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头就杀头,我还怕了不成?脑袋落地碗口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要出兵,行,打敌夷我去,打青夷,别叫我,也别叫我的兵。”
“杀敌夷光宗耀祖,杀同为边疆戍军的士兵,死后怕是要被指着鼻子骂!我可不想被指着骂。”
“安静!”程期连声喝了几次,才让一众将领都安静下来。
他们不想,他就想吗?程期道:“得到圣上旨意前,暂且按兵不动,待收到旨意后再做打算。”
众人散去,沈西泉未走,保持着议事时的姿势抬头望向程期,“程将军是想抗旨不遵咯?”
程期道:“沈大人误会了,本将绝无此意。”
“哦,下官知道将军您对圣上忠心耿耿,”沈西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下官只是想请程将军记住,您对圣上有从龙之功,还设计试图掳走萧朔夫人,单论这两件事儿,您说您若是落在萧朔手中,会是何下场,焉有命在?”
“下官知道,您看不惯义父一脉的人,看不惯我,但您要记住,我们在一条船上,船若翻了,谁也保不住。”
沈西泉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程期,起身离开。
程期书房门扉夹了信封之事,沈西泉略知一二,既然有人拆穿他离间他和程期,他也不妨让程期和他们绑得更紧密。
只要除去萧朔,日后义父和圣上……鹿死谁手现在哪能说得清。
程期脸色难看,沈西泉说得是事实,还有一点沈西泉未道明,他是京城派来的将领,他一家妻儿老小都在京中,那是一道紧紧压在他肩上的枷锁。
不似攘夷城中将领,多是土生土长的青夷人,或是周遭临近地区的,他们所受辖制没他那么大,所以能理直气壮说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他不行。
早在他踏上萧泽的船后,他就没了拒绝的权利。
程期心思沉重,他想保下远在京中的妻儿老小。
两日后,程期力排众议,策划了一次夜间突袭,若能成功,定能咬下青夷一块血肉。
怎想在出兵前一刻,他收到了一封信。和那日书房门扉上一样,突然出现。
程期鬼使神差的拆开,其中夹了两封信。
一封是送往京城,传信者建议京中的上位者早些将程期妻儿控制,以防程期叛变,君命有所不受。
另一封是送往关外,信上只写了两个字,丑和三。
丑时三刻。
是他们谋划突袭的时刻。
临到进攻前,程期突然下令,退守攘夷。
沈西泉身为监军,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怎么不进攻了?”
程期道:“密探来信,突袭的时辰已经泄露,萧朔已经做足了准备,就等我们钻他的套。”
沈西泉顿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咱们营中有内鬼?”
程期道:“不确定,此事只有你我以及张、李、王三位将军知晓,调兵后有人知晓了,就是想传信也做不到那么快。我猜想是营中有萧朔探子。”
“这样啊……”沈西泉瞟了眼程期,“回营吧,程将军。”
程期颔首,领兵回营,而后秘密派斥候去边境前线,探敌夷是否有进攻,在何时进攻。
两个时辰后,斥候来报,敌夷在丑时三刻,发起了突袭。
那两封信字迹一样,出自一人之手。可他见过沈西泉的字,字迹和信上的分明不同。
程期沉思,脑海一道灵光一闪而过,他紧紧抓住,他想起来了,当初他跟在圣上身边时,曾听圣上提起过,沈明远的义子极聪慧,能写左手字。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字迹不同, 有没有可能是沈西泉写的左手字?想要确定,只肖让沈西泉用左手写字,对比字迹即可。
但怎么让沈西泉写左手字,是个问题。
程期思虑后, 决定引蛇出洞, 沈西泉很精明, 程期不清楚他是否看出自己已经怀疑他了,程期决定做绝一点。
沈西泉这种人,只有他自己人探出来的信息他才会相信。别人送上门的,他半点不信。
说他谨慎也好,疑心重也罢, 程期决定利用他此番心态。
——
青夷城营地, 前线和攘夷城的斥候先后来报。
攘夷城回来的斥候道:“程期已退兵回城。”
前线的则来报:“敌夷进攻中计,死伤惨重, 已落荒而逃。”
萧朔颔首,令他们下去休整。
