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愿意亲手制灯来哄她,再让纾意以此灯许愿,更有替她实现心愿的意味。
二人执手蹲下身捧灯,她笑着抬眼看过卫琅,再闭上眼虔心许愿,他看着面前这位与他纠缠了两世的女郎,也悄悄在心头许愿。
他本不信神佛,经此重生,不知是哪一位善心的神祇现此神迹,他便在心中喃喃道:
漫天神佛请听,卫琅此生不求通达富贵,不问平步青云,惟愿林纾意康健和乐,平安顺遂。
最好最好,能与自己相伴一生。
他眼中有些湿润,睁眼时见纾意正望着自己,两相无言,卫琅笑道:“絮絮可许好愿了?”
“你许了什么愿?”她看着卫琅眼中水雾,不由自主地想问。
他朗声笑着温言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二人将这灯放入池中,再轻轻掬水来推,它晃晃悠悠地漂浮着,终于汇入星星点点的灯流中。
“小心。”卫琅扶她站起,又看见她披帛一角方才浸入水中,现下已然湿透,便牵起那角披帛细细拧去池水,又将它平铺进自己的帕子里,印去剩下湿意。
披帛料子轻软,夏夜风暖,不一会儿便干透了。
除了父亲,再无第二个男子会这般细心地照拂她,卫琅与她并肩,缓缓走在坊市中。
她被一旁的酥山铺子勾去了魂儿,那掌柜娘子用匙浇淋乳酪,一旁备着樱桃脯玫瑰酱一类,原是备好明日再售的。
卫琅凑在她耳边说:“夜深了,絮絮就别肖想这等寒凉之物,用盏醪糟藕粉丸子可好?”
他满面关切,睫毛像挠在纾意心头,对着这样一副美郎君的面庞,如何能拒绝?
这醪糟铺子乃是一对老夫妇经营,桌椅干净整洁,醪糟与桂花香飘了老远。
“二位慢用。”老爷子乐呵呵地将两盏藕粉丸子送来,又用小匙撒上在炉上煨过的干桂花,一下子香气四溢,甜得让人腹中饥鸣不止。
里头加的不是蔗糖,而是蜂蜜,纾意细细嚼着藕粉丸子,内里像是裹了糖桂花一般。
“中元将至,陛下之前曾让我代行中元节祭,就在布政坊的龙兴观。这几日想必脱不开身,若絮絮想我,只需往我府中去信便是。”他这一盏没要藕粉丸子,只是桂花醪糟。
他垂眸去饮,倒像蓄意错过她瞪来的眼神似的。
“中元既是佛家节日也是道家节日,絮絮出门玩乐,记得多带些人跟着,”他抿了抿唇,“我着人寻了着上好的柏子,用来制香再好不过了,明日便给你送来。”
卫琅絮絮叨叨叮嘱着,衣食住行无一例外,仿佛这几日离了他,到处都是危机四伏一般。
她含笑听着,终于开了口:“节祭多用火烛,怀英当差时定要留心,既是为了免得有人钻空子,更是为了保全自身。”
“好,我一定放在心上。”卫琅忍不住又去牵她的手,纾意上回用芍药花染的颜色已然褪去,现下十指纤纤,透着浅淡的粉色。
这样一双手,无论配些什么首饰都是极美的。
他正看得出神,纾意却悄悄收了收指头,小声道:“我的藕粉丸子还未用完呢?”
这样一直握着她一双手,教她如何去捉那汤匙?
卫琅收回手,只含笑看着她用醪糟,再依依不舍地送她回府去。
-
“我不是早就说过,这拜祭用的柏子香要你亲手制吗?你自己闻闻,这是什么东西?”
淮阳侯府内,宁昌县主点了手边线香,正对着林绮月发脾气。
“这是柏子香?”她怒不可遏,一拍桌案,直让林绮月不敢抬头,“我早就与你说得清清楚楚,咱们府上拜祭用的香烛都要亲手所制,如此才能显出诚意来,可你呢?连个香也不会制吗?”
这林绮月嫁过来尚不足一月,从前为了让这小夫妻恩爱,从不让她操劳府中庶务,现下婚假已过,郎君也每日上值,这才让这儿媳领些家事来做。
到底这府邸也要交到她手中,早些学会也不是坏事。
可如此一件小事,竟也错成这样,实在让宁昌县主摇头。
外头坊市买的柏子香多少都有些“柴火气”,闻着口舌燥热,而自己家中制得便能好上许多。
林绮月从前在家中,也只会用檀香和百花做些女儿家闺帷香,如此便可在贵女中有话可聊,这柏子香是不会做的。
“母亲恕罪,儿媳于闺帷中时,并未做过这柏子香,做的不好,我这便重新制过。”她有些惶惶,连忙向宁昌县主请罪。
“这中元拜祭的事儿,我一早便知会你了,若不是我今日发觉,你还想让祖先享用这样的香?”
她又看这儿媳此时模样实在可怜,只能叹气道:“你若是不会,一早告诉我便是,何必如此糊弄?”
