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意端庄得体,与诸位夫人们交谈时落落大方,性子也是再好不过的,真是不知道,这张氏怎会将这么好的侄女儿赶出府去,且这林四娘子今日竟能不计前嫌,还来贺堂姐的喜事,心胸可谓是十分宽大,的确是个好女郎。
“险些忘了,缀玉连珠,将贺礼捧来。”她侧首吩咐,让候在厅外的二人捧来层叠锦匣,“孙女今日来,特给祖母备了些东西。”
纾意起身,将匣子依次启开:“祖母,这如今天也热了,孙女特意备了这鲛绡帐来,它触手生凉,密而不闷,是最防蚊虫的了,正和这夏日所用。”
“还有这金丝竹枕,祖母可不许贪凉,用那些瓷枕玉枕的,硬还不说,凉了后脑脖颈便不好了,不如用这竹枕。”
“另有一套建盏……”
纾意缓缓道来,老夫人听着心头熨帖、眉开眼笑,直夸这孙女儿孝顺,其余夫人们也连连点头,赞她是个好女郎,恨不得捧回自己家做孙女。
终于说完了赠老夫人的礼,纾意笑眼一转,又盯上了张氏,只瞧得她后心发凉。
“伯父在外任职、伯母主持中馈,实在是辛苦,侄女特意买遍了白玉京内的铺子,才买到这么好的雪参,”她特意将匣子捧至张氏面前,好教她看看清楚,“伯母瞧,这雪参可是漂亮极了?根净须长,可是比伯母从前替我阿娘买的还要好?”
张氏听着惊惧不已,她还在以此提点自己从前以雪参丸威胁她的事吗?
“还有这对天女献寿鎏金灯,伯母平日里主持府内中馈,难免挑灯夤夜,这灯乃是前朝大家所制,点上烛火明亮且不伤眼睛,灯罩也是密织的轻容纱,透光还不会燎了旁的物件,与伯母用可是再好不过的。”纾意笑意盈盈,仿佛真是位晚辈前来尽孝一般。
这又是再提点她烧了那婚书吗?!
张氏指甲都扎进了手心,却又不能在满厅的别家夫人面前露了本来面目,直让她憋屈得眼前发黑。
“我还为二姐姐准备了些薄礼,还请伯母一同过目罢。”
还不等张氏拒绝,纾意便让如霜似雪两个上前来:“这匣子原是侯爷赠我的头面,可到底太过华贵,我心有不安,今日便借花献佛,作这二姐姐的新婚贺礼。”
“伯母且看合意否?”她满面诚意,外人看来正是她能容人,心中惦记姐妹,“说来还要多谢伯母,为我求来如此好的夫婿。”
“他十分爱重我,待我极好,平日里钗环首饰、饮食出行,样样随我喜好思虑周全,若不是伯母,我哪有这般好的依靠呢?”她双眼微红,一副当真感谢张氏的模样,却是将张氏的心窝子都戳得烂了。
张氏僵着唇角,垂眸看那副头面。
果真华贵异常啊,底料是十成十的赤金,纂刻工艺精湛,鸾凤祥云、福寿双全、蝶栖牡丹,样样都是吉祥图案,这上头的红蓝宝石、玛瑙东珠,翠玉碧玺,直要晃瞎她的眼!
这本该是月儿的,这本该是她的 ,这本该是她用来为长子娶妇、攀得岳家扶助的!她竟将这山海似的富贵,都拱手让与她人!
今日还教她来自己眼前炫耀!
张氏心头恨得滴血,可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在这满堂宾客眼中,她只能笑,只能强作开怀,做会从前世家大妇的菩萨面庞,还要忍住喉中腥甜,万万不能在她女儿的大喜之日上出了岔子!
“意儿实在是有心了,这许多大礼,教伯母无地自容,”张氏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只能做出一副慈爱的样子来,“周妈妈,还不快收下。”快别让她再看见这些东西了。
纾意现下面上浮现了些羞赧,她开口道:“随我还未成婚,但也向母亲学做了些孩童衣物,此次送来,也是祝二姐姐儿孙满堂,还请伯母指点,有何不妥之处?”
厅内夫人们都夸纾意细致妥帖,样样礼物都是真心实意,一心只为对方考虑,这可比赠金赠银用心千百倍。
她捧着匣子,笑盈盈走到张氏面前,再启开与她看:“伯母瞧,我的手艺如何?”
纾意略略压低了嗓音:“侄女听闻宁昌县主只有这一个儿子,自幼悉心培养,二姐姐可要养好身子才能开枝散叶,我男孩女孩的各做了三套,我听闻婴孩皮肉最是细嫩,一丁点绣线也能觉察得出,还请伯母摸摸……”
“用不着你假好心!”她话还未说完,这一长串礼品下来,张氏终于忍无可忍,瞪着眼睛一把掀了锦盒,直让纾意踉跄着退了几步,险些撞上后头的花案。
厅内一下子寂静下来,各位夫人都被这变故吓着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伯夫人就动手推人?还将那精致的小儿衣服撒了满地?诸位又一齐看向张氏身旁的纾意来。
只见那小娘子仿佛风雨中的花儿,双手交握在心口,面色苍白,纤细背影正簌簌发抖,定是被吓得狠了,发饰穿戴也不十分鲜亮,些许备这些礼耗费了许多财力,这张氏便更不该如此发作。众人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伯母……这是怎么了?”
