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指捻着卷曲的发梢,略略思忖了一番:“我们族中自然也有制香料生意的,只是今日与娘子初见,两相底细也不清楚,我也不好作这中人。”
纾意从荷包里取出一枚小金鱼儿,轻轻置于胡姬面前:“还请娘子辛苦一番。”
见了实在的好处便好行事,她也不再推却,十分欣喜地将金子攥进手里,这才说:“我先回去替娘子问询一番,过几日娘子再来。”
胡姬娘子十分恭敬地送纾意主仆二人出门,让她过几日别忘了再来告知毡毯尺寸,纾意心中也有成算,但凭一位陌生的番邦女郎不够,她又想起了在郑十二娘处认识的孙、刘两家娘子。
她们家中可是常年做关外生意的富商,在香料一事上想必更是清楚些。
“娘子,咱们还看些什么?”联珠将刚买来的几条褥子放回车里,又递来一柄团扇。
“去香料铺子看看罢,这天还是热得很,再买些薄荷回家去。”纾意制薄荷冰片水赠予卫琅,府中薄荷都用得尽了,今日正好来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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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琅那边进了北衙,将圣旨再众将领面前读过一番,将各类文书金册盖了印做好交接,便正式上任北衙龙武军统将一职。
军中副将们随他看过各支队伍,互相都认过脸,又去各处演武场看过麾下军士,他身披玄甲,挺拔地驭在马上,直忙活了大半日,这才将各部军士看了个遍,现下回了军中住处,准备歇下明日再来立威。
刚来军中也不好吩咐军士备浴桶沐浴,便只打了两桶水来,想冲洗一番。
卫琅可没忘纾意送他的薄荷冰片水,三只瓷瓶看着一模一样,他便随意选了其中一只嗅闻,香气十分清淡,倒没什么薄荷味儿。
他在水中添了少许,便自行洗漱起来。
原没什么香味,兴许是碰了热乎的肌理,香气渐渐散发出来。
卫琅只觉得疑惑万分,这哪是什么薄荷水,分明是絮絮平日沐浴用的百花香。
他哭笑不得,自己现下像个香喷喷的大花团子,在军中显得格格不入,卫琅只好自行打水再洗过,若是明日一身这样娇软的香气,怕不是要被袍泽打趣。
这三个瓶儿一模一样,其余两瓶才是薄荷,兴许是拿错了。
卫琅立在院中冲洗许久,好不容易才将这香气冲淡了些。
他躺在榻间,周身仍有些许香气,他将那瓷瓶攥在手里爱不释手,有了这香气他睡得也更好些,仿佛自家娘子就在身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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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今日上朝可谓是又惊又喜。
皇帝听了翰林院诸位臣工谏言,下旨将去岁被贬斥的徐老太傅从暮州老家召回,再入朝中。徐家上下一应官复原职,从前求情同遭贬斥之人同样既往不咎,一同还得朝中,朝堂上一片盛赞,称陛下仁厚。
且从前状告贤王有不臣之心一案再查,定要还徐老太傅与贤王一个清白。
安王死死攥着自家袖摆,面色又青又白,恨不得想让翰林院上谏之人就此消失,还好从前告状之人都清理干净,不然又是一桩麻烦。
他正紧紧咬着牙,又听父皇夸赞了他一番:
“此次中秋祭月,安王花了不少力气,皇后向朕夸赞不止,这三日中秋节假时候的城防辟火便都交给安王,定要十全十美才是,莫让灯会烟火伤了百姓。”
自从中元假作祥瑞之后他便和淑妃处处谨慎小心,差事办得也是用心至极,今日能得父皇夸奖,也不白费他这一番力气,还能看出父皇并未怪罪于他,想必是已经查到这幕后陷害他的真凶了,定是贤王!
“儿臣领命!定不负父皇所托!”
徐老太傅回来便回来罢,徐老太傅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拦住铁骑?这城防都交给了他,还怕自己的私兵进不得白玉京吗?
卫琅立在武将之中,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安王想神不知鬼不觉将自己的私兵藏进白玉京,可卫琅身为北衙龙武军统将,皇城城防本就是他职责之内,借此在京中四处巡察也并无不妥。
皇帝却突然皱了皱眉,以手揉按额角,像是有些不适:“若是无事,今日便到这儿吧。”
这药还是起效了。
安王血脉中汹涌着大事将成的兴奋,成大事者,前些日子受些波折又有何妨。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再忍忍,我的不聪明权谋部分快结束了!再忍几章就能开始甜爽剧情!(抹眼泪
第57章
林鹤风收拾好时常备着的银钱, 又将那歹人自行割断的革带、和他趁夜偷偷揭下的通缉令一应收进怀里,留作日后的证据。
这三年来他四处躲藏,收拾起来十分熟练。
他此去不知能不能回来, 便将学童交来的束脩一齐折做碎银, 按人数分作数份,放在自己学堂中的书案之下,再留书一封向各位致歉。
“夫子这是要往哪去?我阿娘说明日中秋,请夫子来我们家拜月用饭呢。”小童牵住他的袖摆问道。
“学堂中笔墨快用尽了, 中秋给你们放假三日, 我正好去连州城里买些,”林鹤风摸摸他的脑袋, 又嘱咐一句, “若是三日后我还没回来,便让你阿爹阿娘进学堂来, 在我书案下取些东西,可好?”