“现下还有三天,快些打发人去买上好的柏子,烘得久些倒也来得及。”
“是,多谢母亲指教,儿媳记得了。”林绮月得了令,这便领人去买柏子。
宁昌县主蹙眉靠在圈椅中,当时飞花宴上看林绮月原是十分大方端庄的,新婚一月羞怯腼腆,她也只当是小娘子新婚面皮子薄,可过了这些日子,还是一副怯懦模样,什么事也撑不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真是自己看儿媳看走眼了不成?
第52章
“赐内使金节, 代朕往兴龙观祭军阵亡殁、孤魂离魄。”皇帝坐于殿中,赐卫琅金丝符节,另有礼部臣使捧着御酒素果金山银山之类与他同去。
“臣遵旨, 定不辱命。”他天揖深拜, 再双手接过金节,缓步退往殿外。
金节即是皇帝銮驾亲临,皇帝身侧两位成年皇子行礼,稍后随父皇前往宫中皇家内庙拜祭。
卫琅持节领礼部诸臣由承天门出, 皇城内各司监卫寺皆立于御街两侧行礼, 再缓缓出了朱雀门,沿朱雀大街往兴龙观去。
孩童们擎着荷叶托举的彩灯, 在街巷中穿行玩乐, 似是哪里都有香烛之气缭绕。
纾意与阿娘幼弟住在安乐坊中,宅内并无祖祠, 便早早地预备好香花甜果去白玉京内慈恩寺进香。
今日街巷中热闹得很,车马都难行,各个巷口置了广口盆钵,坊市百姓们向其中置些果子香花,好供奉佛陀与僧侣。纾意也与阿娘幼弟一起,向盆钵内置了鲜花甜果,还让随行仆妇们都从备好的贡品中亲手放些, 也是一番心意, 一应摆放完才向慈恩寺去。
小砚清最爱凑人多的热闹,也不知这小个子如何看得见前头人头攒动, 摇着徐氏的袖摆, 非要上前头去亲眼看看。
“阿娘, 咱们也去看看吧!前头人可多了。”
徐氏失笑, 让婆子们抱着他下车,免得个子矮被人冲撞,这才领着他往前头去。
“这是陛下遣使臣往兴龙观行中元祭呢,皇家着实威风。”
“我听说兴龙观道场摆了足足七日,还布置了金山银山,发了道牒,祭文一直要读至夜半时分。”
“陛下拜祭,为何不在宫中?”一旁的孩童不明就里,仰头问自家娘亲。
“陛下自然也在宫中设了道场,这兴龙观祭的,乃是将士们在天英灵,还有些无后人的孤魂野鬼。各家自有各家的香火,这些魂魄,便由陛下来祭。”
见了仪仗渐近,百姓们纷纷行礼,待持金节的礼官走过之后才起身。
纾意在人群中遥遥一眼,那正是卫琅。
他今日头戴穗纱笼冠,身着紫色团花暗纹对襟袍,下系雪白围裳,玉珏绶带佩于腰间,双手持金节行于正中。
与平日来见她时的温柔小意截然不同,更有一番威严之态。
代陛下行祭礼,今日可是一点错处也出不得,观中烧金山银山,奉香烛,处处都要见火,她心下不免担忧,若是在期间使些手段,再安上些卫琅玩忽职守、或是不吉之兆,要落罪与他呢?
“好了,你也凑过这热闹,现下该乖乖随阿娘阿姐去慈恩寺了。”徐氏捏捏幼子的面颊,携了女儿的手登车,再缓缓往慈恩寺而行。
-
安王确实想了些手段,却是用在宫中皇庙里的。
他重金买通了一位小内监,让他在中元那几日为皇帝熏衣的香中加入从前墨锭内的关外秘药,再装作无事一般看着侍衣内监取去为皇帝熏衣袍卧榻;再往今日所用的香烛中也加了一些。
皇帝从前中过药,今日再被这浓烈药性一激,必定能当着命妇宗室的面、在皇室先祖神位前发狂。
他心头狂跳,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只想看稍后皇帝燃香之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左右侧殿有许多羽士真人颂唱经文,幡帐垂落,安王随着皇帝,进殿燃香三拜,他伏在蒲团上忍不住悄悄抬眼,香烟氤氲,皇帝的背影依旧沉稳宽阔,并无丝毫药性发作的样子。
殿中弥漫着柏子和槐花蜜的气味,另有沉檀桂香相衬,倒是嗅不出那股熟悉的冰片龙脑香来。
帝后礼罢,皇帝扶皇后起身,步伐稳健,连御冕也未曾摇晃,二人垂眸祝祷,皇子公主们则起身立于一侧,由内命妇们上前再拜。
安王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这是怎么回事?药量不够吗?