后头两位侍女连忙紧紧搀住她,又替她拭泪,逃也似的站回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连忙拉过纾意的手连声安慰,只见她一双水眸含泪,只垂眼看着地上小儿衣物,似是十分伤心自己的心意被如此糟蹋。
“你这是何意?”老夫人压低了嗓音质问张氏,又问纾意是否磕碰,还想继续发作。
纾意连忙按住祖母的手,含着泪道:“定是伯母这几日忙得狠了太过疲累,孙女儿无碍,伯母勿要累着自己,待二姐姐的回门宴过了,便能一应如常。”
她又用帕子按按眼角,眼圈红彤彤地强颜欢笑,又向祖母行礼:“孙女这便去二姐姐院中看看,一会儿新郎婿进门还有的忙呢。”
在场这许多夫人,也只能由她这般圆场,老夫人点点头,让身边的嬷嬷送她,如霜似雪憋着气,将地上收拾好了,这才一同捧去林绮月院中。
一行人行至院中,纾意才与陪房嬷嬷道:“嬷嬷不必送了,祖母身边离不得人,还是早些回去照料祖母罢。”
嬷嬷只能叹口气点点头,嘱咐她回府后请个郎中来看看,莫要磕碰了还不知晓。
纾意笑着点头,目送嬷嬷远去,她再一转身便立马换了一副神情。
张氏能与宁昌县主诋毁自己,自己便能在这许多人面前摆她一道,她可是从来不怕的。
-
纾意故技重施,仍到林绮月院中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来,直教她暗地里恨掉了牙,上轿都憋着一股子气,去了淮阳侯府新房,仍能见她前来撒帐。
林绮月腹中空空,握着掩面是扇的手都在发颤,险些气晕在喜床上。。
纾意一场婚宴用得十分畅快,宴罢摇着团扇,施施然登车回府去。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粉荷已谢, 莲蓬正在池中亭亭立着,带了些茸茸的粉绿,雨打簌簌, 溅出朦胧水雾。
联珠托着腮蹲在廊下, 正馋那池中的莲蓬。
“你说,那莲蓬淋了雨还能好吃吗?”她抬着脑袋回首问缀玉,却被缀玉点了点脑门。
“那雨如何能下进莲蓬里?滋味儿不都一样嘛。”缀玉方将纾意房中茶水换过,正捧着茶壶出门, “别馋啦, 雨停了再折也无妨。”
可待缀玉从茶室回来,便看联珠系了袖摆支着伞在风亭里折莲蓬。
她哭笑不得, 只能说让联珠小心些。
风亭中能够着的仅有三只, 联珠裙摆额发皆沾了雨水,仍十分欢喜地将莲蓬捧给屋内的纾意看。
“这雨如此大, 停了再折也不迟啊。”纾意放下手中笔,笑着摇头,“你爱吃,便与缀玉两个自去剥去。”
联珠摇头晃脑道:“我剥了与娘子熬银耳羹吃。”
说着便喜滋滋退下了,纾意这才重新拿起笔来。
她正绸缪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郑十二娘颇爱玩乐,且是金银堆砌出的新鲜玩乐, 现下除了瑶台千华楼的檀郎, 还有位盛景楼内极其擅长舞剑的鹤郎颇得她喜爱。
这些日子虽与她一同见过许多世面,却只知晓她与哪几家贵女于争抢貌美郎君献艺上有过节, 并未见着什么关系紧密的人。
月底的画舫宴饮上定要仔细留心才是。
还有便是自己铺子中的事, 前些日子在雪浓婚宴上露了脸, 琳琅阁内订单颇多, 不仅要增加人手,金银珠玉类也该多备些,这样才能满足各家客人。
她转念一想,是不是应该拿出些样式来,只做少少几件,也来一个物以稀为贵?
纾意只觉十分可行,立马换了张笺子录下来,再送去给苏娘子,这才好详计后续事宜,挣来银钱总是不嫌多的。
再有便是托予卫琅的寻得父亲一事。
从前她与阿娘并不是一点父亲的消息也无,只是方才得到消息遣人去探,却总是来迟一步,像是有人阻拦或是父亲有意躲着她们一般。
这点她也仔细想过,父亲当年赴连州治水却被洪波卷走,此事想必不是真正的意外,也可能不止她与阿娘正在寻找父亲。
否则一位流离失所的朝廷官员,既无皇命在身。家中又有妻儿老小,听闻妻子来寻怎么会有家不回呢?
