杏把那些资料整理好,收起来,发现后面居然还贴着张名片,顿时瞪大了眼睛,“谢寒屿律师?”
孟清时点点头:“他刚从国外辞职回来,还不太忙,你可以随时联系他。”
“苍天呐,我居然会有随时联系谢寒屿的一天。”唐杏无比珍视地把名片托起来,拍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没问题的话我先走了。”孟清时放下咖啡。
“等等。”唐杏叫住他,“你这东西都准备好了,带飞大佬也请好了,干嘛让我出面解决?”
“她的账号都在你手上,你也是她最信任的人,交给你,我放心。”孟清时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行吧,也是我该做的。”唐杏咋了咋舌,“孟医生还有什么要求?”
“我找过你的事,别告诉她。”没给她任何多余的解释,男人转身离开咖啡厅。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二更)
姜思茵是和妈妈吃完年夜饭后, 接到唐杏电话的。
两个人的除夕很简单,去疗养院给外公的房间贴上窗花和福字后,两个人就回家看往年的春晚重播, 吃着零食和水果, 聊点无关紧要的话题,时间就这么消磨过去了。
吃完年夜饭也没什么特别活动,就继续坐在电视前等即将开始的春晚直播。
姜思茵坦白了她和孟清时不会再继续, 姜意如出乎意料的平静接受。
“妈妈你不劝我吗?”姜思茵转过头问。
“劝你什么?”姜意如笑了笑, 再没有得知她和谢瑾成分手时的那种不甘和坚持,“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关乎你一辈子的事儿,没有人能逼你, 替你做决定, 妈妈也是。”
姜思茵低下头,脑子里重复着“一辈子”这个词。
这话让人觉得遗憾, 好像错过了什么了不得的一辈子, 可明明那本来就不属于她。
“对了, 茵茵。”姜意如突然想起来什么,“不提起小孟我还忘了, 前些天你王阿姨, 就是之前给我介绍工作的那个王阿姨, 说认识个不错的小伙子,在我们那个国有工厂里当技术指导员,不是工人,是个小领导, 研究生学历。”
姜思茵兴趣缺缺地抓了把瓜子, 不太娴熟地嗑起来, 每次都要把壳嗑碎了再吐到垃圾桶里,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爱嗑。
“那会儿你不是还跟小孟聊着呢嘛,我就给拒绝了,说你有对象。”姜意如试探着问,“要不我联系一下,见见?”
姜思茵莫名觉得很排斥,吐了口瓜子壳:“不要。”
“为什么不要?”姜意如皱了皱眉,说,“反正你也要留在家,跟小孟也不联系了,有别的男孩子接触接触挺好的。”
姜思茵闷着张脸,不说话。
姜意如是过来人,女儿的心事只要一个微表情,她就能猜个十成九。
叹了一声,说:“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啊要么就认命,咱待在小地方找个普通人过普通日子,要么就铆足了劲儿去往前冲。最怕的是你人回来了,心却还落在别处。”
“我没有。”像是急于向自己证明什么,她语气重了些,“见就见吧,你安排。”
姜意如望着她,眼里不乏担忧和惋惜。
唐杏电话来了,姜思茵走到阳台上接:“喂?”
“新年快乐啊宝贝。”几天前还哭天抢地依依不舍,这会儿电话那头的唐杏却似乎心情很好。
见她状态不错,姜思茵心里的负担也消减了些,笑着回道:“新年快乐。”
“我是来给你送新年礼物的。”唐杏神神秘秘地开口,“保证你听完霉运退散,新的一年欧气爆棚。”
“哟,真的假的?”姜思茵好奇起来,“说说?”
唐杏清了清嗓子:“经过我的不懈努力,最早在网上发你三年前照片,还有最先造谣你那些事儿的人,和买水军黑你的人都找到了,现在呢已经在走法律程序,我们这边有大佬,出山至今零败诉率,情况特别乐观,应该能等着看那帮人道歉的道歉,吃牢饭的吃牢饭。”
姜思茵愣了下:“那么严重?”
“嗯……是啊。你亲爱的我聪明机智,除了挖出那个人黑你造谣你,还顺带挖出了点儿别的东西呗。”唐杏洋洋自得地说,“等你什么时候再来帝都,可得好好请我吃个饭。”
“当然。”姜思茵笑了笑,眼神却有些飘忽,“不过那个人是谁?”
那边空气寂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唐杏轻描淡写的笑声:“嗐,他是谁不重要。”
这更加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测:“是谢瑾成,对吗?”
唐杏沉默了片刻,好久之后才继续开口:“是……谢瑾成的堂妹,她是搞自媒体的,跟各平台一些营销号比较熟。当然了,谢瑾成那厮也清白不了,心胸狭窄的狗屁渣男,谢家人可真是蛇鼠一窝。”
顿了顿,她嘟哝道:“本来多开心的事儿,你说你非得刨根问底,现在搞得多膈应?”
“没事。”姜思茵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现在知道了,心里就轻松了。”
唐杏那边只有叹息。
“谢谢你啊。”姜思茵抬手摸了摸眼角,那里有些湿润,“是我当了逃兵,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谢我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全靠那个大佬律师。”唐杏嗓音也沉下来,似乎是想到两人再见不易,语气带着忧伤,“要不是孟医生我哪有那能耐请得到他啊……”
“……孟医生?”姜思茵眼眸颤了颤。
“啊,那个,我是说。”唐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找补,“我本来想找个律师帮忙来着,但是没有靠谱的人脉,孟医生不是在国外留学过嘛,他认识一个特别牛的律师,这两天刚好回国,你说巧不巧?”
找补的痕迹太明显,姜思茵扯了下唇:“巧。”
“就是说嘛,你人美心善,连老天爷都帮你。”唐杏生生把话题绕开了,“今天和伯母吃什么好吃的啦?”
姜思茵靠在窗户边看月亮,今天的月亮还挺圆,就边边上被咬了一口:“酸汤牛肉,糖醋带鱼,珍珠丸子,粉蒸排骨……”
“停停停——”唐杏激动地打断她,“别说了,饶了我吧,我妈今天非要下厨,说是过年给我们爷儿俩提高提高生活质量,弄得我到现在胃里还反酸水。”
姜思茵是听说过唐杏母亲的厨艺有多“特别”,堪称黑暗料理鼻祖,可家里老公宠上天,谁都不敢嫌弃她做得难吃。
大过年的,的确难为唐杏了。
于是姜思茵由衷发表了同情:“别哭,摸摸头。”
唐杏哼了一声,嗓音娇软地抱怨:“有本事你来摸真的,别光嘴上撩,渣女。”
“……”
挂了电话,姜思茵在应用商店里搜索到微博,看着那个久违的图标,不自觉头脑放空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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