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乐雅没想到时承景还没走,更没想到他给云末的回答。车子驶上道路,云末给时承景指完路,就一直在问施乐雅各种问题。
驾驶室的人是干什么的?这车得多少钱?你是不是什么隐形的超级富二代?
“他是专门给人当司机的。”
“他开的是别人的车。”
施乐雅故意说得大声,抬眼睛瞧着镜子里那张皱起了眉头的脸。
驾驶室的人看起来明明不像什么能随便开玩笑的人,更不像什么可以随意给人拉踩的人,而且施乐雅说这些话的时候前面的表哥明显不高兴。
云末一个劲儿地捏不懂事的施乐雅,问她,他们是不是吵架了,疯了吗,就算是表哥,人家又接又送的,还用了公车,干嘛不懂事说得这么难听。
车子很快驶进了一处住宅小区,施乐雅要送云末上楼,云末为了弥补施乐雅的不懂事,非常客气地一定要请表哥上楼喝点水再走。
云末的公寓是跟人合租的,两室一厅,收拾得还算整洁,是个温馨的小家。舍友还没回家,施乐雅帮着把东西拎进去,时承景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抬步进来,习惯性地皱了点眉打量周围。
先前要么是在昏暗的雨里,要么是在车里,云末这才算是好好地看清了这位司机表哥的样子。
帅则帅矣,就是这样子哪像帮人开车的司机,活像家里来了个视查的领导,莫名其妙地云末就觉得紧张,在自己家也紧张得心里打鼓,生怕说错话,做错事。
施乐雅在帮云末料理琐事,挂包,把装着湿衣服的袋子照着云末指的方向给放到生活阳台去。
“您想喝点儿什么?”小小的客厅里少了施乐雅似乎空气都在压紧,云末出口就自动加了个您。
“有吃的吗?”
“……啊?”
“有什么能,填肚子的?”
时承景收了打量的视线,瞧了眼沙发,还算干净,就过去坐了。云末莫明地狗腿,立刻将电视打开,然后找遥控器,就听沙发上的人说下午接施乐雅去早了,还没吃过东西。
电视机旁的小闹钟时间九点,这个时间夜生活还没开启,但没吃晚饭就是太晚了。
“有面包、麦片、冰激凌蛋糕、巧克力,还有……”
“就没有,正式一点的?”
云末看眼自己伤了的右胳膊,她也不是不会做饭,但是……
最后是木在阳台门边的施乐雅冷着脸进了厨房。当施乐雅把面条端出来的时候,云末确定他们一定是吵过架,然后表哥铁定欠了表妹什么极大的债。
施乐雅煮的面条白得云末怀疑她甚至都没有放盐。
“冰箱有调料的,很多。”
“他喜欢吃白面条。”
“啊?”
施乐雅已经走开,弯腰将面条放在时承景面前的矮几上。云末从厨房里追出来,“冰箱里有小菜,加点小菜吧。”
施乐雅没说话,时承景握起了筷子,“不用。”
如果这能让施乐雅高兴一点,何乐而不为。时承景把一碗白面条一口一口吃光。
这也算一种不择手段吧,为了达到一个目的。
第34章
时承景把一碗白面吃完, 施乐雅接了一通电话,就和云末告辞了。云末想送俩人下楼,施乐雅拒绝了。
高大的男人走在前头, 连落在地上的影子都是冷硬的。施乐雅步子小, 走的慢,他不时地驻足。
云末的小房子租在四层, 进电梯不等人站稳,电梯门已经开了。夜越深, 室外的雨水越大。老旧的电梯公寓,楼梯厅灯光不太明亮,地板也灰蒙蒙的。
施乐雅突然开口叫住大概是打算先去开车的人。
“我想, 好好跟你谈谈。”
时承景驻足,回头看了人,“不早了, 有什么车上谈。”
施乐雅看着人摇头, 她看人的眼神太明显,她所谓的好好谈谈不会是时承景要的。
“那就改天再谈, ”
“你……”
“这儿太冷,回头感冒麻烦。”
时承景还要走, 施乐雅急了,“你站住。”
高大的人却继续朝楼栋门口去, 施乐雅气得皮眼直颤。
她只是不想揪着过往生活,她不是失忆。
无论时承景是出于愧疚还是任何目的, 这个人有什么权利想在她的生活里插一脚就插一脚, 半年多的消耗, 消耗去了什么?
消耗得她煤气中毒, 至今仍缺乏了一个多月的记忆。一个人连自己经过的生活都能一点印象没有, 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要是那一个多月重来呢?