也罢,只要这香日日熏制龙床,不怕此药不见效。
内命妇三拜后直身,淑妃手中执香,正闭眼行礼,却不知从何处照进一团光晕来,正正照在淑妃花冠之上。
她今日按品大妆,花冠博鬓皆是金银珠玉,再被光团映照,立时熠熠生辉,各类宝石折射五色彩光,让她恍若天女临凡。
“三清显圣!”最后头的小道士见此场面,冒冒失失开了口,在场皇子公主、命妇宗室,一齐看向淑妃,殿内一下子私语切切,什么“凤命在身”“先祖赐福”诸如此类的话一句一句砸到她身上。
淑妃先前还有些高兴,这样的好事,竟能落在了她头上,谁说不是上天的预兆?想必日后定能母凭子贵,一举当上太后,她矜持地抿着唇角,却见帝后二人回过身来,一齐冷眼看她。
她这才恍然大悟,皇后仍在,她一个妃妾,如何担得起凤命在身这几个字?
淑妃一下子白了脸,心头惶恐至极,她刚想伏身请罪,可手中持着三柱线香,若此时下拜,便是给帝后这两位大活人上香,更是大逆不道。
她颤着手,香灰落在指上都烫得红了,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连忙松了手将线香落于蒲团边,这才叩头大拜:“陛下恕罪!皇后恕罪!妾不敢僭越,如何能当得起这几个字!妾万万不敢肖想啊!”
殿中一时寂静,众人皆垂头不敢再看,安王却只觉后心发凉。
他母妃得了这-显圣赐福,不就是说他有觊觎皇位之心吗?到底是何人想要害他?
安王敛袍下跪,同样替淑妃求情:“父皇,母妃她平日最是规行矩步,平日也时常教导我们孝顺母后,怎会敢有这等心思!”
“定是有贼人想要陷害母妃!还望父皇明察!”安王拉着自己的同胞妹妹跪下求情,情真意切,确能让人平息怒火。
“还请陛下明察!”
众人不敢发话,都等着皇帝开口。
皇帝面色不变,扫视过在场众人神情才缓缓开口:“今日中元节祭,怎的就需如此告罪,不过是光罢了,那里就需恕罪?”
“在列祖列宗面前,不必闹得如此难看。”他又吩咐殿外,“今日告慰祖宗,却不是来装神弄鬼的。”
殿外勋卫郎将们得令,立时顺着光线排查起来,皇帝垂眸又道:“这香都断了,淑妃还是燃过三柱,再为先祖进香才是。”
“是,妾领命。”她压下喉头惊惧,重新燃了香,颤着手置入了香炉之中,再和其余妃嫔们一同退下,让宗室们上前进香拜祭。
殿外勋卫郎将们兵甲震声,像是查探完了,才立于殿外听命。
待宗室们拜完,皇帝便开口让勋卫郎将们进殿来。
“启禀陛下,微臣在殿外檐角发现此铜鉴,照进殿内的光便是此物映照而来。”勋卫指挥捧着一面道观中常见的阴阳鱼八卦镜,底下系着铜制风铎和彩幡,双手奉与皇帝。
这铜鉴在道观中十分常见,只是将这一枚加在了檐角风铎之上。
勋卫指挥叉手道:“不知是何人将铜鉴系在了檐角,南风一吹便倾斜过来,将日头映进了殿内,正好投在淑妃娘娘周身。”
皇帝抚过镜后花纹,只是些寻不出错漏的阴阳鱼纹样,可镜面微凹,照人十分怪异,可是用来聚光甚好。
“看来今日有心之人不少,还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为皇家降下祥瑞,朕自信道法自然,不必以此媚上,今日便不追究了。”他只是笑了笑,唇畔两道深纹扬起,让人看不出笑意的真假。
“爱妃今日受惊了,竟遭了这无端之祸。”皇帝亲自扶起淑妃,她蕴在眼眶中的泪水一下子滚落下来,连忙深谢皇恩。
“妾回宫后定抄百遍朝天忏,时时自省,不再招惹这样的祸端。”淑妃以巾帕拭泪,一副吓得狠了的模样。
这淑妃跪拜的蒲团,原是安王曾跪之处,这祥瑞到底该降在谁的身上?
第53章
人人都爱看热闹, 不知是否那日赴宫中节祭的宗室们回府后颇为健谈,还是当时随侍的宫女内侍们口耳相传,假祥瑞降淑妃一事如墨入水, 一时间便传入市井坊间。
无论是外人嘴里谈论的是淑妃被人陷害, 还是她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都无疑将淑妃母子架在火上烤。
安王这婚事推了又推,想必直到中秋后才能有个音信。
正值茉莉胜放之时,许多花局或是卖花人家都用细竹篾篮子盛着, 在坊市间叫卖, 一时间花香满城。
卫琅举着一把天青色底绘了桃花的纸伞,一看便是纾意的。
她走在他挡下的一片阴凉中抬头小声问:“那日的祥瑞, 是不是你做的?”
他唇角不经意地抬了抬, 语气却颇有些委屈的意思:“娘子实在伤了我的心,伪造祥瑞这样的坏事, 怎么就是我做的?我在娘子心中是坏人不成?”
果真是卫琅做的。
纾意伸手拽拽他的袖摆,卫琅只以她有话要悄悄说,便将脑袋一块凑了过去,却又被她伸手推开。
32/55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