“一定是三日后见不着我才来,可记下了?”
那小童点点头,说到:“王夫子我记下了,我是最听话的。”
他笑呵呵塞给小童一块糖饼子,这才出了学堂去驿站请人护送。
正好赶上中秋节庆,且连州城中来来往往, 人数可比这小小县城里多得多, 到时城内张灯结彩,想找到他可是更难了。
林鹤风封了双倍银钱, 请驿站的郎君们送他去连州城, 虽只不过百余里, 有人相伴还是更安全些。
驿站郎君们认得这教书的王夫子, 去岁也消失了月余,这次进城还请他们护送,只当是读书人胆子小些,怕遇上山匪,再加上他又给了双倍酬劳,这差事也轻松,就当去连州玩乐一趟,顺便给家中老小买些新鲜玩意儿回来。
林鹤风登上驿站的青帷油车,一名郎君坐在前头,另一位和他同坐车中,二人轮换着赶车。
这一路上乘马车,约莫三个时辰便能到连州城,二位驿站郎君还有说有笑,说起家中今年中秋备了不少好酒好菜,嫁出去的妹子也要回来,这次去连州,正好买些花灯回家。
他听着听着,难免想起远在白玉京中的爱妻和一双儿女,若是能逃过这一劫,剩下的银钱勉强也够他回白玉京去。
车马渐渐驶入林子中,赶车的郎君打了个哈欠,便只听外头车轮碌碌,枝叶相拂的簌簌声,偶有几声鸟鸣。
林鹤风松了心头那根弦,靠着车壁合眼休息,却好像听见车外有阵阵马蹄之声。
他立即清醒,悄悄将耳附与车壁静听,车内郎君有些见怪不怪的:“王夫子不必忧心,不是什么山匪强梁,想必是和咱们一样的赶路人罢了。”
像是三四人正驭马向他们赶来,呼和声不止,直直纵马上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还真有匪盗?”车内郎君握住腰间长锋,挑了车帘来看。
赶车郎君勒停了马车,朗声问:“不知是哪家好汉?为何拦住咱们的去路?”
车前三人皆是一身利落短打,手中持着刀剑,虽十分凶恶但也不像打家劫舍的匪徒。
“我这里有些银钱,还请好汉们行个方便。”赶车郎君叉手,却不见这几人动心。
“兄弟们自不会为难你们二人,你们且去吧,我只要车上那人。”为首之人正是前些日子假意问林鹤风束脩之事的汉子,他用刀指着车内又道:
“林侍郎好本事,让你躲了三年,今日总算落在我手里。”
“还不乖乖自己下车来?省得兄弟们动粗。”
“林鹤风!你已是强弩之末,还不快些下车!三年前你没死,今日也到时候了。”
他喉间拖延,心头涌上一股悲凉,只得开口道:“要我的命可以,先让这二位郎君回家去。”
“你是……林侍郎?”驿站郎君们倒想起来,三年前水患刚过,百废待兴,朝廷向连水沿线驿站下令,说有位工部侍郎奉命治水,却被洪波卷走下落不明,若是能寻得尸首,定有丰厚赏银。
林侍郎修渠建堤,在民间颇有些声望,都知他是好官。
“我们都以为你已死在洪水之中,没想到,你还活着。”因公殉职的好官受人爱戴,可他见了现下这般场面,又忍不住问道,“这些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林鹤风叹了口气:“我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三年了,也算是苟活三年。”他起身又说,“二位还请回去罢,不必受我连累。”
“不行!我兄弟二人不能让你死在他们手中!”车内郎君拽住他的袖摆,又让他抓稳,便坐在车前想强行驾车闯过,能拖延一些时间便拖延一些。
“林侍郎,坐稳了!驾!”驾车郎君重重挥过马鞭,马儿嘶吼着冲过去,另一人则用刀鞘劈砍,挥开驭马挡在车前的壮汉。
那壮汉倒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险些被刀鞘打歪了鼻梁,连忙勒住缰绳俯身躲过。
“哈哈哈哈,你们驾着车如何能跑赢咱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罢!”