施乐雅已经被医生宣布康复,可是最近因为这个人的频繁出现,她不得不害怕,害怕会再次糊涂的什么也不记得。
施乐雅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过一步,楼梯厅里不太明亮的灯光在她眼睛里染出光圈,她闭了下眼,再睁眼的时候,面前多了一个人。
“谈吧。”他说。
鼻腔里闯进一道冷冽的香气。
施乐雅压着情绪,咽了咽空空的喉咙,“煤气,不是我故意放的,我没有自杀,也从来没想过。”
她拧着眉眼看人,眼睛里原有的湿漉漉也就逐渐消失了,变得一片冷漠。对方一个字也没有,她也不管他有没有。
“所以你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弥补什么。那天我,只是饿了,但是还没有到饭点,我也找不到水喝。屋子里没人,她们经常都不在,所以就去厨房。”
“我喝不了自来水,想烧开了再喝。所以,我摸着灶台打开煤气,但是我就晕倒了。我没有自杀,没有被逼到自杀,我没那么大胆子。”
跟前的人直直的眼神落下来,施乐雅是不愿意跟他对视的,如果不是想他认真地听她的解释,理解她的解释,她真是不愿意和他站得这么近。
说完施乐雅垂下了眼睛。周姨刚才来的电话是因为看到了她放在柜子上的文件袋,周姨激动的在那头哭哭啼啼。
既然最后的也拿到了,就真是两不相欠了,她们也就不再需要这个人的什么愧疚了,这件事当然是说清楚了最好。
于施乐雅自己,她只是在解释一件她的生活里发生的普普通通的事,她也并没有觉得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没人管,连喝口水也办不到就是一件多么不得了的事。如果这件事就算不得了了,那么在时家生活的那两年呢?
这样的事,甚至比这还要无助得多的事太多了,在那个家里,只要她还是活着的,就没有人会管她。所以施乐雅才会从一个只是文静的人变得不会笑,甚至连话也说不利索。
所以,那一天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施乐雅继续:“所以,其实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你告诉我,屋里为什么会没有水?”时承景却突然问了这个。
施乐雅再次抬起头来,时承景低着眼睛看她,样子很怪。他这样子是什么?是要替她主持公道?
时承景一副要主持公道的脸更是让施乐雅觉得可笑,很可笑。施乐雅不愿意再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垂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被头顶的灯在眼脸上压下一排阴影。
施乐雅还是提起了老话,不再见,不要住她隔壁,不要打扰她们的生活。从今往后,他没有任何义务需要弥补她,就算碰面只当不认识这是最好的。
施乐雅说完将一直握在手上的伞一举,撑开了就走。就像她说的,再见就不再认识了,如果他一直不搬走,那她们搬。施乐雅已经走出建筑,雨水砸上她的花格子雨伞。大雨在伞面上几乎能溅起水花,地上也积着一层水。
时承景片刻后才大步出去,灰暗的脸上再罩下一层灰暗。他身高腿长,几步就把人拽住了,一把握了施乐雅手上的雨伞抬起来,施乐雅的脸露出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不只是愧疚。”
“放手。”
“也不只是还债。”
“放开。”
“是喜欢你!”
时承景秃头秃脑的话伴在雨水里,雨涮涮地砸着施乐雅的伞面,也砸着时承景的后背。时承景身上的深色毛衣沾上水就没有滑走的,很快就被雨水浸得湿透。
时承景这种只讲效率,久居高位的人,连赏识一个人都不会喜形于色,只会把人放在手下,物尽其用。
赵长平说他病了,真是病得不轻,才会闹到老太太能不顾颜面把家里的事闹到公私不分的地步。时承景也就那样两手一甩就搬来了城中村,就为了这么一个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真是浑身都长出毛病来了。
“你那个相框我看过,两朵花,干了,裱起来的。”时承景一点点收紧握着施乐雅手臂的手指,“我们重新来过,你不是喜欢我?”
“你放开。”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以前?”