拦截到传至青夷的密信,知晓攘夷城突袭时辰后,一石三鸟的计策逐渐成型。
第一只鸟,打的是沈西泉, 程期不信沈西泉通敌,那便给出一个机会,让他自己去查探确定。
第二只鸟, 打的是敌夷人,敌夷欲和攘夷城同时进攻, 让他们无力支援, 知晓了攘夷城进攻时辰, 等同于摸清楚敌夷的安排, 可以借此痛击敌夷。
第三只鸟,打的是沈西泉和敌夷目前尚稳固的联盟。沈西泉和赞礼都是疑心深重的人,一次合作失败,足以让他们之间产生裂痕,只肖轻轻一击,就算是轻如鸿毛的东西,也能击破他们。
而后看三方角逐,他坐收渔利。
萧朔算盘打的极好,萧翊助攻也妙,次日送来的密信之中,说了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关于程期的。
萧翊道,他已经动身前往京城,程期的家人,甚至边关将领的家人,都在他把控之中。
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解决了程期的后顾之忧,程期能放手针对沈西泉,岂不是更好。
另一件事,则是萧翊打探楚笙的情况,萧朔看得无奈至极。他让崇远给他讲过,但因崇远也是局外人,也不甚清楚,只道楚笙是突然变脸,楚笙和他们离开时,萧翊追来阻拦,她还和萧翊动手了,萧翊三脚猫功夫,在楚笙没坚持过几招,便被楚笙一掌拍开。
崇远道,他能看出楚笙手下留情,若不然以楚笙的力道,当胸一掌,肋骨都给人拍断,太子哪还能活蹦乱跳。
崇远说得模糊,萧朔听得迷糊,过了那么些日子,萧翊来信打听楚笙情况,萧朔猜测,萧翊是想找台阶下。
他就是供萧翊下台阶的阶梯。
萧朔心道,什么都不同他说,又想让他帮忙,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萧朔将信纸折了折,把萧翊问候楚笙的话裁下来,一边裁一边想,萧翊想问不能大大方方问吗,写在一张单独的信纸上,偏生和其他的写在一张上,装得若不经心好似无意提及,好像谁猜不出他心思似的。
萧朔将裁下的字条收好,其余的烧干净,捏着字条寻楚笙去。
这个点,云皎去了伤兵营,想来楚笙也在,萧朔直奔而去,楚笙坐在一旁出神,萧朔径直走向楚笙,“兄长问你好,我该怎么回?”
楚笙抬眸看了他一眼,接过信纸看都没看,“不回。”
显然还在生气中。
云皎在一旁,听见萧朔这句话,耳朵都竖起来了,目光频频看过来。
萧朔觉得好笑,云皎还这么关心楚笙和萧翊的发展,这都多久了,萧朔对楚笙道:“你看一眼字条。”
楚笙没理他,萧朔被她留出看字条的空间,转身走向云皎。
云皎凑近他,压低声音,很小声的打听,“怎么回事?”
“吵架了。”萧朔道。
云皎顿了下,脑袋里转了好几个弯,惊喜的睁大眼睛,“成了?”
萧朔点点头,“嗯。”
云皎回头望了眼楚笙,她拿出字条,还在犹豫没有拆开,云皎回头,“怎么吵架了?”
“不清楚,你可以去问一问她。”萧朔道,楚笙可能会告诉云皎。
云皎点点头,眉头渐渐蹙起,“会不会是兄长欺负阿笙了?”
萧朔顿了下,以萧翊的性子,很有可能,毕竟能给楚笙借高利债,以此拿捏楚笙,可……萧朔沉默了一会,“应该不会吧?”
语气有些许不确定,但还是存在一丝对亲兄弟的信任。
云皎:“…………”
萧朔倒过来问她来了,云皎道:“我还是找机会探一探阿笙的口风。”
萧朔附和点头,确实该如此。
离开伤兵营时,楚笙还是未改口说要给萧翊回信,萧朔为兄长的幸福努力一把,又询问了一遍,得到楚笙一个冷眼,灰不溜秋的走了。
回到营帐,萧朔就书信一封,其上写了两行字。
第一行:楚笙不回你。
第二行:你不说原因我怎么帮你。
这一封信,连带其他密信,一起尽快送至萧朔手中。
那厢,程期又收到了一封信,其内写着‘你父母妻小已安全’,信中内容让程期一瞬间如释重负,同时,又提心吊胆起来。
这是谁递来的信?他道他家人安全,他又是为何这么笃定?程期心中闪过许多问题,都寻不到答案。
有士兵敲门,“将军,方才府外有人送来两封信,说是给您的。”
程期不甚烦躁,让他呈进来,程期放在扔书案上,并未查看。士兵迟疑踌躇一会,忐忑道:“将军,送信之人让您尽早看,不然您会后悔。”
程期抬起头,不耐的目光扫过士兵,他脸色并不好,这样的表情让他看着更为骇人,士兵哆嗦了一下,低下头。
程期撕开信封,取出信纸,打眼扫过,立即从头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看完后,程期问:“送信之人长什么样?”