现下希望卫琅遣去的人,能顺利将父亲带回京城,好让他们一家人团聚,也好查探清楚,这背后究竟有谁在捣鬼。
还有……便是这卫琅了。
纾意笔下停顿,心里一团乱麻。
他这些日子待她的好有目共睹,无论是送来的物件,还是相处之下的贴心,都足以让人信以为真。
她有时也难免沉沦。
卫琅持重、守礼,且胸有城府,见多识广,从他口中讲出的北疆风貌都十分动听,引人入胜,仿佛幕幕皆在眼前。
二人心思喜好也十分相通,就像……
就像从前便认识多年那般。
纾意蹙眉,笔尖上的墨珠滑落,在纸上洇开一团墨痕。
可这一开始便说好了,都是假意婚约,她不该为此事将自己陷入如此境地,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外祖一家还未回京,张氏也未真正惩治,父亲也在外漂泊,她不想让与卫琅之间的事分心。
这卫琅,装起耽于情爱的模样真是得心应手。
思及此她莫名有些生气,忽闻屋外传来缀玉通传,纾意便取下灯罩,直接将方才的纸笺燃尽,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被她写上了好几个卫琅。
“娘子,定远侯来了,正在府外候着呢。”缀玉禀到。
这下雨的天气也来?
纾意眨了眨眼,只道:“请进来罢。”
-
卫琅今日穿了一身松枝绿的广袖袍服,外笼一件浅绿暗竹纹纱袍,长发半散,玉冠莹润,正如他眸光一般温和;他拎着食盒,左手持伞,一步步从院中行来,眼中只有纾意一人。
缀玉将他引进水榭中,雨中空气十分清爽,卫琅一来,便让纾意闻见他周身若有若无的檀香之气。
联珠奉好茶点,便退进了一旁的耳房,方便二人叙话。
卫琅垂眸,敛袖来为纾意斟茶,他一举一动仿佛都精心设计过,俊秀眉眼,流畅肩颈,修长指尖,每一处都是十分完美,也尽入纾意眼帘。
他又启了食盒,碎冰上铺着帕子,再有两盏酥山置于其上,卫琅捧出其中一盏玫瑰酥山轻轻搁至她面前,笑着说:“夏日难捱,还请娘子尝尝。”
此盏正是甜白釉,制成了精巧莲花形,内里盛着粉红的玫瑰酥山,细碎花瓣洒落于上,香气十分浓郁,倒勾起了纾意的馋虫。
“今日有雨,侯爷何不雨停再来?免得湿了鞋袜着凉。”她再接过卫琅递来的细柄小匙,先尝过一口,她虽口中这么说,可见着卫琅,心底还是开心的。
他并不答,只笑着问滋味如何。
这玫瑰酥山实在美味,花瓣用料颇足,却丝毫没有苦涩味道,清甜香醇,仿佛呼出的气息都满溢着玫瑰香气。
纾意双眸晶亮,只含着酥山点头。
卫琅见了她的笑,这才垂头自己也尝过,檐角雨珠不断,形成细密雨幕将二人笼于其中,四周也都朦胧起来。
二人无声用过几口酥山,卫琅抬眼开口:“我今日来,是有另一事相告。”
纾意放下小匙,示意他继续说。
“那日行刺的两人,今早被发现死于诏狱之中,乃毒发身亡。”
“潜入下毒那人同被发现,也立即服了毒,检查过一身物件,除了钩吻并无他物,如今怕是死无对证了。”
她蹙眉:“诏狱如何能混进去?可是有内应?”
卫琅摇摇头,小匙碰在盏边轻响:“那人易容成其中一名狱卒,借每日送吃食时下毒,正好被那名狱卒撞见,这才暴露。”
“暴露后便立即服毒身亡?”纾意想了想,“他倒是个忠心的。”
“一是十分忠心怕自己暴露连累主子,另一便是有人胁迫于他,命他露馅即死。”她抬眼看向卫琅,“若是咱们放出消息,说这人负伤逃了,还落了些线索正在拘捕呢?”
他面上浮现出笑意,缓缓道:“英雄所见略同。”
纾意看他一眼,继续用着酥山:“侯爷心中早有成算,何必再来问我?”
“我怕这雨再不停,絮絮可就要把我忘了。”卫琅又酸溜溜补了一句,“这些日子,絮絮见那檀郎比见我都多,那檀郎当真比我更加相貌堂堂些?将絮絮的心都勾去了?”
她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等怪话,只道:“我那不是……为了结交郑十二娘吗?怎么就说把我的……”
纾意看着他正色面容,略略停顿,又补充道:“我去见他还不是为了你?打探清楚还有谁在暗中勾结安王。”
“原是为了我啊,实在是受宠若惊,絮絮如此爱重于我,让我如何过意得去?”
“不对,是为了我自己……”她话还未说完,又被卫琅接过。
“原还是为了看那檀郎,唉,真是不知他有什么好,也罢,絮絮看我看了这么久,也该看些新鲜的。”
纾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用一双杏眼瞪他。
卫琅朗声笑道:“方才不过惹娘子一笑罢了,絮絮放心,我已派遣人手盯着安王,他定会按捺不住去找那‘叛’了他的死士,还会时刻担心被咱们先找到那死士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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