“放手。”
时承景已经没了羞耻心,没了傲气。施乐雅的脸上掉下了两行眼泪来,时承景的话于他自己也许是在挖空心思的留人,不知道如何挽留一个人,也不得法地挖,就挖出了这些话来。而于施乐雅却是被一个人揭开了她见不得人的秘密,揭了她藏起来的难看伤疤。
施乐雅从时家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拿,也早忘了那个干花相框的存在。
在时家生活的那两年,足够磨灭一切美好。所有与时家的人有关的,在施乐雅心里也早就缠上了一层荆棘,所以她不会碰。走的时候除了自己的证件,什么也没有带走。
如今时承景提起这个,施乐雅只觉得羞愧,想起那些天真的过往,想起那些心里藏着一个人的日子都是她的厄运的开始,她只会害怕得发抖,后怕得发抖。
施乐雅没有一点松懈,她死命地拖自己的胳膊,已经挣得从不习惯察别人的言,观别人的色的时承景起了恻隐之心。
施乐雅外表有多软弱,骨子里就有多坚硬,时承景见识得不少了,不得不松手。施乐雅也拽走自己的伞,转身就走了,剩了一个被大雨冲透的人。
从云末家回到城中村的路程不近,足够施乐雅将眼睛吹干,足够她至少表面上平静下来。至于时承景说的那些话,施乐雅要怎么消化,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站上门檐,看到隔壁的灯光,施乐雅打了个冷颤。雨越发地大了,她忙掏出钥匙,将大门打开,斜着滴水的伞挤进门里,快步进了屋。
“这么大雨,冷不冷。”
“不冷。”
家里,周姨早就盼着施乐雅了,人一回来就拿了毛巾给她擦水,施乐雅倒是头发也干的,肩膀也干的。
这些天施乐雅每天都回得晚,周姨也回得晚。
施乐雅是有不能告诉周姨的事,于周姨,姓时的已经几个月没来了,而她不知道其实周姨也瞒了一件,今晚不得不跟她商量的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周姨才会无心察觉隔壁这几天的动静,住进了什么人。
“快去洗个澡,手这么冷。”
“没事。”
“没事,回头感冒了好就了。”
周姨推着施乐雅进卧室拿衣服,又推着她进卫生间。施乐雅冲澡,周姨就拿着毛巾、吹风机在门口等着。
浴室里窄,周姨非要帮施乐雅吹头发,就只能在客厅里。俩人坐在沙发里,吹风机呜呜地叫着,周姨说明天回“家”去看看,就是她们刚拿回来的那个家。
“好。”
“小雅,今晚上咱们一块睡吧。跟你商量点小事。”吹风机关了,周姨摸了摸施乐雅一头的黑发。
施乐雅的头发又细又直,好看又健康。施乐雅转头,对周姨扯了一个笑容。她以为或许就是店里或家里的什么琐事,没有负担地跟周姨躺上床,却不想周姨突然就说要去京城一趟。
施乐雅的床是标准的双人床,睡两个人足够了,施乐雅从黑暗里转过头看周姨,横亘在心头的事,一下变得无关紧要。
“那个人得病了,要死了,说想见我一面。我也想过去一趟,亲眼看他怎么死的。”周姨说话,声音冷冷的,好像话里要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鸡。
周姨说的是她的前夫,那个出轨,跟她离婚,领着情妇带走孩子,年过半百结了两三次婚,又离了两三次,还回来求周姨再原谅的前夫。
周姨突然笑了,“老天爷还是长眼的。没一个好东西,那女的前年死的,也是病死的,现在是轮到他了。”
当年周姨为了挽留婚姻,想着把儿子断给丈夫,丈夫看清事情的严重,跟破坏家庭的女人断了,那日子好歹为了儿子也可以将就着过,谁知等来的却是跟儿子从此天涯两隔。周姨孤身了一辈子,这么多年的怨恨,她只盼着亲眼看到那人死。
施乐雅是知道这些事的,一直以来都是周姨在照料她,她却忘了周姨也有自己的苦。施乐雅心里堵上来一股酸,周姨拉了她的手,她以为是周姨要握她,手心里却突然被塞了张卡片。
当初施乐雅从城中村搬去时家的前一晚给了周姨一张卡,是留给周姨养老的,周姨收下了,却一分也没动。女人出嫁,都是冲着幸福去的,但是能不能幸福,能幸福多久,最后会是个什么样,谁能说得清。
施乐雅一包眼泪从心底里涌出来,“这是给你。”
“我有儿子,有你,还有社保,我拿这么多钱干什么用。我这次过去也不能带钱,你知道周姨耳根子软,那头万一耍什么花样,我就去一个人,要我救他,下辈子也不可能。”
周姨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今天才告诉施乐雅。所以也才会忙得无心隔壁,所以连机票也早就托人买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姨想先跟施乐雅回施家宅子里去看看,施乐雅只是把周姨直接送去了机场。
“我等你回来,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回家。”
周姨抹了把眼睛就走了,很快离开了施乐雅的视线。
第35章
周姨没什么文化, 年轻的时候五官还算清秀,身材长得中等偏小。但就是这么一个同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走了,消失在视线里, 施乐雅的心底里像被人拆走了一道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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