士兵:“不、不知道……”
程期又看了一遍信,心底对送信的人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既然他已经承诺了,程期信他的承诺。
一个时辰后,程期秘密召集将领议事,特地避开了沈西泉,还严令禁止将领们出了议事的营帐,不可多言。
程期此番举动,自然落入沈西泉眼中。程期发现他或许和敌夷扯上关系,会疏远他,将他隔绝在机要秘事之外,在沈西泉的预料之中,他并不感到意外。
程期以为,这般就能防住他?沈西泉命探子蛰伏打探,有事再报。
连续两天,程期三三两两见了营地中不少将领,有些不乐意参与,骂骂咧咧,有些倒觉得可以试一试,开始做准备。
兵马调动的动静,第一时间传到了沈西泉耳中,程期出兵,只能是针对青夷城,沈西泉派人探得更密切了。
两天后,时机成熟。
沈西泉探得程期秘密谋划了一次夜袭,时间定在明日子时。沈西泉拟了密信,暗中送出营地。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密切监视,送信的人出了营地,立马被人抓住。
沈西泉送出的密信递到了程期手中,程期比对密信字迹,果然一模一样,程期勃然大怒,恨不得杀沈西泉而后快。
他怎么敢?!
愤怒过后,他不由想得更长远,沈西泉通敌,那他背后的阉党呢?沈西泉很重视他义父,通敌这种被发现就是杀头的大罪,沈西泉就是为了不连累沈明远也不会去做,那只能是……沈明远通敌,沈西泉为其效力。
为了后面的计划,程期只能沉住气,他将密信恢复原样,让人送了出去。
不久后,密信送至夷荣王帐,赞礼收到信纸,神色变换,最后还是决定发兵,派十万兵马同时夜袭青夷边境线。
亲王赞松劝道:“王,请三思!上次传信是个圈套,令我们损失两万优秀的夷荣儿郎,这一次难保不是陷阱。”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赞礼道,“粮草见底,我们唯有赌一把。”
赞松道:“他们已不可信!又何必拿我们夷荣的儿郎去赌?!十万兵马,我们同样和青夷有一战之力!”
赞礼摇了摇头,“萧朔戍守青夷,十万将士又能如何,当年二十万将士出兵青夷,都让他领兵打入夷荣腹地,我们只能趁此机会。”
赞松道:“那我们便退!”
赞礼:“弟弟,你太想当然了。出兵青夷,几乎耗尽了我们所有粮草,若我们拿不到能瓜分的好处,那被瓜分的就是我们。”
赞松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无话反驳。
次日,赞礼亲自领兵十万,逼近青夷边境线。程期领兵,携攘夷城五分之四的士兵,奔赴青夷。
天色渐黑,天虽渐渐暖和起来,但夜里还有些凉,冷风吹着,令人神思清明。
弯如长刀的月亮上移,夜幕下,两股势力同时奔赴青夷,在子时,突然发起进攻。
冲锋的号角吹响,夷荣士兵发起猛攻。
战鼓擂,青夷士兵亦开始反攻。
夷荣士气正盛,迅速将青夷防线撕裂了一个口子,赞礼带兵冲杀,“杀!杀!杀!”
势如万钧,不可抵挡,突入青夷防线。
赞礼心底激湃,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他终于再次领兵踏入大衍境内,青夷境内!
就在此时,因突袭而应对不全的青夷士兵回过神来,开始反扑,两方厮杀越发激烈。
“不好!被包围了!”
“王!”
“王!我们被包围了!”
赞礼脸色一变,环顾四周,只见朦胧月色下,乌压压的军士从四周逼近。
他们被合围了?!
又是陷阱?!
退不得,进不得,赞礼调转马头,弯刀指向一个稍薄弱的方向,“从此处突围!!”
夷荣将士死命拼杀,往外突围,不到一刻,夷荣士兵损伤惨重。
幸好,已经快要突围成功。
可就在此时,一个骁勇的将士领兵杀入,赞礼在夜色模糊中看清他的脸——是程期!
赞礼眼睛蓦地睁大,眼珠子似要脱眶而出,程期不是进攻青夷吗,为何会在这?!
这真的是一个局?!
赞礼砍杀阻拦的将士,好,很好,合起伙来坑杀他,坑杀夷荣十万将士。
赞礼殊死反抗,鹰一般的眼紧紧盯着程期,提着弯刀,朝他冲去。
程期皱眉,长刀一横,提刀挡住赞礼的攻势,双方打的有来有回。
夷荣最英勇的战士才能登上王座,赞礼是王,他的武技,他的力量,皆是夷荣首屈一指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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