林鹤风躬身伏在车内,侧帘被林中风吹得卷起,两侧树影飞速倒退,颠簸地让他心头狂跳,突然看见贼人的身影在窗中隐现。
另两名贼人持刀一左一右并行,丝毫不怕他们能够逃掉,一边猖狂大笑,一边将刀直直捅入青质车帷,划出两道狰狞豁口来,捅进车内的刀锋险些划过他的脖颈。
“林侍郎这是做什么?没得白费力气,还是省省罢!一会受死也死得体面些!”仿佛在玩弄临死的猎物一般,他们将刀抽出,再次捅入车内,想在乱中要了林鹤风的命。
“休得猖狂!”右侧郎君一手攀住车架,一手持刀劈砍,将贼人胳膊砍出一道豁口,又提刀再上!
竟能被手心里的猎物反咬一口?他怒火中烧,口中不干不净地骂个不停,转而先与前头的郎君相斗,车马仍在林中疾驰,林鹤风操起车内小几,从车壁的豁口钻了出来,对着和前头郎君劈砍的贼人后脑拍去,拍得他大叫一声,又挨了一刀。
车轮碾过石块,颠得林鹤风摔回车里,却刚好躲过车后大汉射来的箭矢。
“倒是有些运气,”他眯着眼,再次挽弓搭箭,对准破碎车架中的林鹤风,“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嗖!
林鹤风瞳孔骤缩,却不是因为那箭向他射来,而是因为斜地射来另一支箭,正好将其一穿为二。
那大汉目眦欲裂,怒吼道:“什么人!”
来人还不少,各个都是皮甲军士,这三人想逃却被众人拦下,摔得人仰马翻,捆结实了扔于一旁。
领头那名郎将钳住大汉的两腮,冷眼俯视道:“某奉定远侯之命,来迎林侍郎入京。你又是哪来的鼠辈?你的主子也要小心些。”
他嫌弃地抹了抹手,又从襟内取出一只发簪,走到车旁给林鹤风看。
他一路颠簸,还磕着了脑袋,双眼发晕,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
“林侍郎看。可认得此物?”
“咱们奉命,接侍郎回京去。”
那发簪迎着林间倾泻下的阳光,泛起温润的光泽,林鹤风眯着眼,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这支木簪,是他十几年前亲手为新婚妻子制的,一分一毫都刻在他心底,怎会不记得?
“芳妤?”
他口中喃喃,卸了全身力气软倒在车中。
-
中秋节宴,万家团圆,宫中宴请群臣,纾意和母亲准备了厚重的节礼看过老夫人,便不与安平伯府一同进宫赴宴了。
徐府三人,在自家过节才惬意得很。
纾意在院中设下桌案,与母亲一同祭月。
案上摆了新鲜羊肉和各式香果鲜花,一求秋日庄子上能丰收,二求事事顺遂平安,三求人如月圆常相见。
她揽过母亲的肩头,温声道:“陛下前些日子下令,将曾外祖父召回京城。还要昭雪平冤,阿娘可以安心了。”
徐氏眼中含泪,总算能见到娘家人了,她用手帕拭泪,缓声说:“还有你父亲,也不知今生能不能再见到他。”
“一定能,卫琅说过,有了消息便会告知咱们,他手下都是军士,寻人比我们快上许多。”纾意连声安慰母亲,又说着今年陛下登阙与百姓同乐之事,烟火一直燃至半夜,“阿娘何不与我一同出门赏镜?还有许多好吃的玩意儿。”
徐氏摇摇头,自然知晓女儿出门想要见谁:“阿娘懒得凑这样的热闹,那烟火漫天,家中也能看见。”
“小砚清去不去?阿姐给你买兔子灯。”她也不强求,低头问自家幼弟。
他揉着惺忪睡眼,喃喃道:“我困了,阿姐替我买回来好不好?”
平日里最爱凑热闹,今日却困得这般早。
纾意只好点点头,带上缀玉联珠一块出门去买些彩灯回府。
徐氏笑笑,叮嘱道:“今日坊市里人多,小心些。”
“他是个好郎君,阿娘十分为你高兴。”
纾意回眸,徐氏唇角含着笑意,正摆摆手让她快去。莫要错过了烟火。
今日人确实如山如海,车马是行不通的,纾意便提着裙摆随着人流往东市去,那儿有最热闹的灯市和杂耍百戏。
卫琅要负责皇城安危,这样的日子,定是在宫内当差罢。
既能见到同一片月,也不算什么。
可只要想起他,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纾意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绯红衫裙,戴了精巧繁复的花冠,正好衬这节日之景。在旁人眼里,这位小娘子怕是比明月还耀眼。
卫琅曾在这鲜花铺子里为她簪花,曾去相辉楼用过鱼脍,他在点心铺子前歪缠让她亲手来喂,在那海棠树下皱着眉解开缠上她头发的玉扣,处处都是他。
街上人各个满面喜色,并肩携手,一同造就这尘寰人间。
她漫无目的地在坊市中看着,巡逻的郎将那么多,也不差他一个。
纾意心中不免生起一丝落寞,突然就觉得这节庆也没什么趣味,无人和她同游,再热闹也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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